“多謝。”
夏目千綾撇開腦子裡亂成一鍋粥的念頭,向尾崎紅葉道謝,踏出了港口Mafia大廈的範圍。她順著街道,踩著夕陽的血色,慢慢向前走。夕陽在她身後拖著長長的影子,夏目千綾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
她有些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明明應該高興的,可是……可是,那家夥,究竟在想什麼呢?
“千綾!”
忽然,不遠處有熟悉的聲音喊她。夏目千綾循聲望去:“哥哥?”
茶發貓瞳的青年抱著一隻圓滾滾的三花貓,朝她跑過來。直到跑至她身前,夏目貴誌上下打量了兩遍夏目千綾,才鬆了口氣:“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欸?”夏目千綾困惑地問道:“哥哥,你不是在衝繩畢業旅行?”
夏目貴誌解釋道:“本來是在那邊的,但我總感覺你發的消息有點奇怪。給你打電話又打不通,我實在放心不下,就過來看看。幸好碰到了一隻妖怪,它說它被你救過,給我指了路。”
“消息奇怪?”夏目千綾忽然心口微熱。哪怕是她自己看太宰治代為發送的消息,都覺得沒有任何問題,哥哥又該是怎麼辨彆出的?
夏目貴誌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說不上來為什麼,貓咪老師還說我想太多了。”
貓咪老師撇撇嘴:“本來就是多想了,你看,千綾不是沒什麼事嗎?可惡,搞得我連菠蘿酒都沒有喝到!”
夏目貴誌捏住貓咪老師的臉頰肉,辯駁道:“但千綾說她最近又在重新看《肖申克的救贖》,明明她一個月前剛看過。她看書從來都是至少隔三個月才會重溫的。”
“那又怎麼樣?現在她不是沒事嗎?!”貓咪老師的小爪爪拍打夏目貴誌的手背,試圖讓他鬆手。
夏目千綾看著一人一貓熟悉的打鬨,忍俊不禁。緊繃了好幾天的心情一鬆,她彎起眼睛,卻突然靈光一閃。
這兩天閒來無事,翻閱過好幾遍的語句浮出水麵。
“生命可以歸結為一種簡單的選擇……[注2]”夏目千綾喃喃道。
——“如果千綾醬想要這條命,倒也沒什麼。”
——“和千綾醬商量一下好不好?還有些事暫時沒有解決完,千綾醬可能得再等幾天。飲彈自儘容錯率太低,換成跳樓怎麼樣?”
“要麼忙於生存,要麼……”
——“等一個夕陽好了,夕陽是適合離開的背景。”
——“放心吧,千綾醬,我會履行對你的承諾。”
“趕著去死。”
念完最後的詞句,夏目千綾猛地回過神。
她自己都沒發覺到,她的尾音發顫:“哥哥,你在這等我一下!貓咪老師,幫個忙,變回本體,拜托了,我要去救人!”
夏目貴誌從來沒見過夏目千綾這樣焦急的模樣。出於兄妹多年的默契,他沒有追問過多,一口答應:“好,我就在這裡等你。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話,隨時跟我說。”
他拍拍貓咪老師的腦袋:“麻煩了,老師,回去給你買七辻屋的饅頭。”
貓咪老師本來還想哼哼兩句“你們到底把高貴的我當成什麼了”,但夏目貴誌的一句話就把他想說的話全部堵回去。“砰”地一聲,優美龐大的巨獸出現在原地,伏身,讓夏目千綾爬上他的背。
“抓穩了,你指路。”
話落,斑輕踏地麵,騰空而起。狂風席卷而來,發梢和裙擺在風裡颯颯作響,夏目千綾指著最高的那棟大廈:“貓咪老師,去那裡!”
她抬起頭,盯著遠處的高樓大廈,盯得眼眶發澀。
“……”
狂風刮過天台,發出嗚咽似的哭號。中島敦確實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風裡發抖,他看到太宰治站在毫無防護的天台邊緣,隻要再往後一步,就會如枯萎的落葉般墜落。下一刻,這個假設成真。
“交給你們了,敦君。”
黑發青年麵上露出一抹少有的、不帶陰霾的笑容,闔眸,向後仰倒。
然而預料之中的失重感沒有持續多久。
他跌落進一片柔軟而暖和的毛茸茸裡。
一滴滾燙的水珠砸落在他臉頰上。太宰治一怔。他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女孩子眼眶微紅,凝聚成水珠的霧氣在琥珀色的眼底打轉。
他險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你是笨蛋嗎?!”
女孩子的尾音裡染著細碎的哭腔,卻一點兒也不妨礙她像夏目貴誌揪貓咪老師那樣,惡狠狠地揪住太宰治的臉,氣惱道:“你連句對不起都不說,就想這麼離開嗎?”
“不好好道歉,不好好彌補錯誤,我才不會對你負責!”
“……千綾醬?”
太宰治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夏目千綾的意思。
他倏地睜大眼睛:“千綾醬,你……”
夏目千綾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她低頭,對斑說道:“貓咪老師,把他放到地麵上就好了。”
“行。”
斑降落在港口Mafia大廈門口,不爽道:“人類,快從我背上下去。要不是看在千綾的份上,我才不會讓你停留在我高貴優美的本體上呢。”
“不用那麼麻煩,貓咪老師。”夏目千綾從斑的背上跳下去,衝斑伸出手:“來,老師。”
斑恢複到貓咪形態,蹦進夏目千綾懷裡,嘀嘀咕咕道:“就是為了救他,你著急忙慌地要我過來?”
“辛苦了,老師。”
夏目千綾摸摸懷裡的三花貓,重新抬眼。
她揉了揉泛紅的眼尾,看著太宰治,一字一句道:“太宰先生,不是每句道歉都可以得到原諒。但是,如果連道歉都沒有,那我一定不會原諒你。”
太宰治垂下眼尾,看起來乖巧又聽訓:“對不起。”
夏目千綾沒有接受他的道歉。她說:“我要跟哥哥回家了。太宰先生。”
最後一抹夕陽在女孩子的眉眼間蒙上暖色的輕紗。她頓了頓,忽然輕輕一笑:“希望我下次來橫濱玩的時候,不會再遇到這種事。”
“這次,是真的再見了。”
“……”
.
半年後。
“繪空老師,您來得太巧了,我正好找到了譽真老師。”
武裝偵探社樓下的旋渦咖啡廳裡,近江編輯衝夏目千綾招招手,對身邊紅棕色短發的青年說道:“這位就是繪空老師,正好譽真老師您和繪空老師當了這麼多年筆友,還沒有見過麵吧?我聽她說要來橫濱玩,乾脆約了一起見見。”
——或者說,約了一起催稿。
當然這話近江沒有直言,織田作之助也完全沒領會到編輯的險惡用心。他轉過頭,看向漸行漸近的女孩子。
“近江先生,譽真先生。”
夏目千綾在卡座的對麵坐下,衝兩人歉然一笑:“抱歉,我來遲了,路上遇到一隻三花貓,沒忍住耽誤了點時間。”
“三花貓?”織田作之助指了指天花板:“武裝偵探社裡也有一隻三花貓。”
夏目千綾頗感興趣地問道:“真的嗎?什麼樣的?”
這樣的話題開端一下子就拉近了距離。
不知道聊了多久,夏目千綾的手機彈出好幾條消息。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無奈地歎了口氣,站起身:“抱歉,有人在等我,我可能得先走了。”
“沒事沒事,繪空老師您忙您的就好。”近江又不忘催促道:“您可千萬要填坑。”
“……我儘量。”
織田作之助看著夏目千綾走出咖啡廳,穿過馬路,向等候在那邊的黑發青年走去。外麵還是大白天,他卻像從夜色中走來,抖落滿地暗影。偏偏他的懷裡抱著一束純白的鬱金香,黑與白的強烈對比,使路過的不少人都在偷偷看他。
織田作之助認出他來,皺了一下眉頭。
“近江先生,你認識那個人嗎?”他問。
近江順著織田作之助的視線看過去,恍然大悟:“譽真老師您說那位啊?那位是繪空老師的男朋友,但是還沒有通過實習期轉正的那種。聽說談了快有半年了,都沒能轉正。”
織田作之助:“男朋友?實習期?還沒有轉正?”
織田作之助:“……”
——他好像低估了他的筆友。
“所以什麼時候才能轉正呢,千綾醬?”
太宰治將鬱金香花束放進夏目千綾懷裡,揪住她的袖子,問道。
“等太宰先生把《肖申克的救贖》、《紅與黑》、《人間失格》……”夏目千綾一口氣報出一串書名,總結道:“全部抄完再說。”
“……哦。”身邊人應得委屈巴巴。
夏目千綾低頭撥弄了下懷裡鬱金香的花瓣,遮住眼底的笑意。
太宰治垂眼,勾住夏目千綾的手指,沒告訴她,其實他已經抄完了。畢竟……
大概千綾醬還會生氣“一段時間”吧。但沒關係,他有時間慢慢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