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1 / 2)

“公子,你的藥。”

房門被人推開,穿得一身黑的影六難得從暗處出來,幫阿竹撐著門,讓他將托客棧廚房幫忙燉好的藥湯給端進房裡。

白行歌正筆挺地站在窗邊,眸光清靜地注視著窗外的風景。他住的房間位於客棧三樓,從他房外望出去,能夠看見鎮子上好幾條街的光景。街上擺攤的人大清早就已經將東西準備好,此時正對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吆喝說笑,周圍充斥著熱鬨的氣息。

“好。”白行歌在阿竹進來後收回了落在大街處的視線,緩步往桌邊走去。

寒冰蠱雖已從他身上清除,但此時已經進入秋天,即使在房裡,原本就畏寒的白行歌身上依然穿著極厚的冬衣。

藥湯剛熬好,白行歌還能看見熱騰騰的蒸汽從湯水上冒出,連同那熱氣撲向他的,還有藥湯的苦味。

他蹙了蹙眉頭,還是忍下了對苦味的排斥,一勺接著一勺地將藥湯喝完,倒是暖和了身子。

哪怕蠱毒已清得一乾二淨,他的身體也需要花上幾日的時間養回來,才從藥鋪弄來了藥,每日熬成湯。隻不過那寒冰蠱潛伏在他體內多日,終究是給他身體落下了病根,往後每年的冬日於他而言,應該會變得更加難熬。

白行歌喝藥的時候阿竹一直站在邊上看著他,直到看見他神色淡然地將藥湯喝完,替他收了湯碗並給他遞上一小包蜜餞後,才猶猶豫豫地問了句:“公子,你心情不好嗎?”

白行歌剛往嘴裡塞了片蜜餞衝淡嘴裡的苦澀,聽見阿竹提問,他動作頓了頓才微笑著回答:“沒有。”

“這幾日是我出宮以來過得最舒服的,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人找上門,也沒有麻煩的事情等著我處理,更沒有謝璟深在我麵前晃悠惹我不快,還有紅繡姑娘一路護送著我前往摘星閣,我能有什麼不高興的?”說是這麼說,但阿竹覺得他並沒有從白行歌的語氣裡聽出他的愉悅,反而好像又更加窩火了。

阿竹輕歎:“公子,阿竹陪在你身邊那麼久,你是高興或不高興我輕易就能看出來。”

他心裡甚至有個荒謬的猜測,覺得白行歌心情不好與謝璟深有關,似是對謝璟深抱有幾分怨氣在。但阿竹並不清楚白行歌是為了何事暗中與謝璟深置氣,他隻是覺得,白行歌對謝璟深的在意程度是不是多了一些?

作為陪在白行歌身邊十來年,對他來說最親近的人,阿竹對白行歌的脾性十分了解。一般而言,他對許多人事物都抱著非常漠然的態度,不論是惹他生氣,又或是各種向他示好的人,都很難掀起他激烈的情緒。用他的話來說,他們都不過是無聊日子中給他帶來樂子的過客,所有的痕跡都終將被時間與歲月帶走,不會在他這裡多做停留。

可他們現在已經和謝璟深分開好幾日了,每當白行歌提起他時,仍會有較為明顯的情緒波動。

阿竹覺得這並不是什麼好事,他私心希望從今往後他們與飛月樓和謝璟深都不會再有太多的牽扯。不僅僅因為飛月樓乃是與皇宮最為對立的大頭勢力,而且他也能感覺到謝璟深作為飛月樓樓主,與江湖各方的牽扯過多,背景定是比他們所了解的更要複雜。

他知道白行歌的願望隻是想遠離皇宮,隱姓埋名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但與飛月樓的牽扯過深,他覺得他隻會被扯入更加糾結的情況當中,所以他不願意見到他與飛月樓,尤其是謝璟深的關係越來越好。

雖然白行歌與謝璟深的關係至分開都沒有緩和的跡象,但阿竹也清楚,白行歌正是因為在意,所以即使在分開後,才會對他的一些作為感到耿耿於懷。若是白行歌不在意的人,比如同樣給他帶來痛苦與麻煩的公儀臨,他在提起對方時隻會用非常平淡的語氣帶過,甚至過沒幾日就會把此人給忘腦後了。

阿竹端著見底的湯碗獨自想了許多,同時間白行歌在聽見他的回話後也陷入了許久的沉默,最後才又輕聲開口:“你先出去吧,難得不需要趕路,我想趁機打坐恢複恢複。”

紅繡正好在他們路過的小鎮有需要處理的事,所以需要在這地方多停留一天,也給了白行歌好好休息的時間。

送走阿竹後,白行歌閉著眼盤坐在桌上沒多久,又睜開了眼睛。

靜不下心來。

他這幾日心情確實不怎麼好,他隻是有些疑惑與不解,也有點生氣。他氣謝璟深又莫名其妙發神經,翻臉比翻書還快。瞧他那死氣的回升速度,多半是又忽然間對他產生了帶有惡意的想法。

白行歌在見到的當下,心裡先是怔了許久,也說不上是什麼心情,沒有選擇拆穿謝璟深。

畢竟謝璟深若真想動手殺他,死的會是誰那還不一定。他原以為謝璟深讓紅繡將他帶走,是為了在路上暗殺他。但這幾日下來,他見紅繡待他態度如常,似乎真的隻是領了任務護送他到摘星閣,並沒有要對他做其他事情的意思。

白行歌忽然又不懂謝璟深的態度了。為此,他糾結了好幾日,每每想到起床見到謝璟深臉色死氣驟聚的那一幕,心裡就沒忍住感到憋屈與氣憤。

他以為他陪著飛月樓經曆生死,為他們做了那麼多事,與他們之間的關係應該已經有所緩和,哪怕無法成為合作夥伴至少也會是朋友。可謝璟深的變化,卻又將他們的關係推回起點。

白行歌沒忍住又將心裡那許久未拿出來的,代表謝璟深的小人取出,麵無表情地又給他紮了百來遍。

等著,遲早有他哭著來求自己的一日。

白行歌預想到了那一天,但沒想到那一天會在今晚就到來。

和往常一樣,白行歌大早就歇下了。是夜深時,他包袱內忽然響起的鈴鐺聲,硬生生將他的意識從夢裡扯回現實。

他把的頭埋在被窩裡又躺了片刻,才不怎麼高興地起身,墨色的長發在他睡了一覺後依然保持著原來的順滑,隨著他的動作從他肩膀處滑落。

房裡沒有點燈,但白行歌能夠清楚看見房中央的那個人。因為嚴格來說對方現今是處於靈魂形態,周身帶有一層於黑暗中熠熠生輝的淡色光芒,勾勒出了他的整個輪廓。

白行歌的目光落在半夜一聲不響闖入他房間的‘靈魂’身上時停頓了許久,他眼睛裡沒有半點驚訝的波瀾,反而是一片沉靜,像是早已預料到他們今日這種方式的相會。

闖入他房間的靈魂,哪怕脫離了軀殼也依然穿著一身足以與黑夜融合的暗色華服。隻是那雙平日裡暗如墨的黑眸,此時正泛著一層淡色的白光,在他眼裡以漂亮的姿態流轉,無意間稀釋了他眼中的冷漠,捏造出了淺淡的柔和。

一人一鬼相顧無言,直到坐在床上的人發出了一聲帶有嘲諷之意的輕笑。

白行歌忍住了想要直接動手把謝璟深的魂魄打得魂飛魄散的念頭。

謝璟深垂眸望著他,臉上神情看不出他內心的情緒,在白行歌發出笑聲後抿了抿嘴,才低聲開口:“……談談?”

白行歌唇角牽起了一抹冷漠的弧度,眼底的憤怒與委屈仿佛要化實:“滾。”

謝璟深:“……”

他會以靈魂姿態出現在白行歌麵前的事,還得從約莫一個時辰前說起。

謝璟深在與白行歌分開回到飛月樓後,又開始投入新一輪的忙碌之中。礙於任務上出現的意外,身為樓主的他有許多後續工作需要處理與安排,甚至還得強製性安撫好樓內的人,不再糾結於白行歌的事。

關於情報泄露的源頭他和穆昭陽也讓人查了又查,結果依然沒有任何改變。是跟隨在白行歌身邊暗中護著他的兩名影衛,主要是那個叫做影一的,他身手比平日裡所展現出的更要強大許多,光是白行歌留宿飛月樓的那一日就已經暗中搜刮到了他們樓裡的情報。

先前那些謝璟深用來與飛月樓做交流的信鴿全都是死在影一手中,包括傷了他飛鷹的,也是影一。在陪同白行歌與飛月樓人行動的這段日子裡,他也沒少從謝璟深和護衛們身上得到了本該不會被他發現的消息。隻能說,影一的真正實力更在他們預想之上,從聽力至視力都非常的好,尤其在謝璟深下意識對白行歌交付些許信任後,他成功取得消息的機會就更大了。

謝璟深那幾日的臉色沉得嚇人,在樓裡幾乎沒說過話,不斷地在處理事務,心情看起來特彆特彆糟糕。他內心必然是懊悔的,比起怪罪於白行歌,他更氣自己,氣他自己為何會著了白行歌的道。

直到這一晚,已經好幾天沒睡足兩個時辰的他被穆昭陽心疼地趕回房裡休息,製止他繼續處理樓內的事務,他才得到了喘息的時間。

然而他才剛歇下,心臟處忽然傳來的疼痛驅散了他的睡意。那樣的痛苦他在遇見白行歌之前也發生過,在浮雲山莊也曾經曆過,卻從未有過任何一次是好似今日般,痛得致命。

劇烈得像是要將什麼東西活生生從他體內拉扯出來的疼痛很快就奪走了他的意識,他隻覺得自己不停地在往下沉落。而深不見底的下方像是有許多正在等著他的危險,令人感到發寒的哄鬨聲不斷從那裡傳來,隨著他意識的下沉變得越來越近。

對於危險的感知讓他重新奪回了對自己意識的掌控權,他掙紮著逃離,等再睜開眼時,便發現自己的魂魄已經離開了身軀。他隻能麵無表情地站在房裡,看著他的身體倒在地上,想要回去卻沒有辦法。察覺到動靜的穆昭陽與飛月樓護衛們闖入房裡,試圖將他喚醒。

是這會兒,謝璟深才發現白行歌說他身邊跟著許多鬼靈的事情是真的。靈魂形態的他能夠看見平日裡所看不見的另一個世界,他見到了環繞著整座飛月樓的陰氣,從那些陰氣裡見到許多雙覬覦著他的邪惡眼睛。他們試圖接近他,想要傷害他,但又像是礙於某種限製,尚無法將想法付諸於行動。

謝璟深也是在這個時候,發現他靈魂的右手腕係著一條泛著金光的線,線的另一端連接到了遠方的某一處。對於該如何處理好眼下情況並沒有半點概念的謝璟深在猶豫片刻後,決定先朝牽引著他的金線的另一端過去,沒想到那一頭係著的,竟會是白行歌。

他進來的時候,床上的人尚處於熟睡當中。他親耳聽見白行歌包袱裡的鈴鐺在無人的觸碰下自己發出響聲,將睡夢中的人兒吵醒,看著被窩裡的人又磨蹭了片刻,才不情不願地爬起,目光與他視線相觸。

不知緣何,明明他現在已經離開了身體,不應該會再感覺到任何心情波動。但在白行歌與他對視的那一刹那,他卻仿佛回歸自己的身體那般,能夠感受到心臟微微抽動了一下。

白行歌見到他,對他的態度並不是很好,眼裡的那抹涼意讓他莫名覺得有幾分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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