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縊鬼(4)(2 / 2)

“不去。”他覺得楊鐵心念叨地心煩,“我不過區區一個吊死鬼,怎麼敢往道士身邊湊?您二位要是真的關心楊康,就請自己過去吧。”

“吊、吊死鬼?”楊鐵心目瞪口呆,包惜弱也顫了下身,怯怯地躲在楊鐵心身後,“鐵哥……”

他們倆雖然變成了鬼,卻還把自己當成人,對鬼怪依舊懷有天然的畏懼。

顧安寧朝他們現出鬼相,他的穿著由錦衣華服變為染血的粗布衣裳,身上多了不少傷痕,舌頭伸出很長,超出了人類該有的範圍,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二人。

他忽然移動到了兩隻鬼麵前,猙獰的麵容無限貼近,楊鐵心甚至能看到他臉上的淤青。

“吊死鬼,信了嗎?”幼稚地嚇唬完兩隻新鬼,顧安寧回到原地,突然間消失不見。

不遠處平民打扮的兩個人從糧鋪裡出來,其中一個身上背著一袋小米,他對旁邊那人說了句話,抱歉笑笑,走到了楊鐵心與包惜弱身邊。

他看不到兩隻新鬼,隻是探出頭開往巷子裡張望,壓低聲音,“二哥,你在這裡嗎?”

楊鐵心與包惜弱對視一眼,包惜弱道,“這位公子應當就是方才那位口中的弟弟,咱們還要找剛剛那個……”

楊鐵心看到了包惜弱眼中的恐懼。

十八年來,包惜弱一直都沒有變過。

她守著趙王府裡的小茅屋,裡麵的擺設與牛家莊一模一樣,她日日重複著楊鐵心臨走前的生活,完顏洪烈把她照顧的很好,她還是楊鐵心熟悉的妻子,她的容貌幾乎沒有變過。

唯一變化的隻有楊康,十八年的時間讓他從肚子裡尚未出生的嬰孩長成了翩翩少年。

楊鐵心不能在楊康麵前假裝自己從未離開過,卻可以在包惜弱麵前這麼做。

他像十八年前一樣,保護著自己的妻子,“我們不去了,不如聽他的在這裡等一等。”

“好,我都聽鐵哥的。”

顧安寧回到趙訓住的小屋,坐在屋子裡有些心虛。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點心虛從何而來。

趙訓扛著米回來,把袋子放到角落裡。他對顧安寧的出現並不意外,坐到顧安寧身邊,自顧自地倒了杯水,連著灌了兩碗才停下來。“二哥今天出去了?”

顧安寧看到了他額角的汗水,還有身上的灰塵。他像個普通的百姓,與普通百姓不同的是,他沒有自己的土地,不能種糧食,也不能太高調,引起彆人的注意,隻能做些下力的活。

對比顧安寧身上的錦袍,趙訓真的太慘了。

顧安寧點了點頭,“出去見了一個人。”

趙訓:“二哥還有其他朋友?”

趙謹是皇親貴族,他能接觸到的當然也是皇親貴族。他們現在在金國地界,朝廷裡沒有派人過來,所以顧安寧見的朋友,一定不會是他以前的朋友。

想到這裡,趙訓竟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欣慰。

他沒想到二哥死後還能交到朋友。

趙訓好奇,“他是什麼人?”

顧安寧沉默了很久。

“二哥不想說嗎?那我不問了。”

“他以前是個金人,現在算是漢人。”顧安寧猶豫著,“如果你有事情解決不了,可以找他幫忙。”

“以前是金人,現在是漢人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已經投奔了大宋?”

顧安寧歎氣,把楊康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趙訓的反應良好,沒有想象中的排斥,反而唏噓楊康的遭遇,“如果完顏洪烈沒有帶走那個女人,之後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不過也說不準,按照你的說法,那個女人太過軟弱,放著懷著身孕的她在牛家莊,說不定還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顧安寧剛想表示讚同,又聽到他弟弟說:“也就金人沒見過世麵,剛來到大宋時什麼都覺得好,隨隨便便看到一個女子就驚為天人。要是放在咱們幾個兄弟身上,哪裡會做出這種事情?清剿敵軍都用不著親自動手。”

說完,趙訓意識到今時不同往日,表情訕訕,“我就是隨口說說,二哥彆放在心上。”

顧安寧知道他是在那原來的皇子身份與完顏洪烈做對比,並沒有覺得這番話有什麼問題。

不過現在他的處境可比完顏洪烈差多了,顧安寧之前會擔心趙訓也一時想不開覺得生活無望自尋死路,要真是那樣顧安寧的任務就真的沒指望了。還好趙訓是個樂觀的人,被驅逐出大宋後,雖然消沉過,卻沒有太多怨天尤人。

“我知道的。”顧安寧說,“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我想易容去大宋看看。武林中人確實是股可以凝結的力量,如果真如楊康所言,江湖中不乏愛國之士,說不準能給我一個容身之所。”

海清河晏的時候,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就是不好惹的刺頭,朝廷不好去動,隻能想儘辦法招安。如今朝堂動蕩,朝中還要忙著對付金國和蒙古,更沒有精力管江湖人。

隻要趙訓隱去姓名,再把容貌做出偽裝,就能回到大宋生活了。

先前的趙謹覺得汴京才是家,現在的趙訓認為大宋就是家。

他們都是回不了家的人,人生的境遇卻截然相反。

顧安寧同意了趙訓的計劃,看他收拾東西,寫信通知幾個兄弟,又辭去了工作,下午就出發離開了京都。

他的易容術不好,也沒想著做出多麼高明的改裝,隻是換了身更加破舊的衣服,把臉上搞了層灰,像是十幾天沒洗臉的難民一般,一路向南走去。每當有人問起,趙訓都會說自己是從北邊逃難而來,金人一路南下,為了不被金國統治,隻能向南遷徙。

沒有人懷疑他,因為戰亂背井離鄉的百姓數不勝數,他們都眷戀著大宋,儘管大宋無力給出庇佑。

趙訓到達了杭州,這裡很繁華,許多有名氣的武林中人經常在此聚集,是整個宋朝最安穩的地方。

“我還從來沒有來過臨安呢。”趙訓低聲對顧安寧說。

他發現除了自己,好像沒有人能看到顧安寧,不禁鬆了口氣。

當年幾個兄弟裡,就數他的二哥性子最安穩,不過他的模樣確實很好,很受皇爺爺喜愛。這麼多年過去,趙訓已經由白白嫩嫩的小少年變成了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漢子,顧安寧卻因為死亡,一點都沒有變化。

他樣貌好,身上的衣服也像離京前那邊,很容易引起旁人注意。很多兄弟姐妹都死在了金國,這邊的皇室消息延滯,甚至不清楚他們是什麼時候死的。要是被有心人發現,告訴了官家,敏感多疑的帝王就算錯殺,也不會留下禍患。

“我也是第一次來。”顧安寧說,“這裡看起來與東京城很像。”

汴梁和杭州,相隔這麼遠怎麼會像呢

相似的不過是皇室遷徙帶來的虛假繁榮罷了。

住在這裡,很快就會忘記戰場的荒蕪,也會忘記金人統治下的戰戰兢兢,顧安寧甚至有些擔心,趙訓因為來到了家,就放棄了最初的想法。

趙訓卻說,“不一樣的。臨安就是臨安,不過是臨時安定的地方。單看這個名字就知道,他想回去,我們都想回去。”

“你會在這裡臨時安定嗎”顧安寧問。

趙訓抿了抿嘴,灰塵遮擋看不清他的臉色。

過了一會兒,他才道,“我不想在這兒居住。 ”

“我害怕。”

他說的很小聲,瞬間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掩蓋,可是顧安寧還是聽到了。

“你有沒有想過,戰爭不會輕易結束或許等你到了八十歲,宋、金、蒙古三國還在僵持不定。”

趙訓當然想過這個問題,但是他不想承認。

他做出了最艱難的一個決定,他為之努力的將來,可能永遠都不會到來。

顧安寧歎氣,“我這些年一 直渾渾噩噩,不知外麵鬥轉星移。你今年多大了”

趙訓告訴他,“三十五。 ”

顧安寧道,“你有沒有想過娶妻生子 ”

趙訓迷茫地看著他。

“你還記得薑維嗎小時候我們一起念書,太傅講過他的事跡。”聽到這個名字,趙訓就懂了他的意思。

薑維是三國時候的人,他一心為了蜀漢,即使蜀漢已經投降魏國,他也不曾放棄,死了還拉著魏國的重臣鐘會墊背。太傅當時說:蜀漢投降時,蜀漢並沒有亡。薑維死的那日,蜀國才是真正的滅亡。如果人人都能像薑維一般,哪裡還會亡國呢

趙訓擔心金國南下將宋朝覆滅,他帶著一小隊人馬,襲擊金國的軍隊,掠奪他們的糧草,偶爾還會挑撥金與蒙古的衝突,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宋。如果大宋真的亡了,他隻能像薑維一樣寧死不屈。

可是如果這一切發生在幾十年後呢死了趙訓,還會有像他一樣熱愛大宋的人嗎

那些一生下來就在金國疆土的宋人,還會認為自己是宋人嗎

趙訓目光漸漸堅定,“我明白二哥的意思了。之前是我想錯了,多謝二哥提醒。”

有了顧安寧這番話之後,趙訓在打聽宋金戰爭之餘,還忙著搞社交,企圖發展男女關係,整日忙的不可開交。他沒有時間理會顧安寧,顧安寧就退出任務回了自己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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