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他的建議(1 / 2)

因著卡列寧先生實在是過於莊重嚴肅了, 裴湘在稍稍表達過心底的疑惑後,便沒有再繼續深說那些她直覺中感受到的不妥之處,以及觀察到的那些不能稱之為證據的小細節了。

她抬眸打量著端坐在自己麵前不苟言笑的俄國男人, 認為應當同這位不願意和自己產生過多私人交情的合作者保持一定的界限, 最好不要經常用一些“我認為”、“我覺得”、“也許是”這樣缺乏客觀事實支撐的假設來乾擾對方的思路與判斷。

這樣的話,一來會顯得自己不夠客觀謹慎,二來也會給卡列寧先生帶來困擾,或許還會讓他對她的處事能力產生不信任感。

為了防止卡列寧先生將合作首選對象更換為韋蘭先生或者家族中的其他長輩, 裴湘決定自己單獨調查瑞吉娜這個人, 看看能否找到一些有效且有說服力的線索, 然後再拿給眼前的合作者。

於是,在卡列寧離開後,裴湘就將她觀察了一段時日的管家溫德森先生請到了書房, 並進行了一場兩人之間非常鄭重的談話。而談話結束後不久, 溫德森先生就步履匆匆地離開了阿切爾宅。

一天後, 已經被裴湘成功說服並決定跟著她一起做事的溫德森先生給裴湘帶回了一個消息,也是這個消息,讓裴湘有了出門旅行的打算。

“範妮·瑞茵小姐租住的那座小樓已經空出來了?人去樓空?”

“是的,夫人, 那幢位於列克星敦大道上的小樓是屬於一位姓皮埃爾的法國商人的。而根據皮埃爾先生的律師‘無意’透露, 瑞茵小姐上個月, 或者準確來說,是裘力斯·波福特先生從上個月起就沒有再繼續支付租金了。另外, 範妮·瑞茵小姐的那輛淺黃色輕便馬車也再沒有出現在列克星敦大道上。”

聽到溫德森先生的彙報,裴湘詫異地挑了挑眉,忽然覺得事情變得更加有意思了。

這位範妮·瑞茵小姐是紐約城內眾所周知的跟在裘力斯·波福特身邊時間最久的情婦,或者可以稱之為外室。因為有些時候, 裘力斯·波福特是用同等態度對待妻子瑞吉娜和情婦範妮·瑞茵的。

比如,每次他從歐洲那邊帶回了一批新款衣服首飾,就會一分為二地送給妻子瑞吉娜和情婦範妮。而那之後,社交圈就會悄悄關注可憐的瑞吉娜如何想方設法地改裝那些時髦的巴黎裙子和典雅的英式珠寶,試圖讓人看不出她和丈夫的情婦穿戴相同款式……

就這樣,凡是認識裘力斯·波福特的人家,幾乎都以為那位張揚愛笑的瑞茵小姐會長長久久地住在波福特先生為她租住的景致豪華小樓裡,然後時不時地乘坐她的淺黃色輕便馬車去第五大道上揮土如金地購物消費。與此同時,瑞吉娜·波福特這位名正言順的波福特夫人,則永遠會假裝不知道紐約城裡還有一個叫做範妮·瑞茵的女人。

“那位律師先生有透露過範妮·瑞茵的新去向嗎?難道裘力斯·波福特為她重新租賃了一個更好的住處?”

“很抱歉,夫人,我後來又找了好幾個人,但是始終沒有打聽到瑞茵小姐的新去向。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目前紐約城內那幾幢地段更好、價位更高的住宅都沒有迎來新的租客。”

聞言,裴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後請溫德森將他調查到的近來和範妮·瑞茵接觸過的人列出一個名單。

溫德森點頭應是,開始按照裴湘的要求詳細列出那些人的姓名和身份。

雖然管家先生並不清楚自家雇主為什麼突然對範妮·瑞茵那樣不名譽的女人感興趣,但他有一個讓裴湘非常認同的工作品質,就是按雇主要求拿錢辦事且不喜歡自作主張。所以,哪怕他內心深處覺得人美心善又出手大方的雇主應該把時間精力花在那對如今正在華盛頓的男女身上——畢竟那才是關係到她的婚姻幸福和名譽地位的,但溫德森依舊不打折扣地完成著裴湘的各項吩咐。

溫德森自然不知道,對於裴湘來說,目前什麼都比不上儘快揪出那個暗害過她的幕後黑手來得重要。而她之所以決定去認真調查範妮·瑞茵,還是因為之前瑞吉娜和艾倫來看望自己那次,自己的一些話讓瑞吉娜流露出了明顯的情緒起伏。雖然對方很快就遮掩過去了,但是裴湘卻覺得那也許就是一個調查突破口。

“我那天說了什麼來著,讓瑞吉娜不高興了?”裴湘試圖在自己的那些語句中找到戳中瑞吉娜痛楚的細節。

眼波微轉間,裴湘記起自己那天對瑞吉娜胡謅過,裘力斯·波福特在經曆了一些感情波折和幾年的婚姻生活後,終於看清楚了內心的真實感情,於是就更喜歡給他摯愛的妻子送各種各樣的禮物了……

“我說這些話,是想用軟刀子回擊瑞吉娜。嘖,她自己吃夠了丈夫花心風流的虧,卻反過來偏幫彆人的丈夫和情人,甚至還隱約透露出我這個當妻子的比較礙眼的意思……實在是讓人無語,所以我才出言諷刺波福特對婚姻的不忠誠。

“而瑞吉娜一開始也隻是不高興而已,直到——我說出——更喜歡給他摯愛的妻子送……唔,應該是這句話,她才明顯控製不住情緒的。可是,妻子……妻子這句話並不比前麵的話更加紮心呀,她為什麼會格外敏感?難不成裘力斯·波福特那家夥還曾許諾過要娶範妮·瑞茵做妻子嗎?

“還是說——她覺得波福特摯愛的妻子不是她……可那又怎麼可能呢?除非她去世了,而波福特的地位又一落千丈,才有極小的可能性讓裘力斯·波福特和範妮·瑞茵走入婚姻的殿堂……”

想到這裡,裴湘忽然想到卡列寧之前帶給她的那個非常隱秘的消息,就是波福特曾經差點破產!而且,他如今也才算是勉強度過難關,但還是經不起太大的風吹草動……

“如果,我是說如果,”裴湘一邊接過管家溫德森先生終於寫好的名單列表,一邊分心假設了一下另外一種狀況,“如果裘力斯·波福特經營的銀行等生意當真破產了,那以我對他的觀察,那人大約會極力隱瞞真實的經營情況,然後再竭力騙取一波資金給他填窟窿。而等到真相大白那天,他不僅會在經濟上捉襟見肘,個人的人品信譽方麵也會徹底一落千丈!

“那瑞吉娜呢,在丈夫破產後,養尊處優又心氣高傲的瑞吉娜會怎麼樣?會因為這樣的打擊病倒嗎?唔,假設,我假設瑞吉娜因病去世了,而破產又失信的波福特自然就在紐約待不下去了,那他會不會帶著同樣名聲不好的範妮·瑞茵離開這裡去彆的地方生活?然後,倘若他們有了孩子……那範妮·瑞茵成為波福特的妻子這件事也不是不能發生的。”

裴湘在心裡假設了一通後,又哂笑著搖了搖頭,暗道自己的想法越來越不著邊際了。縱然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會發生她設想的情景,那也是未來才會發生的事情。

目前的波福特並沒有破產,瑞吉娜也身體健康,誰會覺得範妮·瑞茵能成為裘力斯·波福特的合法妻子呢?便是瑞茵小姐她自己,也會覺得根本不可能吧?更彆提一向對自己的美貌和出身極為自信的瑞吉娜了。

裴湘想,除非是在一個荒誕的夢裡,否則瑞吉娜根本不會產生波福特夫人另有其人的念頭,更不會因為這種念頭而被裴湘的話影響了情緒。

“不過,瑞吉娜也確實是在我提到裘力斯·波福特的時候有了明顯的情緒波動,再加上宴會那晚,我看到的他們夫妻二人相處模式的改變……要想在她那裡找到正確的突破口的話,還是要從波福特身邊的女人們著手,唔,自然,範妮·瑞茵就是其中最重要最顯眼的一個。哦,當然了,現在還要加上一位索利·拉什沃思夫人……說起來,那位嫵媚又多情的夫人到底和多少人發生過婚外戀啊?但不管怎麼說,她的日子似乎過得分外快樂……”

眼見著自己的思緒又要跑遠,裴湘迅速拉回和正事無關的各種聯想,開始認真審視琢磨手中的名單。

十幾分鐘後,她在那串人名中選出了兩位,並決定親自去和對方談一談,看看是否還能打聽到一些更瑣碎卻有用的小道消息。

經過一番特殊安排,裴湘避開旁人視線,見到了那位經常上門給範妮·瑞茵量體裁衣的女裁縫史密斯夫人,以及在範妮·如因那裡當過客廳女仆,但據說因為和裘力斯·波福特多說了幾句話而被辭退的瑪麗安小姐。

然後,經過兩三次的懇切交談和一些恰到好處的幫助許諾,裴湘順利得到了一些她需要掌握的零碎消息。

其實,就連裴湘本人有時候也會感到訝異。她似乎突然就開了竅,以至於在觀察分析他人情緒變化方麵有了極其敏銳的感知,甚至還能憑借直覺,無師自通地掌握許多交談小技巧,讓她總能比一般人在人際交往中獲得更多的有效反饋。

比如,她之前和卡列寧的秘書米哈伊爾先生的那番“閒聊”;比如,她重返社交圈後對每個重新見麵的老朋友的近況的準確判斷;又比如,這次親自出馬打聽消息的過程中,她竟比明明更有社會經驗和年齡閱曆的溫德森管家先生,更懂得如何詢問套話和評估談話對象的心理底線……

“莫非我是個天才?!”

裴湘從裁縫史密斯太太和女仆瑪麗安小姐的口中得到了兩條重要線索。一條是索利·拉什沃思夫人和範妮·瑞茵是認識的,而且上個月兩人還見過麵;另一條是範妮·瑞茵聽說索利·拉什沃思夫人曾和波福特在某個溫泉浴場度過了一段輕鬆浪漫時光後,也向裘力斯·波福特提過要去溫泉小鎮休養放鬆。

瑪麗安:“夫人,她們兩個吵得可凶了!我也不是有意偷聽的。要不是範妮那個女人突然蠻不講理地把我趕走,讓我來不及帶走我藏在窗台下麵的首飾……哦,那可不是我偷的,是、是裘力斯先生有次喝多了隨手送給我的。哎,我記得那天——那天我趁著天黑翻牆進了院子,然後就在窗戶底下聽見了她們的爭吵,不過斷斷續續的,我就聽到什麼孩子啊,錢啊,一起去俄國之類的話語……”

史密斯太太:“我知道瑞茵小姐為什麼喜歡找我給她裁剪衣服,她是想通過我打聽拉什沃思夫人最近都做了哪些新衣服哩。哎呀,她那樣的身份,肯定絞儘腦汁想著怎麼討好情人唄。還有啊,她還特意向我打聽拉什沃思夫人去歐洲旅行前,都在我這裡取走了哪些新做好的衣服……然後有一次,嗯,我們正在聊天,正好趕上波福特先生突然從後門出現。哦,上帝啊,他那天的臉色可真是糟糕,還當著我的麵嗬斥範妮·瑞茵,讓她不要總是提索利·拉什沃思夫人。而且,他還大聲嚷嚷著,他肯定不會帶瑞茵小姐去卡爾斯巴德溫泉浴場度假的……”

再次回憶著史密斯太太和瑪麗安小姐的那些混雜著許多她們個人偏見與情緒的敘述,再結合自己從其他渠道收集來的消息,裴湘在紙張寫下了“卡爾斯巴德”這座溫泉城市的名字。

她現在可以肯定的是,索利·拉什沃思夫人如今人就在卡爾斯巴德的溫泉浴場裡度假,而突然消失的範妮·瑞茵小姐也極有可能因為賭氣或者其它一些特殊原因,追著拉什沃思夫人去了那個歐洲溫泉小鎮。

至於為什麼她人一走,她住的那座小樓就不再續租了——到底是波福特為了給任性的情人一個教訓,還是另有隱情?裴湘暫時還搞不清楚。這也讓她對範妮·瑞茵這個女人更加感興趣了。

於是,裴湘決定嚴格遵從亨特醫生的醫囑,去找個溫度適宜、環境優美的度假勝地療養一段時間。至於地點麼,她覺得歐洲那個備受歡迎的卡爾斯巴德溫泉浴場就是非常不錯的選擇。

有了出遊計劃並成功得到韋蘭夫婦的支持後,裴湘便立刻吩咐家中傭人給她收拾長途旅行的行李。然後,她自己則親自給此時正在華盛頓的紐蘭·阿切爾和艾倫·奧蘭斯卡寫了兩封信。

給阿切爾的信函內容比較簡單,就是轉述了亨特醫生的建議,然後直接通知他,自己即將動身去溫泉浴場調理身體。

隨後,裴湘又在信中十分誠懇地表示,她本人非常理解阿切爾對於工作的責任心,知道他不能長時間地撇開律師事務所的公務。而另一位可憐可敬的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又是多麼需要紐蘭·阿切爾的分擔與幫助!所以,雖然萬分遺憾,但她這次就不邀請阿切爾同行了,並許諾這次旅行回來後,她一定會給他一份他十分中意的禮物的。

而在寫給艾倫·奧蘭斯卡的信件中,裴湘則先是抱怨丈夫紐蘭·阿切爾的繁忙——妻子身體剛好,作為丈夫的就安心接受了事務所的派遣到華盛頓出差,而且一走就是多日。

當然,裴湘隨後又連忙替那位據說是忙於事業的男人開脫了幾句,以維持好她賢惠溫柔的妻子角色。然後,裴湘話音一轉,就在信中盛情邀請表姐艾倫和她一起去歐洲溫泉小鎮旅行。

為了說服艾倫·奧蘭斯卡,裴湘在字裡行間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了對親人的依賴和對陪伴的渴望,言辭切切,真情流露,仿佛艾倫一旦拒絕,她便不打算動身離開了。

“因為,不管多溫暖的泉水也替代不了心靈上的滿足與慰藉。”

不提紐蘭·阿切爾收到妻子如此“善解人意”的信件後有什麼想法與感受,反正艾倫·奧蘭斯卡是無法決絕裴湘的邀請的。

她望著此時正陪她坐在船上並肩欣賞河畔風光的紐蘭·阿切爾——她表妹的丈夫,心中再次湧現濃濃的愧疚之情。

艾倫比誰都清楚,紐蘭·阿切爾急匆匆來華盛頓“出差”的真實目的,因此就更加覺得對不起被留在紐約獨守家中的表妹了。

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表妹的健康情況以及那個——意外失去的孩子,不禁微微濕潤了眼眶。

“我得去陪她,紐蘭,我必須要去!”

艾倫掙紮著想抽回被紐蘭·阿切爾握在掌中依戀親吻的手,但失敗了,於是她隻好深深地凝視著愛人近在咫尺的英俊麵龐,喑啞著嗓音一句句解釋自己的心意。

“雖然、雖然那是一場不幸的意外,而且我也不會傻到把不屬於我的罪責攔在身上。但是、但是,紐蘭,想想那些黃玫瑰,它們曾經盛放在我的心坎上,在我心裡,再也沒有比那些你送我的黃玫瑰更美麗的花兒了!可、可是終究,梅那天、那天是因為那些黃玫瑰而選擇出門的。紐蘭,她一心希望我和你能高興一些,可卻給自己帶來了災難。所以,紐蘭,我得答應梅,我要用儘我所有的耐心來陪伴梅,照顧她,直到她徹底康複……”

這番飽含痛苦愧疚的剖白最後消失在一個纏綿的長吻中。小船悠悠蕩蕩,風兒吹起男人和女人纏繞在一起的發絲和淚水,一把精致的遮陽傘擋住了河岸上過往行人的視線。

直到深情擁吻的兩人依依不舍地分開,小船也緩緩停靠在了岸邊……

夕陽西下,這段對於紐蘭·阿切爾來說充滿喜悅和激情的短暫相聚終究還是因為一封信的到來而不得不畫上了句號。

當天晚上,拒絕了紐蘭·阿切爾再次留宿請求的艾倫給裴湘寫了回信,答應了她一起去歐洲溫泉浴場療養的提議。

在信中,艾倫表示她非常高興能得到這份邀請,並許諾說,等兩人到了歐洲以後,她會找機會把自己的一些朋友介紹給裴湘認識。她相信,那些有趣又友善的人們一定會讓裴湘的旅程充滿樂趣的,絕對不會因為遠離家鄉朋友而感到孤單寂寞。

次日一早,艾倫就將回信寄了出去。

——她有些怕自己會突然反悔,因為她舍不得離開美國的一切,哪怕是暫時的。

而就在等待艾倫回信的時候,裴湘再次坐到了卡列寧的對麵。她是來親自通知卡列寧她的行程的,理由也非常簡單且必要,因為她需要遵從醫囑恢複健康。

卡列寧:“……除此之外,我假設一定還有一些次要原因的。”

“次要原因?”裴湘輕輕挑了挑眉。

她知道這個解釋忽悠不了卡列寧,更知道卡列寧這個人肯定能把她的目的猜出個七七八八來。既然如此,他應當知道休養身體這個理由才是表麵順帶的,重要的是其它那幾個未說出口的理由。所以,這是——一個不明顯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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