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番外2 李斯(1 / 2)

李斯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在嬴政看來,本該並不難以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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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李斯君臣相得了數十年。第一次見麵的時候,現在的大秦丞相還不過隻是一個和他過於出名的老師相比起來名不見經傳,得求為呂不韋門客的舍人。現在橫掃六合一統八荒的始皇帝,也不過隻是一個生父早逝,無法親政的年幼秦王。

結果就是這樣都算不上多妥帖的開局,他們卻在之後多年的磨合中,聯手將舊日天子虛假的高高在上,諸侯群雄並起紛爭不休的幻影撕裂,取代上嶄新的麵貌。

所以嬴政本該自信自己對於李斯的了解的:從呂不韋身邊毅然投向年輕的秦王,從區區郎官到帝國長史乃至廷尉,最後終於登上丞相的高位。李斯的仕途可以說每一步都離不開嬴政的身影和支持。

他注視著李斯就像注視著自己的臂膀,他傾聽著李斯就像傾聽著自己的心聲。

他遇見李斯就好似孝公當年得到了商鞅,惠文昔日收下了張儀,世間難得能碰見那樣一個誌同道合的知己,於是為了同一項偉大的事業他們嘔心瀝血,那種惺惺相惜的感受心有默契。

嬴政生來就是要做這全天下的主宰,執掌這塵世間最狂妄的權柄的。

就像李白長歎的“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他的鋒利和威勢從不受世俗的束縛,他的野心和目光從不被短暫的遮掩阻隔,於是“揮劍決浮雲,諸侯儘西來”,但他自己從來並不是那一把鋒芒畢露舉世無雙的神兵,他的銳利從不該被比擬做劍光的寒芒。

因為他生來便不是肯將自己作為工具而使用的:麵前是棋局他便執黑子或白子都隨心,麵前是戰場他便揮劍或舉戈都隨意——無論如何,他都是操盤的那個“人”。

而李斯就是他最順手、最合宜、最滿意的助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嬴政又何嘗沒在心底承認過他們君臣亦是能被稱為“朋友”的存在。

可現在,他卻不敢肯定了。

【李斯延續了秦國丞相多外人的傳統,出生在楚國的上蔡縣。上蔡後來並入秦帝國以後,便屬於一個我們很熟悉的地方——陳郡。

對,就是此前漢初篇章的時候,我們提到過的秦末反秦熱土,張耳流竄藏身之所,陳勝吳廣出身的地方。】

“楚國。”

嬴政的臉色並沒有太大的變化,甚至有種早有預料的從容。

秦楚之間的糾葛實在太深,“楚雖二戶,亡秦必楚”的嘶嚎至今仍在秦朝一統後的景象下暗流湧動。以至於當知道秦二世而亡後,嬴政早就明曉哪方必然會為秦的滅亡添磚加瓦。

此刻不過是恰好印證。

但他依舊目光深沉而接近冷峻地凝視著這個地名,將後世人所提到的二個名字都印入心中。

始皇帝是個足夠聰明且足夠有耐心的獵手,為了最後勝果的甘美,他可以忍耐住稍顯冗長的前奏,亦可以忍耐住修剪枝葉的繁瑣。

秦失其鹿

,天下崩盤。這固然是胡亥趙高,現在看來甚至還可能有李斯的過錯,卻並不能全然隻歸罪於他們的頭上。

老秦人在嬴政手下尚且是一統六國開疆拓土英勇善戰的虎狼之士,那麼難道會等到嬴政一死,就輕易地被手下敗將掀翻棋局卷土重來,變成了軟弱可欺的寵物貓狗嗎?

——不可能啊。

所以粗暴地將所有可能掀起叛亂的人都殺了,隻是治標,不是治本。沒有張耳還可能有曾耳,沒有陳勝吳廣還可能有吳勝陳廣——如果不弄明白這些人作亂的原因,秦是不可能存活下去的。

如果說在第一次知道秦亡的時候,嬴政的驕傲使得他內心的怒火難以平歇,灼燒著他的理智,可能左右他乾出類似的事情。等到此時,他多年修養的城府已然足夠他不動如山。

於是此刻他也隻動了動自己的眉梢,對著麵前的李斯,嘴角露出的弧度說不好是嘲諷還是戲謔:“看來丞相未來做出的事情,也沒辜負家鄉新的稱謂。”

扶持反秦第一禍水胡亥上台,不可不謂之“反秦義士”啊!

……

李斯臉都綠了。

【他大概生於楚頃襄王十九年,相當於秦昭襄王二十七年,比始皇帝大二十一歲,比趙高大二十四歲。】

嬴稷頓了頓:

嗯,昭襄王,目前沒聽說過的但是很明顯不差的美諡。看起來和他的好大曾孫差了四五十年的樣子……

——是他,沒錯了!

自信的老秦王眯了眯眼:二十七年啊,那一年他乾了啥?

白起伐趙,攻下了代郡的光狼城。司馬錯攻楚,占領了黔中。最後楚王割讓了漢水以北及上庸的土地,狼狽地向他求和。

而他繼而在兩年後,讓白起再度出兵為他攻克下楚國的國都,在郢都的烈火中,他焚燒著楚國的先王墳墓,逼迫著楚王含淚遷都到陳丘。

“陳郡啊——”嬴稷將這個地名頗為玩味地放在舌尖上打轉,喉口泄出了一聲輕笑。

“可惜,想把我們大秦未來的丞相現在帶回來,多少還是有些為時尚早了。”

那位李斯現在才幾歲?怎麼帶得回來?就算帶回來了,在秦國還能被養成後來的丞相嗎?

嬴稷不好說,但是秦國已經連著好幾代丞相用的是彆國人才了。他尋思秦國本地的丞相成材率,對比秦國本土名將成材率,可能多少是有點磕磣地不堪入目。

——無所謂,他們會“六國才秦國用”,等敵方把家裡水靈靈的大白菜培養好之後再搶回來自己用。

哦對,秦國明君成材率還是足以睥睨天下的。

除了最後出了個究極無敵大傻蛋胡亥:)

李斯:不是,能不能彆提趙高?

這多少有點太晦氣了吧!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們能夠從太史公對於李斯年輕時候的記載看出一些端倪。

當時,李斯還在楚國的郡府中做著一個默默無聞,並且肉眼可見

沒有出頭渠道的文法小吏,心中鬱悶,頗有懷才不遇之感。

他一個人住在郡吏的宿舍中,去廁所的時候常常會遇見老鼠偷吃糞便中的殘物。而每當有人或者狗走近,老鼠們就會驚恐不安地紛紛逃竄。他於是不免覺得可憐,甚至有些悲哀。

而等到有一天,他有事去政府的糧倉,便看見倉中的老鼠個個肥大,住在屋簷之下飽食終日,不受任何驚擾,過得簡直自在,和廁所中的老鼠有著天壤之彆。

在那一刻,李斯天生聰慧敏感的神經便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和觸動,牽動著他鬱鬱不得誌的憤懣陰鬱,高聲感歎出了一句從此改變了他人生命運的話語:

“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人的賢明和不肖,就如同鼠在倉中與廁中一樣,不過是取決於置身在不同的位置上而已啊!】

太史公·司馬遷:這些話我真的寫過。

年輕的太史令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哪怕不是現在寫的,未來的他在對於李斯的微妙看法上竟然沒有什麼太大的差距。

於是他喃喃自語:“李斯作為一個平民想要成為諸侯的座上賓,於是入秦事始皇,繼而輔之卒成帝業,尊為二公,可謂幸矣。”

但是啊,“不務明政以補主上之缺,持爵祿之重,阿順苟合,嚴威酷刑,聽高邪說,廢適立庶……”

他一一細數著李斯在二世之時犯下的罪過,最後帶著些憐憫並感歎意味地搖了搖頭。

“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司馬遷說,“他的功勞分明應該和周召二公並列的。”

所以他最後才會在《史記》中采用這個逸聞吧,聊作一種讖言似的開頭——

【而我們回顧李斯這一生的大起大落,其實最後不免會發現種種後果,都是出於他這種一定要親手把握住選擇自己境遇的執念。

他不想繼續做廁中之鼠了。他更不想自己到頭來會因為喪失掉全部選擇權,重新淪落回廁中之鼠的地位。】

——荒謬。

嬴政本能地將自己的嘴角抿成平直的一線,沒有泄露內心下意識不屑的嗤笑:他都那樣為李斯將未來安排妥當了,他怎麼還會繼續害怕自己會重新淪落回“廁中之鼠”的地步?

始皇帝是從來不缺少自信驕傲的人。他隻會擔憂後繼者不能做到自己的高度,繼而接近狂妄地希望憑一己之力抹平子孫後代麵前的坎坷。

所以他完全沒辦法理解李斯的這種憂懼,甚至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會惱火於李斯的這份恐懼——因為在嬴政看來,這本質上是臣下對於他禦下之道的質疑。

然而這份不屑,當他看見李斯的眼中竟然多出了幾分複雜的明悟,下意識的躲閃後,卻轉化了驚愕。

因為這代表著,李斯承認了後世人這句話的真實性,他確實會滿懷著這樣不足為外人道的隱憂。

於是,這份憂慮便足以被有心之人利用,成為作亂的把柄。

所以嬴政皺起了眉:

“為什麼?”

他第一次這麼真切地困惑。

【——“地位決定命運,人生在於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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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看著廁中之鼠四處奔竄,回想著倉中碩鼠安逸姿態的夜晚,李斯悟了。

他第一次在內心深處認清了自己的欲望和渴求,明白了自己並不是一個甘於平凡,能夠忍耐作為楚國胥吏默默無聞平靜度日的性格。

大爭之世,一切都在風雲變幻中激蕩,一切舊秩序都在戰火中被摧毀。

道家追求貫通普世天地的原理大道;儒家致力重建道德倫理的秩序架構;墨家懷揣著尚賢節用兼愛非攻的理想走進民間;法家呈現上法術勢規範政治建立強權的理念步入朝堂……

中國曆史上千年不遇的理性覺醒,百家爭鳴,思想震蕩。士人們流動於各國之間,遊說諸侯,出仕從政,享譽天下,出人頭地——在此之前從沒有如此躁動不安,意欲將所有有才之士悉數突顯的歲月。

既如此,李斯對自己如是說道,何不去風尖浪口上走一遭?

大丈夫生居天地間,豈能鬱鬱久居人下?

——他既有超越平庸的才華,便當掙脫束縛的樊籠,意欲壓倒蓋世的英才。】

……

李斯一時之間竟有些恍然。

這樣鋒利的進取之心,這樣直白的功利渴求,如此將自己的昭昭野心公諸於世的意氣風發……

這些都是李斯已然告彆多年的情緒。

他用謹慎小心翼翼維係著君臣之間的默契,用沉默冷眼旁觀著一切不值得他牽連其中的風波,不多說一句不該說的話,不多做一件不該做的事,恪守著自己作為臣子應有的分寸。

因為他知道,嬴政不需要旁人太有“想法”。如果說大秦是一艘大船,那麼皇帝心中早就有了最完美的路線圖,容不下彆人分毫的置喙,掌舵的手也不會有絲毫的動搖,嬴政隻需要合適的副手。

所以他已然太慣於內斂,以至於此刻,竟然不熟悉自己那時的心境。

【而當李斯下定了這樣的決心之後,正可謂天時地利人和,仿佛上天注定他要成就一番不可輕視的偉業,他的麵前剛好擺著一個最合適的機遇。

當時,先秦諸子中最後一位聖哲級彆的人物,集戰國後期各家學派之大成,貫通道、儒、墨、法、名辯、陰陽各家,著眼於當世而與時應變,繼而達到了道、禮、法相通相生境界的著名學者荀子,正好身在楚國。

他此前受戰國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黃歇的賞識,被任命為蘭陵縣的縣令,冀以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等到春申君死後,他就棄官定居蘭陵,從此一心著述教學。

對於想要學到足夠的學問,繼而以客卿身份出仕各國的青年人而言,荀子無疑是當時最好的選擇。

李斯自然也不例外,經過慎重的思考,他辭掉了官職,拜入了荀子門下。】

儒生:……

啊這。

荀子的思想很多被他們批判為激進,以至於個人也經常被他們嘴這件事是可

以說的嗎?

好像每朝每代都不缺什麼人黑他來著……?

結果後世人的誇讚就跟不要錢一樣朝著荀聖撒去——很好,他們已經習慣這樣被打臉了。

隻是、

儒生們一臉委屈:這個人自認為是孔子的繼承人,也應該歸屬於儒家學派。但你看他教出來的都是些什麼法家人啊!

——他們覺得荀某人畫風不對不是很正常嗎!

【在荀子的眾多門生之中,最為出名的大概就是兩位:一個當然是李斯,另一個就是後來被我們稱為集法家之大成者的韓非。】

“韓?”

嬴稷眯起了眼。

後世已然不像春秋戰國,對於姓和氏的劃分不是很敏感。這是嬴稷光靠聽人名就能發現的事實,而今也已經習慣了起來。

“那該不會是韓國的王孫吧?”

並不打算放棄任何一個可以拐到秦國來的人才,嬴稷琢磨著這個姓氏,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那可不太好操作……”

這年頭,遊士們是不會在乎什麼國籍出身的,他們隻關注一個君主的賢明與否,關注對方是否願意禮賢下士,給予他們一展身手的機會,在乎的是與君主個人之間的恩義。

所以衛人商鞅給秦國帶來了變法,魏人張儀為秦王遊說連橫,最終均以秦相的身份為大秦鞠躬儘瘁,也不見有人質問兩人為何不為自己的國家服務。

——但王族出身,一般都不會這麼從容。

他們身上流淌著和君主一樣的血,他們個人是國家最大的宗族的一支。在分封製尚未完全瓦解的年代,家國一體的構建,使得他們天然被捆綁在自己國家的一方,因為那不僅僅是他們的國,更是他們的家。

“如果真的是韓國公子……”嬴稷帶著點可惜地說道:“就怕他入秦後,還對韓國念念不忘。”

因為他想讓人參與的戰鬥,已經不再是留有一線的互相對峙,而是徹徹底底的亡人國家了啊。

【他們兩個人在荀子門下,學習的都是經世致用的帝王之術,勉強可以被稱為一句同學。其思想也就因此存在了很大的共通之處,即在“大一統”理論的實施路徑方麵。

這裡的“大”,實際上是“張大”的意思,意為崇尚一統。

這裡提一下,“大一統”的政治理想其實算不上多稀奇,因為在百家爭鳴的時候,各家學派都或多或少誕生了“天下”這一概念。

儒家學者應該是講它比較早甚至最早的人。《尚書》中說“奄有四海,為天下君”,那麼既然你都要擁有四海了才能被稱為“天下”的君主,自然就要崇尚統一——大一統和天下於是乎自後者誕生起便分離不開。

但這當然不是儒家的專利,其他學派也都有類似的觀點輸出。比如《莊子》說“一心定而王天下”,《墨子》講“一同天下”,其實想表達的內涵都是一樣的。

在春秋戰國這樣諸侯混戰的破爛環境裡,各家學派發展到戰國末期,實際上不論

是出於君主的需要還是個人的訴求,都不得不開始發表類似的觀點,並且不約而同地開始探討如何解決統一路線問題。】

春秋·破爛·戰國:……

謝謝你,後世人,給他們破爛環境這樣一個犀利的銳評。

怎麼你誇百家爭鳴的時候那麼真情實感,講李斯下定決心投身動蕩的時候那麼激情澎湃,到頭來對他們的評價竟然是破爛二字啊?!

——他們最起碼應該比那什麼南北朝,五胡十六國,五代十國什麼的來得好吧!

【比如孟子,他宣講“王道”,強調道德的重要性,認為施行仁政就能使四方臣服。

用今天的眼光來看,他嘗試走的就是一條文化勝利路線。但遺憾的是現實生活不是文明6,他的構想隻能被認定為儒家學者的一種理想主義,和隔壁柏拉圖的烏托邦構想平分秋色。】

孟子:……

儒家的亞聖麵不改色,對於後世人的調侃連眉梢都沒動一下:笑死,他堂堂戰國著名辯手,敢和多位君王正麵對剛的金剛級頭鐵選手,哪裡是旁人輕易幾句話就能動搖的?

就算那旁人是後世人,站在時間長河的下端比他有了更多的材料可做論證的依據,依舊感慨於他的主張不能施行於世,但那又如何呢?

他心中有道,道直而正。後世人也要認可其理想的美好之處,對於他的一些看法加以支持。那麼即使此刻與世相違又能如何呢?

——孟軻可不怕頭撞南牆血淋漓。

隻不過“柏拉圖?烏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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