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1 / 2)

次日。

嚴秀才教私塾,四更天有早課,遲了半晌還不見人,幾個學生道是先生恐怕又喝醉了,便一起來找他。

進門了發現先生橫躺在地上,怎麼叫也不醒,一個平日頑皮膽子大的學生便上前推他,手一摸到,登時嚇得半死,跌坐到地上,磕磕巴巴地說:“先、先生……怎麼涼了……”

幾個學生連忙跑出去叫來家長——都是甜水巷的居民,家長們來得也快,但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據說“已經涼了”的嚴秀才竟然又醒轉了!

醒來之後的嚴秀才怔忡地環顧了一圈四周,又呆呆地看著眼前圍住他神色緊張的一群大人小孩,好像不認識眼前的人們似的。

他黃濁的眼睛忽然流出了眼淚,起初是嗚咽,後來乾脆坐在地上,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這哭聲實在太悲苦淒楚了,好像積攢了經年的委屈與憤懣,震的人心裡難受。

學生們從未見過自家先生如此,剛才上前推嚴秀才的男孩怯怯道:“先生,你沒事吧?”

“嗨,這還看不出來啊,你們先生昨晚又喝高了唄……”圍觀者見怪不怪地笑道。

楊二娘一拍兒子的腦袋,低聲訓斥道:“祖宗,知道你不喜歡讀書,好歹也對先生尊重些,下次彆涼啊涼的,聽見沒!”

一大早的,這不是找人家先生的晦氣麼!

男孩摸摸頭,小聲咕噥道:“不是啊,剛才真的涼了……”

……

清明的前一日,濕雲四集,細雨霏霏。

輕綃霧殻般的毛毛雨中,穿著青裙的少女戴著鬥笠,背著竹簍,拎著滿滿當當的菜籃子穿過初綠的河邊垂柳。

青柰河邊長街,青瓦白牆高低錯落,天未明,各色賣早點的商鋪攤販早已支起燈和寬大的雨棚,沿河擺開,一揭開蒸籠鍋蓋。

雨霧濛濛裡,滿街熱氣騰騰的香味。

青裙少女在饅頭攤上坐下,摘下遮雨的鬥笠,放下裝滿菜的竹籃,笑眯眯地道:“攤主,要一碗鹹豆腐腦,兩個饅頭,再來一籠豆腐鮮肉小包子。”

她不是第一回來,攤主都認識她了,笑嗬嗬地應了聲:“好咧,就來!”

旁邊的食客看少女身姿纖細,極白的膚色,淡眉毛,高鼻子,圓眼微微上斜,是個弱不禁風的長相,再加上一身白衫青裙,清亮猶如一棵鮮嫩帶水的小白菜,不由在旁邊提醒道:“小姑娘,他家的包子饅頭紮實,你點的恁多,怕你吃不下喲。”

少女放下背簍,脆聲回答:“我飯量大,吃得下。”

這一聲應得爽快又響亮,旁邊的人都笑了。她自己好像也有點不好意思,也笑了,月牙眼彎彎,明媚又穠麗。

她從竹筒裡抽出一雙筷子,小碟子倒好辣油和醋。

攤主揭開籠屜,一大屜包子熱騰騰的蹾上桌。

旁邊的食客又看了看她腳邊的竹籃子,深臉盆大小,裝滿了肉菜豆子,背簍裡還有一大捆乾草杆子,她走起路來卻輕輕鬆鬆,輕盈地好像毫不費力,心道這是誰家的姑娘恁的會長,吃下去的飯全長力氣去了!

饅頭剛蒸出來,燙手得很,熱氣帶著新麥的香味撲在麵孔上,隻能一層層撕著吃,又軟又韌,白嘴也能吃出甜味兒。

另一個饅頭兩邊掰開,中間夾上點油辣子,一口下去,又是不同的滋味。

長街上有好幾家攤子買豆腐腦,孟夜來吃著這家的味道最好。

上麵看著清淡,隻滴了點秋油和麻油。

瓷勺往碗底一撈,下麵的蔥花香芹碎和榨菜粒就兜上來了,意外的還有點小蝦米碎末,熱乎乎的喝一口,還有芝麻油的香味,味道鹹鮮,很有滋味。

小包子是發麵的,豆腐和鮮肉做餡兒。

油浸浸的鹹鮮醬汁幾乎要流出皮子,蘸了辣油醋水,孟夜來一口一個。

她正低頭吃得歡,忽然聽到鄰桌有人“砰”的一拍桌子,嚷道:“攤主,你這怎麼做生意的!一籠饅頭四個,三個是死麵團,你還給我端上來,我怎麼吃!”

攤主聞言,趕忙過去看看,剛才揭開蒸籠還是白白胖胖的大饅頭,縮到了湯圓大小,表皮皺皺巴巴,跟個麵筋做的核桃一樣。

食客拿筷子一敲,饅頭梆梆響,大聲嚷道:“硬得跟石頭一樣!怎麼吃!”

攤主愣住,“揭開籠屜的時候是好好的……怎麼會……”

就算是饅頭沒發酵好,成了死麵蛋兒,一籠四個,怎麼隻蒸壞了三個,另一個好好的?

旁邊有人眼尖,叫道:“你們看,這個也在縮!”

僅剩的那個白白胖胖暄軟蓬鬆的饅頭也開始縮水,表皮變硬,熱氣迅速消散。

有食客喊:“這是鬼捏饃啊!”

攤主一拍腦袋,懊悔道:“今天出門急,忘記拿上紅曲了!”

“鬼捏饃”原來是指在蒸饅頭的過程當中有水汽凝結掉在麵團上,或者突然揭蓋遇冷,饅頭發青變小,就變成好像被鬼捏了一樣發不起來的死麵。

但眼前這一籠已經蒸好了的饅頭突然變小,顯然跟以上蒸製的方法無關,而是有竊飯氣的鬼在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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