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1 / 2)

姬扶夜是在東皇山的酒窖中找到離央的。

她倚著山石,手中抱著一壇酒,神情木然,微垂著的雙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

苦衷?

真好啊,他們人人都有苦衷。

所以她便連恨,都是不應當的。

可是無儘深淵的煉獄之中,她能活下來,靠的便是那一腔怨恨。

她要將旁人施與她,儘數歸還。

無儘深淵中,紅鈴輕響,萬凶避讓,她是無數凶獸聞聲遠退的離尊。無論是姬扶夜還是旁人,見到的都是修為深不可測的離央。

如今的離央,實在很難讓人想起,當日她墮入無儘深淵之時,其實已經修為儘廢,還失了雙目。

連離央自己,都已經很少想起那些舊事。

可是今日,隨著烈酒入喉,被掩埋在回憶深處的過往,一幕幕再現眼前。

從崖上墜落,眼前隻餘一片黑暗,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跌落在地麵。失了雙目,她看不見周圍情形,魔族的氣息無法掩飾,引來了數隻上古凶獸。

魔族之軀,對這些凶獸而言,實在是大補的血食。

這無儘深淵中,多少年沒有神魔體出現了。

無數隻上古凶獸相互廝殺爭奪,這原就是無儘深淵中的日常,靈智初開的凶獸隻有進食的本能。

被視為血食無視的離央,艱難地爬起身,順著血腥味,落到了一隻已經死亡的上古凶獸身體上。

鮮血的腥臭讓她幾欲作嘔,但她還是俯身凶獸的傷口,大口大口吞咽著湧出的血液,充溢著凶煞之氣的血液流入體內,她短暫地恢複了些許靈力。

一隻檮杌從她身後撲來,口中撕咬下離央的左翼,鮮血淋漓,露出白骨。

她喉嚨中發出一聲嘶吼,催動那一點由凶獸鮮血轉化的凶煞之力,在指尖畫出法陣。

檮杌張開血盆大口,她抬手,將法陣印在凶獸要害,殘破的雙翅展開,反身落在檮杌身上,撕扯下它的血肉。

她就是這樣在無儘深淵中,踏著無數凶獸的鮮血與屍體,活了下來。

離尊二字,是用無數場血腥搏殺堆砌而成的。

“尊上……”姬扶夜終於開口,打破一室沉寂。

離央喝酒的動作一頓,她抬眸,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幽深雙瞳幾乎要將人溺斃其中。

姬扶夜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眼神,他不覺得懼怕,反而感到從心臟處傳來一陣隱秘而尖銳的疼痛。

父母不親,兄弟相殘,一朝從雲端跌落,譏笑嘲諷不絕於耳。世人都愛熱鬨,隻要這熱鬨與自己無關,又何妨發生在誰身上。

姬扶夜本以為,自己在這世上,已經算得上一等一的倒黴鬼。

可比起在離央身上發生的,這些又算什麼。

“出去。”離央冷淡道。

她現在不想見任何人。

姬扶夜猶豫一瞬,化為妖身,渾身雪白的小狐狸邁開四條小短腿,奔到離央身邊,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後搖搖晃晃。

離央拂手,小狐狸一個踉蹌,變成一團雪球滾遠。

灰頭土臉地趴在地上,小狐狸哀哀地叫了一聲,一雙眼很是可憐地看向離央。

“裝什麼。”離央帶著酒意道,她若是真的動手,姬扶夜便沒有裝可憐的機會。

姬扶夜站起身抖了抖毛,絲毫不覺得害羞。他若無其事地舔了舔毛,又向離央靠近。

有時候,臉皮就是要夠厚才行。

毛茸茸的大尾巴搭上離央的手腕,姬扶夜半坐下身,神情乖巧可愛。

“姬扶夜,你當真以為,本尊不會殺你?”離央握著酒壇,語氣間沒有絲毫起伏。

姬扶夜沒有說話,隻是用一雙屬於狐狸的水潤大眼看向離央。

四周很安靜,酒窖內昏暗無光,一切都仿佛蒙在薄紗之下,朦朧模糊。

離央將毛色雪白的狐狸抱在懷中,又灌下一口酒,喉中灼燙,她輕笑一聲:“你看,我終究是什麼也沒有。”

“不管是有什麼緣由,他們終究是選擇放棄我。”

有再多的理由,那又如何。

離央這一生,每一次都在得到後失去。

她小心翼翼護珍視的東西,在他們心中,卻是隨時可以為了所謂更要緊的事舍棄。

她歡喜過的,讓她萬劫不複;她信任過的,選擇背棄她;她一心崇敬的,親手摔碎了她心中的光明。

幾滴灼燙的眼淚落在皮毛上,姬扶夜不敢抬頭,他忽然意識到,或許明霄所做的一切,對離央的打擊,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大。

“不,算起來,你還有隻狐狸。”

離央輕笑起來,語氣低沉:“是,你的神魂上有本尊烙印,生死隻在我一念之間。”

“所以尊上不必擔心我會背叛你。”姬扶夜輕聲道。

他不會像他們一樣。

離央沒有再說什麼,一口飲儘壇中烈酒,又取了另一壇打開。

姬扶夜也不打算勸,或許讓她醉上一場會更好。

醉過了,醒來之後,就不必再為無關緊要的人傷神。

不知過了多久,一身酒意的離央靠在石壁上,安靜地闔上雙眸。

一直待在她懷中的姬扶夜動了動耳朵,四爪輕巧地落在地上,隨即化為人形。

頭上一對毛茸茸的耳朵動了動,姬扶夜抬手拍上去,終於將狐耳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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