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饕餮宴隻剩下最後三道菜還沒上了。
而最後三道菜,是陳雲她們宿舍點。
今晚已經出現了一道葷菜，所以大夥都覺得接下來三道菜要麼像昨晚那樣隻有一道葷菜，要麼就像夏朵一和楚麗出事那天,還會有一道葷菜沒上。
“第十道菜,是魏姑娘點《亮晶晶》,由廚師十一製作，請諸位品嘗。”
臉上還沾有血跡老管家不知眾人心中所想，用沒有感情聲音繼續宣讀菜名,滿懷害怕與恐懼魏秋雨則閉著眼睛，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疊聲祈禱：“彆是葷菜彆是葷菜……”
也許是她祈禱足夠誠心，被神明聽見應允，這盤菜紅蓋布被掀開後，出現在眾人眼前是一盤用土豆和玉米澱粉做出麵皮包裹著白菜豆腐碎餡製成水晶餃子——餃皮晶瑩剔透，餃餡白中帶綠好似翡翠，看上去新穎又美味，並且還是一盤素菜。
“真是素菜！”
魏秋雨捂著嘴巴,雙目赤紅,幾欲喜極而泣。她握著陳雲胳膊拚命感謝道：“哈哈哈《亮晶晶》真是一盤素菜！陳雲太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根本點不出來……”
點到素菜魏秋雨自然是高興，語無倫次地和陳雲道謝。
陳雲聽著她話扯了扯唇角勉強露出個笑。
更旁邊嚴芷也不太笑得出來，因為她菜是葷還是素目前依然未知,雖說她搶了陳雲菜名應該是安全，可不知為何,她心底總有種莫名不安。
而這份不安，也終於在那盤《鴻運當頭》被端出後院時,幾乎凝為了外露實質。
因為他們聞到了極其濃鬱肉香——比楚麗、夏朵一她們之前點出葷菜還要強烈濃厚。
“不可能……”
隨著那盤菜靠近,陳雲緩緩閉上了眼睛,嚴芷卻像是沒了魂似怔怔,眼眶中瞳孔縮成極細一點，和她身體一起崩潰顫抖。
她聲音也逐漸尖銳刺耳：“不可能！”
“為什麼！為什麼這是一盤葷菜？！”並拉扯著陳雲衣領大聲質問，“陳雲，不是你讓我選這盤菜嗎？它為什麼會是葷菜！”
“你先彆急，我們先看看這盤菜有沒有什麼不妥地方……”
陳雲脾氣是真好，她被嚴芷這樣來回推搡著也沒反駁發火動怒，隻希望嚴芷能夠冷靜一些，畢竟她白天就和呂朔蕭斯宇他們商量過了，就算晚上點到了葷菜，大家一起想辦法，集思廣益或許也未必不能撤菜存活。
“你害我，是你要害我！”
隻可惜嚴芷根本聽不進勸，她目眥儘裂，滿臉是淚，模樣猙獰卻又有些可憐，將過錯全都推給陳雲。
“彆打咯！”坐在她旁邊高巧拉著她手腕勸架，實話實話說，“而且陳雲她沒讓你選這盤菜啊，這是她要選菜，你搶過來！”
是，嚴芷當然知道這個菜名是她搶過來。
可越是這樣，她就越無法接受，因為她根本想不通陳雲為什麼會給自己選這樣一道危險菜名。
眼看那道葷菜就要被端上桌麵了，嚴芷也沒功夫再去和陳雲爭吵菜名問題，而是直接起身撲向謝印雪方向，哭著向他求助：“謝先生，謝先生！救救我——”
她之前對謝印雪態度不算太好，所以現在嚴芷用上了敬稱，就怕謝印雪拒絕她。
但嚴芷不知道是，謝印雪等她這句話已經等了很久了，送上門生意謝印雪絕對不會拒絕，隻要能活下去，他什麼事都會去做。
所以謝印雪爽快答應了：“好啊。”
“不過，你需要付出一點小小代價。”
謝印雪在眾人眼中就是擺渡者npc，他這個答複，老管家在大家剛進遊戲第一天就說過，昨天丘禹行死前謝印雪也提到過，因此眾人並不覺得意外。
他們隻是好奇——謝印雪口中所要代價，到底是什麼？
嚴芷咬了咬下唇，小聲問他：“什麼代價？”
謝印雪回答道：“時間和痛苦。”
時間，其實就是壽命另一種說法。
但前者聽上去沒有後者那麼有壓迫感，彆問謝印雪為什麼知道，生意失敗痛苦他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成功脫離這個遊戲副本後，你們會有一個月休息時間，而我，隻需要你們半個月時間，這就是我要報酬。而隻用交易一次，我就會保護你，直到副本結束。”
謝印雪微勾唇角輕輕笑著，還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溫柔一些，因為這樣會更容易說服客人放鬆，接受他開出“價格”。
“半個月？”嚴芷果然有些猶豫，生了打退堂鼓心，“我通關後統共就一個月時間，這一下直接就給你半個月嗎？”
“放心，你半個月時間不會少一秒，隻不過你需要承受我平日裡一半病痛，大概率會臥病在床半個月罷了。”謝印雪還是笑著，聲音也依舊柔和輕緩，卻透著一種出奇冷漠，“或者——”
“你現在就死。”
一旦進入“鎖長生”，在徹底脫離遊戲之前，所有人不論壽數長短，都隻會剩下從這個副本到下一個副本一個月休息時間，共享生命在這裡沒有任何意義。
謝印雪進入這個遊戲，為也不僅僅是延壽續命，他所求是長生。
但是能讓自己活得舒服一點事，他為什麼不做呢？
嚴芷聞言顫了顫身體，戰戰惶惶道：“我……”
“嚴芷，先彆和他做交易。”陳雲終究還是覺得和擺渡者npc做交易所要付出代價僅是那麼簡單，再說點到了葷菜也並不是必死之路，柳不花不就毫發無損嗎？她耐心地勸說嚴芷道：“我們先看看那盤菜是什麼，嘗一嘗，如果光憑我們真找不出問題所在，再來求助謝印雪好嗎？”
嚴芷聞言怔忪莫寧地望向她，眼底滿是恐懼，眼睫一眨淚水就撲簌簌往下掉，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意，陳雲也是如此。
她不免又回憶嚴芷是宿舍裡膽子最小那個，哪怕宿舍裡有獨衛，嚴芷晚上起夜也都要打開小台燈，每每出去打水也要喊上楚麗、或者她和魏秋雨一起去……如果不是這場莫名其妙遊戲，她們本該是最普通不過大學生，也是互愛互助室友們……
陳雲見嚴芷愣著不說話，以為她聽進了自己勸，便替她擦擦眼淚正要將人扶直坐好，等待小廝將那盤《鴻運當頭》端上桌後仔細看看她們到底有沒有到非請謝印雪幫忙不可地步。
結果嚴芷卻一把抓住了陳雲為她擦淚手腕，像是握住了救命浮木一般道：“陳、陳雲，你幫我選錯了菜名，要不然你給我湊幾天時間吧……不用多，一周就行了！”
聞言，陳雲怔住了。
“……我幫你選錯了菜名？”陳雲覺得嚴芷話莫名諷刺，她望著眼前這個女生，也感覺自己原本熟悉嚴芷，現在陌生可怕，“我幫你選菜名不是這個。”
嚴芷嘴唇囁嚅著，卻說不出話，隻用目光殷切渴求地望著陳雲。
陳雲眨了眨眼睛，雙眶倏地也紅了，她深吸一口氣，啞聲道：“好，我給你湊時間，一周太少了，我直接幫你湊齊半個月。”
“我出去以後就會暫時休學回家，以後我們各進各遊戲副本，再不相乾。”
尾音消失在空中同時，那盤《鴻運當頭》也被小廝們放到桌麵上，隻剩下紅蓋布還未掀開。
陳雲也不去看那盤菜，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像是不願再為嚴芷多費心思，直接看向謝印雪道：“謝先生，我想和你做交易……”
“彆和擺渡者npc做交易！”
但陳雲話還未說完，就被夏朵一打斷了。
眾人都有些愕然地望向她，包括謝印雪——他都不知道夏朵一在這攪和什麼，明明要承受半個月病痛人又不是她。
夏朵一自進入秦府彆院初日起，她給人印象就是：漂亮但毒舌、脾氣怪，雖然也是老遊戲參與者，卻不如衛刀紀濤他們一開始所表現出來那樣親近，除了戴月以外沒什麼人愛和她說話，高巧是純粹熱情心善，看她腿斷了可憐會去幫幫忙，陳雲她們宿舍女生們則沒一個人和她有過交流。
而陳雲嚴芷兩人在這邊爭吵，她們另一位室友魏秋雨都還未發表任何話語，夏朵一卻在她前開了口，並且在眾人都看向她時，她抿緊唇角，眉頭緊皺，像是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望著陳雲眼睛再次強調：“彆和擺渡者npc做交易。”
這句話被夏朵一重複了兩遍。
見狀，謝印雪麵容上笑意微斂，總覺得夏朵一要壞他好事。
果不其然，下一刻夏朵一就神情嚴肅，鄭重道：“因為你要付出代價，遠不止此。”
“知道他們為什麼那麼大方把擺渡者npc相關消息都告訴你們嗎？”夏朵一抬手指著衛刀和紀濤，反問眾人，“明明隻要找出了擺渡者npc，就等於獲得了直接通關鑰匙，不論碰上什麼困難隻需向擺渡者求助就能輕鬆通關不是嗎？那為什麼丘禹行寧願冒著生命危險，也不向謝印雪求助？”
“夏朵一，你有病嗎？”衛刀和紀濤見夏朵一就要說出他們真正目，讓他們再無依靠新人和擺渡者npc做交易換取來線索通關可能，便坐不住了，起身想要製止她，“你瘋了？！你也是老參與者啊！”
要不是因為非副本要求，遊戲禁止遊戲參與者直接互相攻擊，衛刀和紀濤恐怕早就掏.槍讓夏朵一徹底閉嘴了，所以夏朵一根本不怕他們，她甚至可篤定，在她把真相完全說出之前，所有新人都會保護她。
她看也不看紀濤和衛刀，連一個眼神都欠奉，冷笑道：“可我又不像你們，隻懂得用暴力和欺騙，而不會動腦子。”
“在希臘神話中，冥河擺渡人卡戎收了錢後會帶你渡過冥河，可冥河儘頭是什麼地方？”夏朵一沒了雙腿不能再站立，可她脊背卻挺得筆直，一字一句振聾發聵，“是地府！”
“一旦和擺渡人達成交易換取通關線索，‘鎖長生’便會徹底盯上你，它會不斷加大你下一次副本難度，直到你淒慘死去。”
“所有和擺渡者做過交易人，沒有一個能在本副本結束後，再活過兩個副本。”
“陳雲，如果你和謝印雪做了交易——”夏朵一目光深深，望著陳雲道，“你絕對活不過下一個副本，因為關於這個遊戲，你知道東西還太少了。”
陳雲愣在原地，不止是她，所有新人聽完夏朵一話心中皆滿是震悚，也終於明白了衛刀和紀濤“好心”——這幾個人哪裡是好意，他們是想利用新人做踏腳石，為他們鋪路啊。
隻不過陳雲也沒那麼傻，新人們在衛刀那裡已經栽過一次跟頭了，因此對現在夏朵一拋出橄欖枝也是慎之又慎：“……那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我覺得我需要一些隊友，而你們很合適。”夏朵一用左手握住高巧，又將右手伸向陳雲，做出邀請狀，“男人並不能保護我們，我們需要自己保護自己。”
“我也是老遊戲參與者，他們知道我都知道，而我，可以把我所有經驗都與你們分享，我們就能一起活著——離開這個遊戲。”
她姣好美麗麵容和字字珠璣話語都極具煽動性，很難讓人不動心，起碼高巧就已經激昂慷慨準備和夏朵一組隊了，連嚴芷和魏秋雨都有些嫉恨地望著陳雲，心中不滿為什麼夏朵一連高巧那個中年婦女都欲羅致門下，卻不看看她們兩人。
陳雲卻沒那麼好哄，她知道夏朵一想要招攬自己是因為看到了自己實力，可夏朵一如果正如她所言那樣，希望能和女生們共同通關，那她為什麼一開始卻找了同為老參與者戴月呢？
所以陳雲點點頭，卻沒立刻同意，而是委婉道：“謝謝你，你提議，我會考慮。”
“好，今晚饕餮宴結束，你來找我，我把我聯係方式給你，如果我們都活著離開這裡了，你可以聯係我，下個副本，我們一起進。”夏朵一也不在乎陳雲態度，依舊好言好語道，“但是你千萬不能代替嚴芷與謝印雪做交易。”
聽完夏朵一最後一句話，心情不好人除了嚴芷以外，還有個謝印雪。
嚴芷不必多說，謝印雪心情不好當然是因為到手生意就這樣飛了，而他也已經搞清楚了阿九為什麼要把他就是擺渡者npc秘密透露給自己——因為阿九想告訴他：你看，你借用我身份，誰還會敢和你做交易呢？
謝印雪神情漸冷，心情差到連笑都不願笑了，一手撐額，一手搭在桌上，數指次第落下在桌麵輕敲，發出讓人心慌意亂“噠噠”聲。
嚴芷也很煩，她死死拽著陳雲袖子，像是怕她跑了似：“你不幫我了，那我怎麼辦？”
“謝印雪要隻是半個月時間。”陳雲垂著眼睛望向桌麵，沒有和嚴芷雙目對視，“就算和謝印雪做了交易，通關遊戲後你也還剩半個月可以健健康康自由行動。”
嚴芷想也不想就說：“可那樣我下個副本就會死啊！”
“我就不會了嗎？”陳雲轉頭，看向她眼睛出了失望以外還有難言委屈，“我也有爸爸媽媽，他們在等我回家，我不能死。”
她把自己袖子從嚴芷手中扯出來：“抱歉，我覺得我為你做已經夠多了。”
“你不幫我……”嚴芷怔怔地望著她，而後又將目光移向眾人，依次自他們臉上掃過，像是在用眼神控訴他們對她冷眼相待和袖手旁觀，“你們都不幫我……”
“不是啊。”呂朔聽完嚴芷話也有些無語了，但他還是勸著她道，“你先彆急，這紅蓋布還沒掀呢，先讓小廝掀了看看是什麼菜吧。”
嚴芷雙目呆滯，坐在原位不說話了。
點到葷菜是死，向謝印雪求助遲早也是死，似乎她除了死以外已經沒有了彆退路，隻能默默地看著小廝將紅蓋布掀開，露出圓盤上那一個碩大豬頭——倒也符合《鴻運當頭》意境。
蕭斯宇摸著下巴：“燒烤豬頭？”
“我想起來了，《鴻運當頭》是道大菜啊，我在我奶奶壽宴上見過！”呂朔右手握拳，擊了下左掌說道。
他繞著這個豬頭前後左右打量，同時嘀咕道：“但是和我之前看到似乎又有什麼不一樣，我之前見《鴻運當頭》周圍還有好多菜飾呢，這盤菜就隻有一個孤零零豬頭，香料孜然什麼也沒放……”
呂朔看了一圈豬頭，也沒能從外表看出什麼貓膩，就擦掌磨拳想從小廝那借把刀把豬頭分切一下，先嘗嘗味再說：“先切開看看——”
但他並沒有注意到，嚴芷在聽見他上一句話時驟然亮起眼眸。
“沒有香料！”
嚴芷高舉起右手，仿佛找到了答案般遑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麵向老管家說道。
她記得柳不花之前那道《火辣辣吻》就是因為沒有加香料去腥才被撤菜，那盤炒豬嘴起碼還有尖椒，這盤烤豬頭卻是什麼都沒有。
想到這裡，嚴芷越發覺得自己推測是準確，沒錯，這麼簡單紕漏，誰找不出來呢？這道《鴻運當頭》不需要謝印雪幫助也可以撤菜。她目光灼灼，盯著老管家和廚師十一，篤定道：“這盤菜沒有放香料去腥。”
“不是……”呂朔都看傻眼了，“我們都還沒嘗過味呢，你就這麼草率下定論了嗎？”
然而現在再說什麼都已經沒用了，因為嚴芷所期待，小廝們歡欣鼓舞喊著“貴客撤菜了”高呼並沒有出現，取而代之是廚師十一靠近。
他朝圓桌走來之後眾人才發現，他手裡拎著一把刃芒鋥亮，方才呂朔想借尋菜刀。
“沒有香料？”
十一走到嚴芷身邊站定，用嘶啞難聽嗓音問她。
嚴芷仰頭口呆目鈍地望著他，心中也隱隱有個她不敢相信也不願接受猜測——她說錯了。
可是這盤菜，它、它明確實是沒有香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