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有這個習慣之後，桑大哥總會提前熱一鍋水在灶台上，等她一回來就可舀到盆子裡泡腳。</p>
木腳盆也是桑大哥做的，自從修了新房，桑大哥的精氣神肉眼可見的好了，做什麼都比從前有乾勁了。</p>
這或許就是華夏人骨子裡對家的歸屬感，有了房，就想將空蕩蕩的房屋添置齊全，布置溫馨，住在舒適。</p>
家裡許多的小物件、生活用具都是他拿刻刀一點一點做出來的。</p>
比如碗、瓢、著、桶……他雖然乾不得重力活，但這種小木工卻得心應手。</p>
鄭曲尺在灶房拉了張木墩子坐著泡腳，將一身的寒意跟疲憊都掃除後，忽然想到屋裡還有一個人。</p>
此時宇文晟正觀察著鄭曲尺的房間。</p>
原木風的房間內布置十分簡單，北邊是架子床，沒蓋帷簾，右邊的鬥櫃，左邊有一張案幾，上麵用河石壓墊了幾張黃糙竹紙，台麵上擺放一個木質鏤雕瓶，瓶中插著兩枝含苞待放的紅梅。</p>
屋子裡，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有香樟木頭的，有黃蕊紅梅的，也有鄭曲尺身上遺留下、獨屬於她身上的體香。</p>
臥室的地板是用烘乾的木板鋪的，刷了一層用鬆油脂與樹膠複合的清漆，當初鄭曲尺擔心潮濕，特地離地架高了三十公分，因此踩地的腳感十分平整舒服，不像普通土夯的地麵踩踏久了，就變得坑坑窪窪。</p>
這房間除了那揮散不去的煩躁淡香撲鼻之外，單一素清色調、布置與簡略，都讓宇文晟感到很合適。</p>
營寨修造的獨間跟這裡相比，天差地彆。</p>
隻見門被推開，鄭曲尺端了一盆熱水進來：“柳風眠，泡一泡腳吧。”</p>
宇文晟轉過臉，疑惑：“泡腳？”</p>
鄴國沒有這個組合名詞，講究人睡前會淨腳，但也僅僅隻是用溫水清洗一遍，甚少人會用上泡這個詞。</p>
“用熱水燙燙腳，多泡一會兒可以驅寒，消水腫，消除白日積累的疲勞。”</p>
她特意讓兄長給泡腳盆做了一個蓋子，蓋子上挖出兩個伸腿的洞，這樣一來，就能夠更長久維持水溫。</p>
宇文晟從沒泡過腳，也不相信這種事情。</p>
“你今天站了那麼久，肯定很累了，就試一試吧。”</p>
說著，她毫不客氣將他按坐在床邊，知道他眼睛不方便，為了彌補自己今天險些誤殺了他，也為他等了她一下午，她也不嫌棄幫他脫了鞋襪，讓他將腳挪到熱水裡。</p>
宇文晟的手腳都是長年冰冷，或許是與他練就的功法有關，也或許是跟他心脈天生殘損有關。</p>
當熱水浸泡著他腳時，一種奇異的暖意瞬間包裹住他了。</p>
“舒服嗎？”</p>
“……嗯。”</p>
氣血下行，經絡的暢通讓人肌肉和精神雙重得到釋放，他聲音此時慵懶而放鬆。</p>
沒人能夠逃過真香的定律，鄭曲尺打了個哈欠，也不等他了：“一會兒水涼了，你就彆泡了，把腳擦乾了就上床睡，我明天再過來倒水。”</p>
她走後，直到腳盆的水徹底涼透，宇文晟的腳依舊浸泡在水中，之前汲取的暖意逐漸被熟悉的寒意代替。</p>
想到剛才鄭曲尺毫不留戀轉身離開的背影，他眼底煩躁一閃而過。</p>
垂眸，暈月殘魄寒，陰晴不定，一腳將洗腳盆踢倒。</p>
哐當！</p>
“怎麼了？”</p>
鄭曲尺披了件外衣就小跑趕過來，當她看到水倒了一地，又見他坐在床鋪邊一聲不吭，才去扶起洗腳盆：“你摔倒了沒有？我說了水讓我來倒水就行。”</p>
她以為他是想起身倒水，因為眼睛不便才踢倒了水盆。</p>
宇文晟一怔。</p>
他以為她過來，絕對會第一時間指責他打倒了水，像一個廢物一樣沒用，或者就算忍住脾氣不發作，也會對他擺臉色，認為他給她製造了麻煩……可她趕過來卻先是關心他，然後毫無怨言地替他收拾。</p>
宇文晟張了張嘴，眼神無辜：“我覺得我可以……”</p>
騙人，他就是故意打倒水的。</p>
自責歉疚：“你今天也累了，這種小事卻卻還要依賴你……”</p>
說謊，他就是想要讓她事事以他為主。</p>
聽他這樣說，鄭曲尺頓了一下，笑道：“你可以依賴我的，不用勉強自己。”</p>
當初選人回來的時候她就知道他的情況，現在她當然不可能會因為他的短缺而嫌棄他。</p>
是嗎？</p>
宇文晟朝她揚起一抹明媚的笑容：“那水冷了，我還要泡。”</p>
他這一笑，如月下看美人，就有一種神奇的力量，給人一種彆樣美的享受。</p>
鄭曲尺恍了下神，但卻沒有一味的縱容他：“泡久了腳會受不了，明天再給你弄。”</p>
“可我腳冷。”</p>
泡了這麼久還冷？她下意識想摸一下，但又沒能下得去手。</p>
她猜測：“你這是體寒吧，等有空我給你做個湯婆子，把它放在你的床鋪就會一夜暖和到天明。”</p>
“湯婆子是什麼？”</p>
“就是那種銅皮做的，像一個圓壺，裝上頓燙的開水，再擰緊它，就跟個炭盆一樣會溫暖很久。”</p>
她那時代湯婆子好像是在宋朝時期才出現的吧，目前她穿越的這個世界從生產力各方麵分析，應該還處於南朝更早的分裂時期，眾國紛亂不休。</p>
民生基本也處於凋零停滯的狀態，還沒發明出湯婆子這種追求生活品質的東西也很正常。</p>
宇文晟前所未聞，以往如果蓋被褥不熱，便隻能一身冰冷的睡下。</p>
“我再給你打盆熱水吧，這次彆泡久了，腳一熱和就馬上去睡。”</p>
這一次打來水，她就在旁邊看著，估算時間差不多了，就直接就端走了水，催促他趕緊去睡。</p>
這一次，宇文晟倒是沒再鬨出什麼妖蛾子了。</p>
躺在這陌生的房間，他起初嫌棄鄭曲尺蓋過的被褥，但沒過一會兒感覺好不容易溫暖的腳開始逐漸變涼，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扯過鄭曲尺用太陽曬過的新棉被蓋上。</p>
人就是這樣，一旦嘗試過溫暖，就不願意回到過去的冰冷。</p>
腳蓋上一會兒，就重新有了暖意，他這才滿意地闔上眼，竟一夜入眠到天明。</p>
第二日醒來時，他人有些恍惚。</p>
這麼多年以來，他從未真正安眠過，長期睡眠不足也讓他情緒時常處於一種失控狂躁的狀態。</p>
但一下睡太久，也讓他的太陽穴有些漲。</p>
一大早，外麵就很吵鬨，他聽到了說話的聲音。</p>
“二、姐，幺妹也想玩。”</p>
“不行，小孩子不能碰剪刀，你喜不喜歡小鳥？姐給你剪一隻。”</p>
宇文晟推開門，一陣寒意襲來，秋藏冬來，福縣應該要不了多久也要下雪了。</p>
走到圍欄上，抬眼看過去，白天的庭院又是另一種新的感受。</p>
蔚藍的天上，白雲如洗，栽種的一圈果樹葉子已經黃了，在微風吹拂下，黃葉慢慢地飄下來，竹亭下，鄭曲尺跟一個幾歲小孩子正坐在石墩上，擺弄著什麼。</p>
“你在做什麼？”宇文晟走過去。</p>
“你醒了，等一下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