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1 / 2)

內娛第一花瓶 三三娘 13808 字 6個月前

隻要進組, 柯嶼就保持嚴格的作息時間,除非上大夜,一般十一點就會睡覺。相對於寧市而言,麗江簡直乾得可怕。大概是認床加上高反乾燥的緣故, 他一夜反複, 睡得很淺, 迷迷糊糊間一摸鼻子——靠, 流鼻血了。

仰著頭開燈起床, 鼻血糊滿指縫。

窗外的月光與院子石龕裡的燈光一起漫入。柯嶼洗完臉, 從鏡子裡看到一張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臉。屋子裡悶得人昏沉, 窗格推開一線, 淩晨的夜風襲入,神識清醒的下一秒,柯嶼驀然發現商陸房間的燈還亮著。

喚醒手機,是淩晨三點二十。

攝助屆四條鐵一般的準則:提前到達、準時完成、工作以及——閉嘴。明天的戲是六點二十開拍,飛仔從昆明坐一夜的硬座來到麗江, 在蒙蒙亮的深藍色的黎明中,他敲響了菲姐的院門。這意味著商陸起碼五點就要去做準備。

仗著年輕要當神仙嗎?

柯嶼一手攥紙捂著鼻血一手端保溫杯, 呷一口,沒披衣服就走到了陽台,商陸沒拉窗簾,白色紗紙窗映出他伏案對電腦的身影。他住的是普通房間,沒有一張像樣的辦公桌, 隻有茶幾。他坐在沙發上, 高大的身影躬著,兩臂搭在膝蓋上,從側臉也透著專注。

柯嶼看了會兒, 覺得脖子有點酸。

他放下杯子,懶得打字,給商陸發了條語音。

“這麼晚不睡覺,修仙嗎?”

商陸沒回,甚至沒有看手機。柯嶼等了一會兒,等不到他的視線從電腦上挪開的那一秒,風吹得連保溫杯的西洋參水都冷了,他終於受不住回去。

鼻血止住,再上床後困意席卷而來,入睡前朦朧地想,一個可以用十塊錢的洗發露卻一定要帶著床墊搬家的大少爺……認床到這份上,他是不是根本睡不著?

商陸一夜熬了個通宵,到四點勉強睡了近一個小時。客棧包食宿,但沒這麼早,他去攝影組在的院子裡吃早餐,路上有幾步距離,天都還黑著,商陸點開柯嶼那條語音,聲音的質感比這淩晨的空氣還冷冽,又慵懶。

他想了想,手機抵唇,在微弱的風聲中說了一句“早上好”。

早餐是清粥小菜配水煮蛋,外加一碗雲南標配的米線,紅油上飄著蔥花,一夜未眠的身體受不了一點油星子,隻禮貌性地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

老傅問他:“睡得怎麼樣?晚上是不是還是比較冷?做攝助就是很多體力活,不睡好吃好可不行。”

商陸點點頭,“睡得很好。”咽下最後一口蛋白,想了想,乖乖對客棧管家招手:“……再來一份。”

……攝影機加三腳架能有五六七八十斤,快趕上一姑娘了。

老傅笑得不住拍他肩膀,又指著對座一個圓肚子的光頭中年:“這是我們掌機,蔡司老師。”

“蔡老師。”

蔡司點點頭,有點頤指氣使的勁兒。老傅雖然是前輩,但攝助在片場向來是透明人,何況他還是就是乾雜活兒的小助,多半也就是來開開眼界見見世麵。

吃完早飯就乾體力活,搬完攝影機搬腳架,搬完腳架搬軌道,搬完軌道搬蘋果箱。柯嶼披著大衣進片場,剛好看他扛著箱子,沉默寡言悶聲不語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開拍前彩排,攝助要站位標記對焦,調水平調景彆,蔡司站旁邊盯活兒,跟柯嶼寒暄:“柯老師那短片的畫麵真漂亮。”

商陸盯著顯示器,纖長有力的手指轉動光圈環,頭都沒抬。

柯嶼在劇組不端著,雖然向來不主動聊天,但並不冰冷,知道蔡司在拍馬屁,當事人又在一旁,他饒有興致地瞥商陸一眼,隻看到他掩在劉海後專注垂斂的眉眼,嘴裡順著問一句:“是嗎?”

“是!審美構圖都絕了!質感忒好!”蔡司嘖嘖稱讚。

“隻是手機拍的。”柯嶼跟著鏡頭走位,姿態放鬆地閒聊。

蔡司對商陸“哎”一聲,“你看過柯老師獲獎的那片子嗎?”

商陸沒回,而是對柯嶼說:“請稍等——柯老師,麻煩你後退兩步,我標對焦。”繼而才回答蔡司:“看過。”

“學著點吧年輕人,像我做了五年小助才升大助,又做了三年才碰攝影機,到掌機位子五年了,都未必能拍出那種畫麵。”

商陸盯著取景框中的景深和對焦點,淡淡道:“電影畫麵是光影、空間和表演的化學反應,隻是聽指導運鏡的話,鏡頭當然是死的……”一抬頭,都給聽愣了,現場鴉雀無聲,老傅咳嗽一聲,蔡司臉都綠了。

柯嶼咬著煙低頭點煙,唇角抿起。

商陸:“……老師說得對,我會好好學習的。”

蔡司憤怒一揮手,“拉屁倒吧,年紀不大口氣不小,趙國四十萬將士怎麼亡的知道不?”

商陸換鏡頭,邊答:“紙上談兵亡的。”

蔡司:“哎!這就對咯!”

柯嶼笑得拿著煙的手都在抖。商陸無奈看他一眼,擦身而過的瞬間,一個說“傻子”,一個讓“彆笑”。

柯嶼乾脆咬著煙笑出了聲。

到六點十分,一切準備就緒,還未日出,光線呈現出一種深藍色的靜謐,因為是夏天的戲份,柯嶼脫掉外套進入景中,隻穿著T恤的身軀瘦削挺拔,在黎明中有一種脆弱的單薄感。

這是他的獨角戲,敲了門,菲姐沒應,他扭頭倚門緩緩坐下,精疲力竭的平靜,點起一根煙麵對日出的方向。驕陽火輪般升起,噴薄出超霞,特寫緩緩推上,對著飛仔的眼睛。他的眼睛倒映著霞彩,物理視覺上很亮,但眼神疲倦。

商陸跟在蔡司身邊,注意力卻全在柯嶼身上。

唐琢喊哢,“小島,是不是沒休息好?再來一條。”

柯嶼下意識地看向商陸。

商陸麵無表情,矇昧的光線下,他的眼神晦暗深沉,令柯嶼捕捉不到。

心裡莫名空了一瞬,像夢裡從懸崖邊一腳踏空。

他沒什麼情緒地點點頭,又笑了笑,對唐琢“嗯”了一聲。

像商陸說的,最差的樣子他都見過了……他隻是,把最差的樣子明明白白地演到了他眼前而已,跟在屏幕上看沒有任何不同的。

繃緊的軀體下,一種狼狽不受控製地從縫隙中瘋狂生長。

一連NG了五次,朝陽越來越亮,色彩越來越淡,光越來越強,蔡司一遍遍推鏡頭,到後來不耐煩“嘖”一聲,隻有商陸聽到。

唐琢沒彆的話,看了眼時間,“還能試兩條,不行的話今晚上再琢磨琢磨,明天繼續。”

大冬天的誰不想多睡會兒,導演這話一出,燈光組攝影組化妝組臉色都不太好看。

盛果兒給柯嶼遞上熱水,每次一哢就抱著羽絨服匆匆忙忙跑上去給披上,手碰到胳膊,隻覺得她老板渾身上下都給凍僵了。

熱水順著喉道滑下熨帖臟腑,柯嶼下意識地看向商陸。商陸的視線停留在取景框中,抱臂站著手抵唇沉吟,那樣子看上去不是給蔡司推軌道的助理,而是他領導。

蔡司嘟囔:“他媽的見了鬼了,這水平波動比老子的股票還不穩定。”

商陸沒理,仿佛沒聽到,半晌,他走向老傅。

“換畫麵。”

老傅愣住,剛才聽商陸那話臉色已經不太對,加上冷風裡拍了這一清早愣是一條沒過,已經很不耐煩,沉著臉說:“在片場好好看好好學,這兒沒有你說話的份。”

“表演大於景框,演員高於分鏡。他狀態不對,機位架高二十公分換俯角,特寫換全景。”

老傅哼笑了一聲,樂了:“怎麼,你跟導演說去?”

朋友家拜托來的小孩兒,雖說要給朋友麵子,但也得講規矩講禮貌是不是?唐琢是沈聆的學生,托他的福,在場可有一半是栗山班底,拉出去個個那都是被彆人敬煙的地位,什麼時候輪得到他一個小攝助說話?

商陸對他暗諷無動於衷,很平靜地陳述:“飛仔到麗江找菲姐,是愛/欲的驅使,菲姐對他人生的改變就像是一張蛛網,他就是那張蛛網上的飛蛾,不管是對欲望還是對這種難以厘清的愛恨交織的感情,他都沒有掙脫的能力。唐導是一個喜歡鏡頭隱喻的導演,他不會不明白這裡換俯視的意義。”

老傅叼著煙的嘴半張,不耐煩的臉色被將信將疑所凝固,透著股不自在。

內容決定形式,形式就是內容。

商陸淡淡地說:“唐琢導演是編劇出身,對攝影方麵的把控,還是得仰仗您的——傅老師,你說對不對。”

老傅夾著煙。

商陸幾乎沒有情緒,堅定的意味也並不強硬,但正是這種遊刃有餘的平靜才讓他顯得更強勢,無形之中仿佛可以掌控一切。

俯角鏡頭不常用,有強烈的暗示意味,比如呈現困境、無力或某種被束縛的囚籠感,角色將會顯得卑微。

他眨眼之間做好取舍,走向唐琢。兩人聊了幾句,唐琢臉色凝重頻頻點頭,聊完,老傅拍拍他肩膀,兩人都有如釋重負的鬆快。

柯嶼立刻接受到訊息——不用拍特寫了。

蔡司一扭頭,剛想罵商陸擅離職守,一看這小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站了回來,咽下脾氣冷聲冷臉地命令把攝影機架高二十公分,焦段拉遠景深加深。

“薑還是老的辣,”蔡司想起剛聽到的幾嘴,嘖了一聲,“老傅這劇本吃的是夠透。”

商陸抿起唇角,把設備重新調試好。

柯嶼回到景框中,下意識地看了眼鏡頭的方向。商陸凝視著他,漫不經心地帶點笑意,又輕輕點了點頭。

柯嶼垂眸收回視線,深呼吸。

一條過。

所有人都鬆一口氣,盛果兒默默把藥盒重新塞回口袋。都在掌心攥出汗了。

休息間隙,盛果兒給說今天新看到的搞笑段子,他沒抬頭也察覺到了商陸遠遠地隔著人群看了他一眼,什麼內容是沒聽進去,小姑娘自己笑得花枝亂顫了,他握著手機跟著笑了笑,看上去鬆弛而無事。

畢竟是初進高原,怕劇組誰起個反應生個病耽誤進度,所以前幾天的拍攝都安排得相對寬鬆,第一天剛進黃昏就收工了。這兒離古城雖然有段距離,但去吃個飯喝個酒還來得及,老杜貼心的給安排了幾輛車,沒半小時人就都散了乾淨。

唐琢去拜訪朋友,程橙約了SPA,柯嶼給盛果兒放了假,洗完澡後獨自到院子裡吃晚飯,商陸的房間燈也滅著。人不在。

偌大的院子隻剩了他一個人,雲南菜重油重鹽,管家給泡了壺普洱解膩,柯嶼掛上耳機,在手機裡點開「無聊」。不知道是第幾次點開了,多到甚至開始產生幻覺,覺得鏡頭裡那個人不是自己。

黃昏漸漸落下,月亮漸漸升起,背後的玉龍雪山被月光一照,黑暗中看著皎潔。院門口傳來腳步聲,一個回頭一個抬眸,視線對上,柯嶼問:“你沒去古城?”

“在蔡司房間裡看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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