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番外二(1 / 2)

內娛第一花瓶 三三娘 14092 字 6個月前

為了更真實地呈現出餓了幾天的狀態, 紀允懂事地早上隻喝了一碗稀飯,然後就開始空腹了。但他的懂事並沒有迎來他老師的心疼——

摩托聲轟鳴,一輛本田摩托停在帳篷外,將正在琢磨戲的紀允拎出了帳篷。

“跟著我跑十圈。”

紀允剛剛才慘兮兮地偷偷啃了一片蘋果, 此刻艱難下咽, 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不要啊我會演好的!”

商陸的冷笑看在他眼裡簡直凶神惡煞, “我看你現在就很有力氣。”

摩托車是特意從農戶那裡借的, 在草原上馳騁正合適, 但紀允跑起來就沒那麼輕鬆了, 坑坑窪窪磕磕絆絆, 商陸還要他唱歌。

紀允:“…… 嗚嗚嗚。”

唱得氣都要斷了,他不服氣,氣喘籲籲地問:“憑、憑什麼小…小老師不跑!”

腿腳綿軟, 漸漸落後摩托車, 商陸並不減速,命令他:“跟上。”

等紀允跟上了, 他才說:“他演得沒問題, 為什麼要陪你跑?”

“我、我比他有精力, 是因為小彬……小彬年紀比阿寶年輕十歲!……就算一樣餓了十天, 也是我更有力氣!”一句話說得肺都要炸了。

商陸彎起唇,眯眼看著前方:“不錯, 還知道給自己找借口——歌呢?讓你停了嗎?”

正是午休, 這慘不忍睹的歌聲讓全劇組從帳篷裡一個挨一個地冒了出來,活像狐獴出洞, 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紀允被血虐。

紀允被看了笑話,十九歲的心裡充滿了丟臉的委屈和憤懣。

商陸看出他的情緒,雲淡風輕地說:“你沒餓過肚子, 更沒餓過一星期,你有演的技巧,但你不知道挨了七天餓究竟是什麼狀態,柯嶼餓過,他知道,所以他演得好,所以他今天不用跟你一起受這份罪。”

“他什麼時候餓過了?”

紀允心裡充滿了糟糕的幻想,知道柯嶼以前家境不如何,但也不至於這麼慘吧!

商陸瞥他一眼,“進組前。”

紀允怔住,腳步都停了下來,劇烈運動後的胸口不斷起伏著,他感到一股血腥的鐵鏽味在嘴中滋生,“這是笨方法。”他倔強地說。

商陸的笑意很淡:“那你是多聰明的演員呢?你覺得自己天賦很高,所以不必琢磨,不必觀察,不必體驗就能演好,你對劇本很認真,這是你的優勢,但你隻看到劇本,你的角色就隻能活在劇本裡。”

紀允用力吞咽。

“我問你,”商陸長腿點地,支著摩托,目光看著遠處的柯嶼,“角色的生命力來自於哪裡?”

這是商陸很早很早以前就告訴過他的話,紀允閉上眼睛,憋著氣大聲背誦:“角色的生命力就來自於生命!越真實地紮根於人生,角色就存活得越久!這是每個編劇和演員都要銘記的道理!”

柯嶼正在放羊,聽到風中紀允的聲音,眯起眼回頭看了片刻,覺得商陸當老師的樣子過於迷人。

紀允背誦完,呼哧呼哧喘著氣:“我明白了!我能演好痛,是因為我有痛覺,我痛過,因為我從沒有餓過肚子,所以我演不好挨餓,觀眾也許會覺得差強人意,但是如果隻把觀眾的差強人意當作我最終的目標,那我這一輩子都當不好演員!”

商陸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不錯,還知道舉一反三。”

紀允抹了把臉:“繼續跑。”

“剩下的自己跑,看到柯嶼在乾什麼了嗎?”

紀允瞟了一眼:“放羊。”

“知道為什麼嗎?”

紀允躊躇著:“…為了…為了讓小羊臨死前快樂一點?”

商陸:“……”

“我錯了我錯了,我想想……”紀允是個聰明人,他想到了答案,但這答案太難以置信,他幾乎不忍說出口:“……是為了跟小羊培養出感情。”

“嗯。”

他看到他的老師從褲兜裡摸出煙盒,掏出一支煙,在掌心磕了磕,垂首斂目:“既然他要親手殺了這隻羊,為什麼還要去跟它相處?把它看成一堆肉不好嗎?”

紀允的手指發起抖來:“……為了讓自己崩潰。”

商陸指間夾著煙,漫不經心地說:“紀允,你記好,這一場戲,我不允許你有任何的出錯。”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或者隻是淚腺太發達,還是被風吹出了迎風淚,紀允眨了眨眼,感到自己眼尾濕得快掉下眼淚,“……我知道了,”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會拿出百分之兩百的發揮,絕不會讓他再經曆一次。”

摩托車在他的視線中遠去,隻在草原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車轍印。紀允看到商陸把車停在了帳篷邊,走向了柯嶼。

他繼續跑,忍著饑餓和胸腔嘶啞的疼痛,用力地唱著歌。

那是頭奶白的半大小羊,唇角彎彎看著總像是微笑,咩聲叫起來也很奶。它太能吃了,柯嶼陪了它一上午,問它:“你怎麼這麼能吃啊?”

揪了揪它的耳朵。

柔軟而毛茸茸的觸感,躲閃地閃動了一下,蹭過柯嶼的指尖。

一陣窒息般的難過略過他心口。

胳膊被人的用力拽緊,繼而整個人都被從半蹲的狀態拖拽而起——

“夠了。”

柯嶼踉蹌了一步,跌入商陸懷裡。風戚戚自帳篷間吹過,吹出呼啦啦的響聲。

“已經夠了,”商陸的聲音淡漠但語氣不容拒絕,喉頭有不明顯的咽動:“你已經可以演好了。”

羊是很乖、很順從的動物,也很膽怯,繩子自柯嶼的手中脫落,沒人牽住它,它的四蹄站著草原上,茫茫然咩了一聲,小小地走了兩步。

日落後,工作才拉開序幕。

首先是重演昨天已經過掉的那一條,紀允餓了一天,又跑了十幾公裡,再與柯嶼纏鬥起來,果然有種力不從心的脫力感。昨天已經演得夠好了,劇組私心裡都覺得是導演太過嚴苛,今天一看,便承認了確實隻有導演才真正了解他的演員們——隻有他才知道,他們的上限在哪裡。

第一場過了後,片場動作起來,為第二場做布光和最後的機位預演,那頭羊也被牽到了片場。繩子仍在,隻是換了條由褪了色的破布撚成的。

臉上的血汙不能動,否則會穿幫,手也不能洗,指甲縫裡都是臟汙。柯嶼在這樣的狀態下抽完了一支煙。紀允看得嗓子癢,心想演好戲怎麼這麼費煙啊。

因為關係到一條生命,商陸久違地提前講戲,末了,他停頓了片刻,說:“這是牧場裡牽出來的肉羊,是專供羔羊肉的羊,從出生起就決定了要在這個月份被扔進屠宰場,拍攝前已經跟畜牧局和中影動物協會報備過,這是一鏡到底,柯嶼——”

他頓了頓,沒有說完的話柯嶼替他接上了:“我明白。”

紀允瞪著眼睛抿著唇,沉默,但震驚寫在臉上。商陸從沒有這麼囉嗦過。

“柯老師,您放寬心,”道具師也開了口:“殺羊殺牛殺豬殺雞,這種電影電視裡拍得多了,咱這不是殺狗啊馬啊貓啊野生動物,扯不上動保的事兒,您心裡彆有太大負擔。”

紀允瞪了道具師一眼。

他根本就不明白,所以說的都不在點子上,而且越這麼說,反而越讓小老師難受。

道具師沒看到紀允瞪他,單看到柯嶼對他笑了笑,說:“好的。”

半個小時後,一切準備就緒——

“《再見,安吉拉》第二卷2場1鏡次,a!”

鏡頭從上一段甩槍的模糊中上移,聚焦到小彬的臉上。他們在四麵漏風的破房子裡休整,已經聊了許多,小彬知道了阿寶是要到前線去找自己的隊伍,阿寶知道了眼前這個不丁大點的孩子是要參軍入伍。

正麵戰場至今為止一站未勝節節敗退,小彬說:「打得真他媽窩囊。」

阿寶擦槍的動作停頓下來,說:「你懂什麼。」卻未敢看他的眼睛。

「你以為打仗是什麼,拿著槍拿把刺刀就衝上去拚了?見過日軍的坦克嗎,見過日軍的飛機嗎,炸/彈那麼高扔下來,一炸就能炸死一個排,那機關槍噠噠噠的,屍山血海都堵不住那噴火的窟窿,窩囊——你懂什麼?」

任誰都能聽出他的惱羞成怒,但偏要在後輩麵前當一個見過世麵口若懸河的過來人。

「哎,」小彬踢了下阿寶的小腿,「打仗前,你在做什麼呢?」

「做什麼?處對象,當老師。」

小彬抱住膝蓋,「那你女人呢?漂亮嗎?躲山裡去了?」

「她叫安吉拉,躲香港去了。」

「安吉拉……」小彬念了兩遍,「還是個洋名,是個洋妞?」

阿寶頓了一下,潦草地說:「你管這麼多呢?」

兩人背起槍、抓起匕首,再度饑腸轆轆地踏上夜路。

天上月亮很淡,星星也很稀疏,眼前大地遼闊,攝影機在搖臂上橫搖掃過全景,呈現出夜空下廣袤寧靜大地上的兩抹淡影。

搖臂降落,平穩回到攝影師手上,俯瞰式的全景變為正麵鏡頭,人物衝鏡頭走來,一路聊著台詞。

太絲滑了,齊大南作為副手,心裡隻有徹底的佩服,商陸當初一切關於鏡頭語言的設計,在斯蒂芬手上都化成了現實,這些景彆的支配、關係鏡頭的變幻,為敘事給出了充沛的空間,雖然是一鏡到底,但沒有觀眾會覺得厭倦。

他有預感,這部電影將會成為華語影史上裡程碑式的電影,而他身在其中。想到此,一陣顫栗掠遍了全身。

「寶哥,」小彬貓腰摸向匕首,「你有沒有聽到什麼人在喊?」

風從曠野上卷起草尖,收錄入話筒中。

兩人凝神靜聽,「好像有……」阿寶蹙起眉心,「是女人的叫聲?」

村莊雖然炸毀了,但還保留著原本的布局,沿著鄉道淺丘疏朗地坐落。兩人躡腳閃身躲入掩體。

聲音聽得更清楚了。

幾堵牆之隔,女人奮力抵抗的激烈慘叫。

「小日本……」小彬咬著牙,握著匕首的手被阿寶按住,「你乾什麼?」

「殺鬼子,救她!」

「彆動!」

阿寶兩手束縛住小彬,鏡頭跟隨著他探出的半個身體,在破牆的虛焦前景中,映出被五個鬼子淩虐的白布衫少女。

阿寶他看得多渺小,鏡頭就多渺小,他的呼吸跟著心跳顫抖起來,畫麵也有輕微的脈跳失焦。

「五個人。」阿寶緊緊抵著牆望著天,屏住呼吸。

「彆發愣了!」

小彬開始掙紮,但阿寶的雙臂死死地捆著他:「彆動!你再動,我們都得死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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