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李裁縫不算外人,她跟宣老娘關係一向好,宣三姐也不藏著,聊起自家的事。
她家相公萬秀才,如今三十三歲,這次第二次去春試。去之前信心滿滿,拿了家中僅剩的銀兩,提前兩個月進京趕考。
二月上旬春試,二月末放榜。現在人雖然還沒回來,但信已經回了。自然還是沒中。家裡自然雞飛狗跳。
宣三姐照顧公婆,伺候年幼的小叔子,本就辛苦得很,誰知道婆母竟然把她相公沒中舉的事怪到她身上。
所以宣三姐才有這句感歎,覺得引娘過得比她好。
明明她高攀嫁給秀才,引娘嫁了個窮小子,可人家過的就是比自己好。
紀彬有些尷尬,但還是道∶中舉這事本就極難,秀才已經是萬中無一
話是這麼說,宣三姐看看引娘家的廚房,再想想自己天天為米麵發愁,還要來找妹妹接活,臉色更難不好。
李裁縫看了看她,換了個話題∶都說你這能接繡活,是怎麼個接法?我們可以做嗎?
紀彬笑∶當然可以,若是想做的話,可以找引娘。
正常接活肯定是找引娘,隻有那種找茬的紀彬才會接手。
話題回到引娘身上,見她們聊的開心,紀彬去院子整理桌子,一會就能開飯了。
至於廳堂裡的罵聲?跟竹筍炒肉聲?紀彬聽著非常悅耳啊。
等宣老娘出來,後麵三個人眼睛紅腫,一時半刻見不得人。她們三直接被宣老娘趕回家,連口茶水也不許喝,必須馬上離開。
紀彬看著,這才算滿意,宣老娘又道∶讓她們回家反省去了,老大最近幾個月不準回娘家,那兩個不準出家門。
這算是給紀彬的交代,畢竟剛剛打罵過了,而且鬨得兩個村子都知道這事。之後大半年裡,她們三個都抬不起頭。這樣懲罰也差不多。
事情處理完,紀彬笑道∶嶽母坐下喝口茶,
廚房的飯菜此時也做好了,昨日請了嶽母過來,自然備好魚跟雞,這滿滿一桌子菜在彆人家裡就是過年啊。
宣老娘看著,就知道其他幾個女兒媳婦兒酸什麼。可再酸有什麼用,這都是命。
當初引娘要嫁給紀彬的時候,誰能想到今天?
這件事算是揭過去。
吃過飯後,引娘在屋裡給大家分配活計,還是按照之前的方法,像李裁縫這種定好的繡工是要單獨給價錢的。
按照紀彬的眼光來看,李裁縫的技藝應該比同村的高娘子,徐娘子還要好。
而李裁縫對這個價格更是驚訝。八百文,四錢銀子啊。
她若是做的快些,那能掙多少錢?!原本隻是來湊湊熱鬨,如今卻要認真對待了。
怪不得兩個村裡的人因為這事要打起來,財帛動人心,實在太正常了。
李裁縫這種價格是瞞著的,但宣三姐繡活的價格就不用瞞了,雖然做好一幅也有五十文,可跟李裁縫的比,可謂天差地彆。
至於宣老娘是沒做的,她年紀大些,眼睛有些不好用,而且家裡的事情太多。原本就是給女兒女婿捧場的。
不過紀彬的話她也記下了,若是有繡工好的,讓她們儘管過來找引娘。
說到這紀彬想起一件事∶可這個月初八引娘就要上學,這事怎麼辦。
忙來忙去,倒是把這事給忘了。
現在已經是三月份,沒過幾天就要上學了。
這話一出,宣老娘,宣三姐,還有李裁縫都愣住。上學?
引娘怎麼還上學了?
引娘卻明白紀彬的意思,立刻道∶沒事,我每五天有一次休沐,讓大家在我休沐的時間來找就行。
紀彬卻道∶這樣太辛苦了,或者把生意挪到雜貨店?
引娘少見地堅持∶我想做的,而且不怕辛苦。每日讀書寫字,有什麼辛苦的。
兩人聊起來,宣老娘好不容易插上話∶怎麼還讀書寫字?
引娘立刻變得不好意思,求助般看向紀彬。
紀彬開口道∶引娘這幾個月一直讀書寫字,已經寫的極好了。我前段時間恰好碰到荊高莊的坊主,知道荊高莊有女學,也就帶著引娘去拜會夫子。
女夫子都誇引娘寫字好看,學得也快,收她當弟子了。
這話若是旁人說,宣老娘他們肯定是不信的。但紀彬開口,卻讓人不得不信。
引娘小聲道∶我每天騎驢過去,也就大半個時辰。隻要回家,或者休沐,都能做事的。如果引娘知道成就感這個詞,肯定會用上。
因為她覺得自己牽頭做繡品的活計,就很有成就感,所以辛苦一點也沒什麼,她願意的。
見引娘堅持,紀彬不好再說什麼,隻道∶若是太累就同我說,咱們雜貨店也有夥計,累不到你的。
引娘鄭重點頭,她當然知道的。
年輕夫妻倆的對話,讓其他三人聽得感慨萬分。
不知不覺中,引娘的生活已經有這麼大改變,成了兩個村繡品活計的領頭,每日還讀書寫字。彆說農家的女孩子了。
就是尋常男孩,都沒有這種待遇。
三人五味雜陳,再看看引娘身上的衣服,頭上的絹花,還有漂亮的荷包。如果不是梳了婦人發髻,都覺得是哪家嬌養的小姐。可人家紀彬願意嬌養,旁人隻有羨慕的份。
要是讓李裁縫說,她要有個閨女,也願意把閨女嫁給紀彬。畢竟紀彬這樣的男人太少見了。
瞧著就讓人羨慕,她家男人走之前也不錯,但也不如這般啊。
紀彬回紀灤村幾天,村裡熱鬨得很。
不過大家也都知道了,那些活計多的是,不用爭來搶去,足足夠大家一起掙錢的。
知道這件事後,大家對其他村子的人也不排斥了,反而會給他們指路,引娘就坐在院子裡看繡品,分活計,日子過的輕快。
可是眾人很快發現紀家門前的牌子,隻要掛著牌子,就說明引娘上學去了,家裡沒人。
等等,上學?!
村裡人跟宣老娘他們反應一樣。
引娘竟然去上學了?!這怎麼可能啊!
得知是荊高莊的女學之後,眾人表情不一,那可是荊高莊,聽說那裡的人富得流油。引娘去那上學,要花多少錢啊。
可大家隻有羨慕的份,半點壞心眼都不敢有,畢竟上次欺負引娘的人,下場大家都看到了。
引娘去上學的前幾天,紀彬專門從邑伊縣回來接送她,見路上真的平安無事,而且放學時間天還大亮,這才放心又回雜貨店。
引娘看著紀彬回去,開始寫今天的作業。她頭一次去上學,頭一次跟那麼多人一起讀書。
清晨早早地過去,中午在荊高莊的食肆裡吃午飯,下午再上一個時辰的課。時間過得好快樂啊。而且她還認識不少同齡人。
雖然她是裡麵唯——個嫁人的吧,可跟大家都好有話題啊。
學堂裡的人對引娘也有些好奇,原本以為紀灤村出來的,應該很窮才是。可是引娘的吃穿用度,比荊高莊不少人都要好。
等大家明白,她是邑伊縣雜貨店老板的媳婦兒,瞬間就不奇怪了。
那個雜貨店簡直日進鬥金啊,那個老板的媳婦兒吃得好穿得好,可太正常了!
沒錯,現在連荊高莊的人都知道,邑伊縣有個雜貨店,裡麵東西特彆精美,春安城時興什麼呢,他這裡就有什麼。
不僅如此,就連宿勤郡的新奇物件,他這也會出現。
以前的荊高莊人,是絕對不會去邑伊縣逛街的,寧願跑遠路去春安城。
可這段時間,聽來來去去的貨郎們講邑伊縣雜貨店有多少好東西,讓荊高莊的人也吸引過去。
一去不得了,裡麵的東西真的很漂亮啊,而且東西也齊全。
這下大家都不願意再跑遠路去什麼春安城了,在紀彬家的雜貨店買東西挺好的。
連一向挑剔的荊高莊都來紀彬店裡買東西,這讓雜貨店名聲更加響亮。
紀彬倒是沒什麼反應,一手拿著本朝律法,另一手拿著熱茶。等到徐傑喊他,這才出去看看。
現在店裡生意比以前更好,但多了兩個夥計,又有柴力在,自然不需要他操心。他現在隻想一件事,那就是怎麼把自己農業戶口給保住,千萬不能變成商戶。
紀彬放下手裡的書,這才看到來人是誰。
柴尺快步走過來,對紀彬低聲道∶有人狀告你戶籍不對,訴狀已經遞上去了,我正好巡街到這裡,所以多說兩句。
戶籍不對?該來的還是來了。
說實話,紀彬現在的買賣不算小,畢竟春安城的大車一月來兩次,邑伊縣現在三十多個貨郎的貨都從他這裡拿。
雖然繡品生意,還有黃米酒的生意沒有大肆宣揚,但有心人總會知道的。
但讀了一段時間律法的紀彬知道,他這種情況民不告官不究,其實沒什麼事。
畢竟生意說到底,也就這一個鋪子罷了,根本扯不上什麼籍貫不籍貫,再說南軍國對這事寬鬆的很,根本不會計較。
不是無冤無仇,南軍國百姓根本不會因為戶籍把人告上衙門。
畢竟農戶轉成商戶容易,可商戶轉成農戶,那就太難了,少不了子孫後代都會受影響。所以不是特彆大的商家,朝廷也不會逼著轉戶籍。
況且他已經在存錢買紀文山的土地,隻要把土地買下來,那就不會變成商籍。隻要再等一個多月,錢也就湊齊了。怎麼偏偏這個時候出岔子?
柴尺從縣衙知道此事,所以趕來通報,讓他有所準備。
柴尺在衙門當差,當然知道戶籍的差彆,誰料想竟然有人直接一紙訴狀告上來。
紀彬點頭∶我知曉了,知縣打算什麼時候審理此案?
知縣說最近事多,估計要下個月了。柴尺說完,紀彬就明白怎麼回事。
縣城裡他這樣的小老板可太多了,如果各個轉成商籍,王知縣也不願意。如果他這個事一開頭,那以後就根本止不住。
送走柴尺,紀彬看了看桌子上那本律法。彆說了,買地。
紀彬放下律法,開始看賬本。
到了晚上,紀彬能拿出來的銀子剛好六十兩。
說起來他一月中旬開店,到現在三月中旬,能賺這麼多錢已經很厲害了。誰家有這個收益,那保準這兩年不愁吃穿。
可這狀告的事打亂他的計劃。上哪籌錢啊。
紀彬思來想去,咬咬牙,乾脆給春安城的梁老板寫信求助。若是不成,再想其他方法。
快馬送信,來回隻需要三天時間,希望能有好結果。不然他就賣些其他東西?
這三天裡,紀彬被狀告的事竟然被人宣揚出去,一時間周圍議論紛紛,皆是好奇是誰跟紀彬有仇?又或者是看紀彬眼紅?
其實紀彬也有些好奇,但不管是誰狀告的,他做好自己就行。
可百姓的力量是無窮的,很快就有人傳開,也知道了狀告紀彬的人是誰。
竟然是隔壁盤臨縣的一家貨店老板。
隔壁縣?
紀彬迷惑了,自己跟隔壁縣沒有生意往來,怎麼就招惹了他?
柴力麵色有些不爽,當天晚上對紀彬說他要請假,紀彬也沒說什麼,柴力一向能乾,請假也不是什麼大事。
誰知道第二天柴力就回來了,而且看著風塵仆仆,顯然趕了許多路。
紀彬身上雖然事多,但麵色還算輕鬆。
畢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不了就混個商籍,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但明顯他身邊的人比他更憤怒。
特彆是年輕小的夥計學徒徐傑,氣得眼圈都紅了。
年紀大的周賬房也在嘀咕,說自己在宿勤郡當賬房的時候,那家生意是紀彬十倍不止,就這戶籍也不用轉。
怎麼到了紀彬這,偏偏有人找茬。
他們兩個還是隻是抱怨一下,可回來的柴力卻是做了實際行動。
原來柴力直接去了隔壁盤臨縣,仔細打聽了這次的事。
柴力看著勇猛,但不莽撞,把事情打探清楚,第二天傍晚又急忙趕回來。也是行軍之人的身體好,這一路下來,竟然不見疲憊,可見他的強壯。
紀彬看著,隻覺得心生感動,他不過是幫大家日子過的稍微好點,真的不值得大家這樣相助。柴力卻道∶東家,你做的事,遠比你想象的要多。咱們邑伊縣幾十個貨郎,鄉下幾十個繡娘,還有店裡的夥計,哪個不是因為你,家裡家外都過的舒心。不說這些,整個邑伊縣的百姓都在買物美價廉的商品,也是因為你。
說著柴力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是個喜歡多說話的人,可此時卻把心裡話都講出來,這會隻好迅速轉移話題,說起盤臨縣的事。
原來這盤臨縣也有個貨店,但這個店卻跟之前李老二的店差不多,雖然沒有李老二那麼苛刻,但店裡東西的價格,還有貨物的種類,都差勁的很。
畢竟他們去蘭阿巷談生意,那也不得門道,買回來的東西多是些早就不時興的,又或者質量一般的。
不過畢竟是隔壁縣,跟紀彬這裡也沒關係。
可盤臨縣的貨郎去在兩個縣交界的地方碰到了邑伊縣的貨郎,看著人家貨架上東西,眼饞得很,而且再問問價格,這下更眼饞了。
這件事紀彬之前就聽貨郎提起過,但沒放在心上。
誰知道盤臨縣的貨郎們卻放心上了,他們有些人竟然托邑伊縣貨郎幫忙來邑伊縣買東西,會給些辛苦費。就算給了辛苦費,也比在自己縣城的貨店買東西強啊。
可這個貨郎的貨架很快被同行盯上,一傳十,十傳百,個個都想來昌伊縣進貨。走遠點也不怕啊!
有好東西誰不想要?好價格誰不想買?看看人家邑伊縣的雜貨店,要什麼有什麼,眼饞啊。這樣一來,讓邑伊縣貨郎幫忙的人越來越多。
盤臨縣的貨物越買越少,畢竟此消彼長,都是有規律的啊。
那盤臨縣的貨店老板也知道了,怪不得自家銷量驟降,一氣之下直接告上邑伊縣縣衙。理由就是,紀彬沒有轉商籍!
柴力說完這些,紀彬立刻去翻賬本,果然有幾個貨郎最近拿貨數量不少,自己竟然沒發現,也太大意了。
但最近每個貨郎的收益都有增加,不仔細看的話,確實找不到問題。沒想到竟然是搶生意鬨的事,可我也沒想搶啊。
紀彬哭笑不得,怎麼什麼事都有。
柴力還想再說什麼,就聽徐傑迎著人進來∶引娘來了。
紀彬往外看去,隻見引娘背著小書包快步跑過來,外麵天都蒙蒙黑了,她怎麼來了。
紀大哥,我聽說你被人狀告,怎麼回事啊。引娘話裡透著著急,這事她還是從學堂聽說的,當時就跟夫子請假,騎著小毛驢就趕過來。
紀彬安慰∶不是什麼大事,你不用著急。
在紀彬看來真的不算大事,肯定有解決的方法,就算借不到銀子,買不到地,他們再想其他方法就是。
不過看著引娘為他擔心,還是覺得沒有白養這個小丫頭。
紀彬這在寬慰引娘,也寬慰柴力。畢竟他倆比自己還生氣。
三人正說話呢,後門又被敲響,徐傑過去一開門,就見迎頭走進來三四個掌櫃。
紀彬!不要用他的錢!用我的!
紀老弟你不厚道啊,是不是覺得老梁比我好,才給他寫信的?這是一百兩銀票,你拿去用。
你們乾什麼啊!紀老弟找我幫忙!找你們了嗎!
這是?
特意從春安城跑過來給他送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