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1 / 2)

小貨郎 桃花白茶 21086 字 6個月前

第77章

十二月十一,還有不到二十天就要過年,竟然橫生變故。還是這種大逆不道的變故。

畢竟傳出來的消息來看,在祭祖的時候,譏斥太宗跟聖人,放在普通人身上,十條命也都沒了吧。如今趕在年前要把這位內閣大學士流放,似乎已經足夠體麵了。

紀彬他們得不到更多消息,畢竟不管是他還是焦家人,都聯係不上其他人。

不對,焦家人可以。

焦家人可是在十家汴京門戶做事,萬一能打聽到呢?

焦家主知道這事非常重要,立刻讓焦家人走動一下,反正年節走動也正常。倒不是直接找那些東家,而是找各家一起做農活的管事。這樣一來,竟然也得到些消息。

反正汴京城裡的門戶都傳遍了,說是祭祖前兩天還好,聖人身體也比之前好多了,旁邊的內侍還說這是太宗保佑,聖人這病定然會好得徹徹底底。

畢竟入秋以來,聖人的身體總是反反複複,如今康健不少,聖人自然開懷。

事情處在祭祖的第四日,按理說內閣寫的祭文多是沒問題的能進內閣的五位學士,哪個不是飽學之士,這種由禮部起草,翰林院修改幾遍,再由內閣大學士們潤色的,隻會好上加好。

不誇張地說,整個南軍國最會寫文章的,全都在此了。

紀彬的五姐夫萬秀才在邑伊縣也算有學問的,可他讀了那麼多年書,也沒夠到舉人的門檻。而這些人可是不光是舉人啊。

可偏偏就是在這事上出了岔子,倒不是說今年的文書有問題。而是翻出聖人登基前的一篇廢稿。

禮部在翻往年祭文做參考的時候,無意間找到十七年前當朝內閣大學士,太子太傅謝維寫過的祭文廢稿。

廢稿這東西多是沒用的,但畢竟謝閣老寫的,自然要多看兩眼。

當時禮部的人估計,寫這份祭文的時候,謝閣老應該剛從外地調到汴京任職,到的就是禮部。起草這份祭文那會,當今聖人還沒登基。

畢竟現在是永義十六年,也就是聖人登基十六年。往前推的話,也就是聖人登基的一年前寫的。

這祭文看似讚賞太宗跟當今聖人,也就是當年的永義皇子。

可實際上明褒暗貶,隱隱卻在誇另一位皇子,而那位皇子早就是廢太子,聖人沒登基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要說這祭文其實早就發現了,畢竟寫祭文這事又不是今天寫明天交,必然是前三四個月都被禮部的人發現。

可不知為什麼,一直沒被人揭穿,有人說是禮部畏懼謝閣老的勢力,畏懼太子殿下。所以不敢拿出來。

-直等到祭祖的第四天,禮部有個不起眼的小官冒死把這份十七年前的祭文交到聖人手中。

於是就有了近日這出。

風光—時的謝閣老,太子太傅,被貶流放。而且是立刻流放,聽說已經出發三日了。

留一條性命已經是聖人寬恕。

畢竟發現自己信任許多年的老臣子,在自己登基前是不支持自己的,甚至還寫了祭文嘲諷。這事誰能忍?

不僅如此,禮部明明四個月前就發現了,可如今才有忠臣冒死呈上來。禮部其他人都是死人嗎?竟然這麼怕他謝維?不怕當今聖人,卻怕他謝維?

皇權被挑戰的下場就是如此。

聖人最恨的不是十七年前的一份廢棄祭文,恨的是整個禮部知情不報,幫著謝維欺上瞞下。

這謝維敢如此行事,實在是不把他放在眼裡。而且這事太子是否知曉?也是聖人心中的心結。

反正不管怎麼樣,謝閣老被流放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估計太子也會受到牽連。

畢竟誰人都知道謝閣老確實是太子的人,更是太子的老師。如此親厚的關係,要說不牽連都不可能。

太子還沒被聖人責罰,已經是看在父子親情的份上。可這天家的父子情,又能有多厚重。誰也不知曉。

知道這些消息之後,紀彬跟焦家主都從對方眼中看出驚訝。

但是焦家主沒有想太多,畢竟這種黨爭之事,聽的他暈暈乎乎,反正就明白一點。

太子最近有難。太子事情很多。

太子可能都不記得他們了?

這很有可能吧?

畢竟手下最得力的人被貶,聖人又在忌憚他,這事情定然多到離譜。而且禹王還在暗中,誰知道什麼時候又有災禍。

說實話,如果是以前,這跟他們可能沒什麼直接的關係。

可現在不同啊,太子殿下說過了,讓他們來京城一趟說下種棉書的事,之後就沒有話要講了。他們這些人十月初八到的京城,如今一個多月過去,彆說太子了,就連太子的消息都要特意探聽。

太難了。

上頭人一句話,他們就要揣摩很久。

如果太子真的忘了他們,年前不找他們也就算了,年後呢?如果年後也忘了呢?

焦家人還好說,紀彬總不能一直在汴京等著被接見吧。

不想紀彬想了想,他那個時候的古代好像確實有這種事,就是皇上大官什麼的召見一個人,然後把那人忘了,兩三年後才想起來。

因為皇權的威勢,那人竟然直接在京城安家落戶,等著皇上問話。這種事還不是個案啊!

不過太子就算把這事忘了,紀彬竟然也是能理解的,畢竟這是他身邊的閣老被貶流放,事情遠比焦家主想象的還要嚴重。

十七年前的一個廢棄祭文,怎麼就恰好被翻出來,恰好被人遞到聖人手裡。一切都太巧了。

而且要是謝閣老知道這回事,能留著祭文原稿?

再說那祭文真假都不知道,隻是坊間這麼流傳而已。單看流傳出來的事,隻怕是漏洞百出。

就算是這樣,聖人該恨還是要恨的,畢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有這種事,這對一個病了幾個月的皇上來說,簡直是最可怕的事。

一旦感覺到權力不在自己手心,這份恐懼就會愈發明顯。

而這事帶來的連鎖反應也是很恐怖的,謝閣老既是太子一黨的領頭人物,又是太子的老師。他這一被流放,太子一黨恐怕元氣大傷。

反而禹王那邊靠著棉花掙了大筆財富,又有為民除害,鏟除棉花騙子一事.此消彼長。

對太子來說,隻怕是處處犯難。

這種情況忽略個小人物,可太正常了。

紀彬一邊表示理解,一邊在思考若是太子真的把他們忘了,那年後能直接走嗎?還真是棘手。

不過這些事暫時不會波及焦家跟他,他們不過是大環境的小人物而已。與其擔心那麼多,還不如老老實實過個年。

焦家人多,也熱鬨,紀彬,柴力,陳乙在此住得也習慣。隻是這裡多是吃麵,他們家鄉那邊多是吃米,陳乙有些吃不好。

但這都是小事,隨便跟焦家人說了,就給他們單獨蒸鍋米飯,保證吃得飽飽的。

紀彬跟焦家主都如此淡定,焦家人自然也是不愁的,愁不愁都要過年,還不如好好過。心裡是這麼想的,做也是這麼做的。

但柴力趕在年前跟紀彬請了個假,他聯係上之前的上司,那上司就在汴京裡當差。當初還從山清公子那聽到過他的消息。

以前也就算了,現在他也在汴京所以想去探望一番,說不定還能看到以前的同僚,那都是出生入死討的兄弟,他都想念的。

紀彬當然同意這件事,不僅如此還抽了張三百兩的銀票,讓柴力多買些禮物。

柴力忍不住笑∶三百兩也太誇張了,實在用不了這麼多,而且您平日裡給的已經夠多了。

紀彬道∶出門在外,錢是要帶夠的,先帶著,總比當時候沒有強,你肯定還要跟同僚們吃飯吧?汴京的食肆也不便宜。

柴力隻好接下,這才出門。

至於紀彬?

他當然還是研究那本種棉書啊,反正這書已經帶來麻煩了,要是不寫完,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再說不管太子關不關注這本書,該寫還是要寫。這東西對焦家來說很重要。

就算這趟沒有見到太子,把這件事做得差不多,也算沒有白來。

柴力最近出去了幾次,等再回來的時候,臉色是不好看的。

紀彬自然也看到了,沒等他開口,柴力就看看周圍,確定這裡隻有他們兩個人,這才道∶東家,當初你問山清公子,我上司是實職,還是虛職,如今有答案了。

看著柴力的表情,紀彬就知道結果。

柴力又道∶雖說去的是兵部,但卻讓他一個帶兵打仗的人,做文書的活。不僅是他,留在汴京的武官基本都是如此。

而且邊關那邊的將領也在陸陸續續調回來,不過兩年時間,已經換下來大半了。剩下的人在那邊,似乎也不過好。

紀彬聽到這話,手一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些都是太子的人?

柴力點頭∶是,是太子殿下的人。這幾日我同武官們喝酒,雖然職務都很低,但吃飯的時候來了個以往見過的將軍,他已經賦閒了。

可他經驗老道,有一次若不是他指揮,隻怕我已經死在邊關。

柴力說這些話,本意是想跟紀彬念叨同僚們的過往,可說著說著,自己都發現不對勁。更不用講紀彬了。

紀彬閉上眼,順手鋪平一張紙,他剛認識的柴力的時候,那會柴力剛回來幾個月,然後馬上過年。

太子就是那年,也就是永義十四年底回的京城,當時還是打了勝仗。但過了年之後,太子還有他身邊的武將們都留在汴京,不再去邊關。

也因為這些事情,才有禹王被趕到宿勤郡,柴力他們的撫恤金發下來的事。後來的時候大家就知道了。什麼棉花亂七八糟的。

如果把這些事再加一條線,也就是太子身邊武官全都慢慢賦閒,慢慢從邊關調回來。沒記錯的話,邑伊縣真陽壩的夏大娘,她兒子還在信中說過換了上司,所以規矩跟之前不太一樣。

可是兩年時間把邊關換了一半的血,隻怕不是一個禹王能做到的。說不定還有皇上的手筆。

一個賢能的太子固然好,若是一個手握重兵還賢能的太子,對皇上來說就是威脅了。這皇上未必是真的想讓太子退位,隻是收攬手中的權力。可這期間,就給了禹王太多可乘之機。

細細一想,這竟然是從兩三年前,太子打了大勝仗開始,他的處境就愈發危險。

不想倒罷了,把事情全都寫在紙上之後,紀彬才發現太子身邊危機四伏。就算是他最風光班師回朝的時間裡,估計都沒鬆口氣。

如果說皇上對太子一直忌憚的話,甚至可以解釋為什麼太子太傅謝閣老的另一個學生譚清譚刺史,會被派到偏遠的春安城做事。

這可不是對信任臣子的做法。

還有邊關將士的撫恤金,也是努力了許久,才遲遲發下來。哪是聖人不想法,隻是不想以太子的名義發罷了。

還有邊關通貿易的時候,兩年前都在說起,如今遲遲沒有動靜,誰知道是哪方在博弈。

雖說隻是遠遠地看過聖人一眼,可在車架裡的他也算慈眉善目。

可如今想來,隻讓人遍體生寒。

當皇上的,是不是都這樣怪,既希望兒子有出息,又希望他不要那麼出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讓人膽寒。

這張紙寫出來,紀彬也不過是隱隱看個局勢而已,其中凶險程度,隻怕比想象中還要恐怕。

柴力也不敢多言,可眼神裡明顯帶著恐懼。

紀彬又看了一遍自己寫的東西,扔到炭火盆裡,等這張紙燒乾淨了,徹底化為灰燼,這才道∶我之前還說事情變得有些快,如今看倒不是快,而是已經到節骨眼了。

柴力點頭。

兩人靜默無言,紀林站起來歎口氣∶我給你那些銀兩,也不用還我,若是之前的同僚有難處,就給他們吧。

說著紀彬又抽出兩張三百兩的銀票。

這些錢如今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卻能解很多人的燃眉之急。

不是紀彬心善,而是這些人保家衛國流血犧牲。可全都淪為政治的犧牲品。

柴力並未拒絕,因為最近跟同僚,甚至上司吃飯,他也發現了,這些在汴京的將士們,許多人還不如自己。

畢竟常年在外征戰,隻靠手裡那些俸糧,日子過得去,但也說不上好。

年前這麼多事,紀彬已經不指望太子記得他們,隨緣吧,愛怎麼樣怎麼樣。

等到十二月二十五,又下了場大雪,柴力也徹底在家休息。

手頭那九百兩被他散了個乾淨,不過他顯得更加沉默,估計心裡也不好受。

同時又覺得花了東家的錢,心裡愧疚得很。

紀彬並未多勸,柴力應該明白的,這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麼,若不是怕太紮眼,他還能再給一點。

十二月二十七,街上施粥的門戶也越來越多。

最近一段時間汴京氣氛已經鬆快了,畢竟是大人物的事,老百姓們該過日子還是過日子,該慶祝過年還是慶祝過年。

焦家同樣也在門前開了施粥送米麵的攤位,紀彬也給裡麵投了些錢,沒事就出去給討粥的人施糧。

看著他們,心裡倒是平靜不少。畢竟上麵怎麼樣,那是上麵的事。

他們過好自己日子就行了。

雖說是天子腳下,該貧苦的人還是貧苦,如今一粥一飯雖不能解決他們所有問題,但至少這幾天能吃飽,這就是好事。

至於太子忘了他們這件事?焦家人都沒什麼想法了,還是過年比較重要!

焦家主跟紀彬一邊施粥,一邊在聊棉價的事。

從汴京棉送到南軍國各地已經接近兩個月時間,各地棉價也陸陸續續出來。但這棉價比紀彬想的要高出許多倍。

不止是超過紀彬的預料,許多人都沒想到大批汴京棉到江南後,竟然還是高價。

焦家主道∶當初我們都以為,汴京棉會比宿勤棉要便宜,畢竟這邊少說也有幾百萬斤的棉花。可實際上卻不是如此。

汴京棉運到江南後,一兩售價五千五百文,而且沒有還價的餘地,所有的棉花都是這個價格。

紀彬震驚地看向焦家主,給了眼前四五歲的小姑娘幾個饅頭,還有一包米麵,這才道∶怎麼會有這樣高的價格,按理說如果想要把京棉全部賣完,價格應該在兩於五百文到三千五百文中間最合適啊。

焦家主點頭∶是啊,五千五百文一兩的棉花,買得起的人家隻會更少,就算江南奢靡之風甚行,也不可能家家戶戶傾家蕩產買棉花吧。

其實說白了,整個南軍國繁華的地方並不多,如果定價過貴,自然有人買得起,可銷售的數量就會少。

如果定價便宜,那大家又會哄搶,對賣家來說不合適。

隻有定價適中,才能掙好手裡錢不說,還能把百萬斤棉花銷售一空。這是最優解,也是最符合常理的辦法。

按照五千五百文一兩的定價,隻怕是江南那邊也隻能吃下四五十萬斤。畢竟紀彬他們送過去十幾萬斤,宿勤郡周家送過去三十萬斤。加起來消化高價百萬斤棉花,已經是江南足夠富庶了。

可這樣一來,這些汴京棉就會被剩下兩百多萬斤,再分散到全國各地,以五千五百文的價格,能買得起的人也很少。

當初宿勤郡就有棉商出了這個損招,但他沒同意,那周家人也沒同意。

今日的東西施舍結束,紀彬則在思考這件事。

把棉花單價提高,確實能賣得貴,可東西被剩下那麼多,也不見得能多掙錢吧?

等到第二天,紀彬就明白為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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