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按照周小公子帶來的說法,還是跟去年一樣,故意炒作棉花。
試想一下,如果把不穿棉花就丟人的風氣傳到各地,窮到實在沒錢的人家也就算了,那些稍微有點餘錢的,會不會咬牙購買?
那些想體麵做生意,做買賣的,誰都要出高價撐場麵?畢竟大人物們都帶頭了,如果下麵不做,豈不是很丟人?
但最關鍵的是,明明棉花的產量足夠大家買到便宜棉,可偏偏硬生生抬價。這種方法已經不能隻用缺德來形容,到底多沒有良心的人,才會用這種方法斂財。去年的成功,,今年還想複製?可那是成功嗎?那明明是坑蒙拐騙。
紀彬深吸口氣,但這件事還沒完,周小公子繼續道∶聽說整個南軍國有三處種棉最多,汴京,魯地,宿勤郡,三個地方都已經被禹王把持。說他控製住天下棉價也不為過。
怪不得敢把棉花價格喊到六千文以上。
不過其中還有個奇怪的地方,魯地?這不是焦家的地方嗎。焦家主會同意?
隻怕這點還有隱情,但不好同周小公子多說。
至於周小公子不僅單單因為摻和不到這裡麵,一個是他覺得事情有蹊蹺,二是不想站隊。不管禹王還是太子,他都不想管,原本種棉就是為了掙錢,掙錢為了提高家族地位。
如果讓他來做,他肯定不會把家族處於這種險境,再說他見過禹王,雖說皇家氣勢驚人,但也不是那麼地聰慧過人。
反正沒有到讓周小公子追隨的地步。
大局未明的時候就參與黨爭,是嫌周家死的不夠快嗎。
但周小公子也明白,周庶長子如此做,就是想接著禹王的勢力打壓他而已。隻是如今騎虎難下,隻能繼續追隨。這種蠢貨,看著就想吐。
如今確實如周家庶長子所料,周小公子因為禹王的勢力在周家抬不起頭,他徹底掌控周家。也算是完成心願了。
紀彬聽到這話,也是無語得厲害,為了掌權這跟引狼入室有什麼區彆。隻有些小聰明,還怎麼管家。
但周家的情況就是這樣,周小公子自己都顧不上,如今來紀彬這裡,也是想知道,他為什麼不去宿勤郡,難道真是因為他一張北紙,就拒絕去商議棉價?
如果沒記錯的話,去年定棉價的時候,紀彬還是很上心的。今年卻跟去年完全不同。
具體的猜測紀彬也不好說,畢竟太子這層關係定然要瞞著,可周小公子同他講了這麼多,自然要給些回報。
否則下次這種內情,他也就無從得知了。
要說讓詹明速速離開的時候,周家跟禹王合作的事還隻是猜測,如今卻是被周小公子證實。這就是人家來一次的好處。
要不是事情過大,也不至於親自跑一趟。
人家都給了消息,他自然也要給出一些。
隻是他要說的事情,可能比周小公子想象中還要大。
紀彬看了看他,認真道∶你能跟周家脫離關係嗎?若是能脫離關係,你能保命。
這句話說起來簡單,完全不像周小公子方才的長篇大論。
但不亞於驚雷在周小公子心中炸開,他勉強還能維持住體麵,但忍不住咳嗽起來。院子外麵守著的小廝都忍不住問道∶公子您沒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周小公子咳嗽得不停,開口道∶不用。
那小廝們隻好在外麵等著,可非常好奇裡麵在聊什麼,他們公子已經很久沒有咳得這麼厲害。
脫離關係,是保命?周小公子驚疑不定,到底哪裡出了問題,需要保命?要說棉價確實價高,但不至於喪命吧?
再說,以紀彬所說的脫離關係,肯定不是從周家搬出去這麼簡單,肯定是大肆宣揚,自己要跟周家斷了關係。
這在古代任何地方,都是不可饒恕的罪。
在古代很多地方,你犯了什麼錯,首先懲罰你的並非是官府,而是宗祠,宗族。宗族勢力在各個地方就想盤根大樹一樣穩固。
家族裡的小偷小模違法犯罪,很多時候不用到官府,就已經懲治明白了。這在一定範圍裡叫自治。
跟商會自治商戶們差不多。
否則怎麼會有三千文官治天下的說法,古代很大程度依靠的就是這種自治。
但這也同時說明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宗族勢力的龐大,並不是個人能對抗的。
你要脫離家族,對抗的不止是你爹娘,還有一大幫親戚,大宗小宗都成了你的敵人。你還怎麼在附近生活?彆說生活了,生存都是難事。
之前說過周家在宿勤郡勢力大,可並非虛言,縱然他們比不上很多家族,但在宿勤郡想整死一個人,那可太夠了。
而且脫離家族的人,那就是勢單力薄,很容易被人欺辱。
所以紀彬說得很簡單,話裡卻很重。
要是這話被周家人聽到,肯定會跟紀彬結下仇恨,就算他們不喜歡周小公子,也不想他真的離開周家,那是很丟人的事。
私下驅逐就算了,直接大張旗鼓離開,隻怕要鬨翻天。
更彆說周小公子是長房嫡子,屬於大宗的人,這人都要丟遍整個宿勤郡。
所以紀彬隻說了這麼一句,就繼續喝茶,看起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但他越是這樣,周小公子越明白他話裡的重量。
周小公子沉思片刻,咳嗽也平複下來,開口道∶我隻有最後一個問題。
紀彬看過去,就見周小公子道∶可能會死人。
嗯。紀彬道,其他棉商還好,最關鍵的就是你們。
周小公子立刻站起來。
彆人就算了,他娘不能被連累,他好不容易才把他娘接到莊子裡散心,不用在後院爭鬥。他娘要是因為這件事被連累,那他萬死也難辭其咎。
多謝,明日我就回宿勤郡。周小公子並未回答他要怎麼做,但表情卻十分嚴肅。想必回宿勤郡之後,肯定還會調查。至於怎麼做,就看他的了。不管他怎麼選擇,都跟紀彬沒關係。
可紀彬那句話說得真心實意。
旁人也就罷了,其他棉商還能說被周家要挾,但作為牽頭人,隻怕必有禍事。
再說也不算冤枉他們,把原本可以便宜售賣的棉花,翻了幾倍強賣出去,這種人就應該下監牢。賺錢也不是這麼個賺法。
你要說物以稀為貴還行,但現在物件不稀罕啊,而是他們強行變成稀罕物件。如何不讓人生氣。
此事必然要拿幾個人開刀,汴京那邊牽扯太深,會推出來誰不好說。但宿勤郡這邊,還有比周家更合適的嗎?
紀彬把所有人數了一遍,還真的沒有了。所以他這話不是危言聳聽,而是真心實意地提醒。
周小公子來得快,走得也快,想必是真的著急了。
雖然他不清楚內情,但以他的敏銳度,估計也察覺出紀彬分析得沒錯。
送走他們一行人,也到了八月十五。又是一個中秋團圓夜。
紀灤村,邑伊縣,還是那樣平靜,該買東西的買東西,該逛街的逛街。一切都跟平常一樣。
紀彬這邊也讓建宅子的人休息一天,好好吃個團圓飯,看花賞月,能鬆快過就鬆快過。上麵的風起雲湧,暫時跟百姓們沒有關係。他很享受這樣的寧靜時刻。
他跟引娘還親自下廚做了糕餅,有引娘在,吃起來還不錯。當然也有紀彬舍得放油放材料的緣故。
反正紀灤村的村民們過得挺開心的。
有紀彬家的兩個作坊,實實在在給他們帶來很多好處。
正好趁著中秋,萬秀才的娘子宣三姐也抱著孩子過來居住,她婆婆也是送她跟孩子到紀灤村,,家過個中秋。
那萬婆婆平日裡看著刻薄,好在有外人的時候,還算和氣點。又因為萬秀才在引娘這做事,對宣三姐也好了不少。
如今她家小娃娃已經三個月大,剛過完百天宴。
那會紀彬跟引娘正好從春安城回來,還給小娃娃帶了禮物。小家夥長得虎頭虎腦,倒是有點像宣家人,估計也是平時營養好。
萬婆婆因為有了這個小孫兒,脾氣也變好不少。
這次還主動送宣三姐來紀灤村跟萬秀才一起過中秋,畢竟一家三口住一起還是好的。
最關鍵是,等孩子長大些,就能直接送到紀家私塾,跟著親爹啟蒙,說不定以後也是個小秀才。
說起來包達家兩個小千金也已經兩歲多了,這才兩歲,就在商量給姑娘啟蒙的事。他們整個紀灤村如今對上學都很在意。
因為引娘抱著宣三姐的寶寶,也有人忍不住問∶引娘你們準備什麼時候要孩子。
這話一說,不少人都支起耳朵。
說起來紀彬引娘成親也有三年,但一直沒見動靜,倒是挺奇怪的,人家有些剛成親的,就快有寶寶了。
比如蔡運跟柴巧晴兩人,去年十月成親,現在柴巧晴有兩個月的身孕,這速度好像才正常。
包娘子正好在,直接道∶是東家心疼引娘,說年齡小不好生產,你們懂什麼。因為這裡都是女子,說話也不沒什麼忌諱。倒是燕芷遊看了眼引娘,總覺得這裡麵是有內情的。
可引娘不願意說,她自然不會深究,也護著道∶這又不是著急的事,人家小兩口都不著急。作為引娘三姐,宣三姐自然開口∶她家那個定然是心疼她,你們還不知道?
這話裡話外都在維護引娘。眾人也不敢多說。
但大家其實沒多想,畢竟紀彬跟引娘的感情還用懷疑嗎?
中秋節一過,宿勤郡那邊的消息就傳過來了,經過十幾家棉商定價,棉價已經確定。跟周小公子說的一樣,六千文一兩。
這個價格講出來,整個宿勤郡一片嘩然,有些零散的農戶以一千文,兩千文的價格賣出去,這會心裡都在滴血。
但心裡同樣也很奇怪。六千文?
這個價格比去年還要高?
最常種田的人都知曉,如果今年收成好,那糧價就會低,收成差,糧價直接攀升,這些都是老農們最清楚的。
不管是黃溝村的黃老農,還是紀老爹,對這種事心知肚明。那黃夫人也不會不明白如此淺顯的道理。
可棉價怎麼回事?
難道江南那邊真的人傻錢多?吃得下去?
按理說今年的棉花產量應該比去年翻了幾倍啊,降價才正常,不降價是反常啊。不過大家都不知道今年宿勤郡到底種了多少棉花,心裡沒數,可人人都在討論棉花價格。一方麵覺得虛高,一方麵又覺得真是這個價格,那他們整個邑伊縣的百姓能賺多少錢啊。宿勤郡那邊的棉花也已經準備裝船,估計能在九月十號左右到江南一帶。可這麼高的價格,真的能賣出去?還有他們邑伊縣的棉花準備賣多少錢啊。
也有人因為異常來詢問紀彬,荊高莊那邊更是直接找過來,畢竟當初紀彬以兩乾文一兩的低價賣給他們,是不是有點太低了?
跟宿勤郡那邊的價格差了三倍。
紀彬卻隻讓他們回去,這個價格還是不要聲張,自己人知曉就行。荊高莊對紀彬自然感激不儘,可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至於邑伊縣棉花賣多少,紀彬隻回答說,要看那邊的市場價。這話是沒錯的,大家也就放下心。
棉價的事傳過來之後,邑伊縣倒是顯得沒那麼瘋狂,畢竟他們的棉花已經運走了,家裡還有很多棉花籽,心裡就很安穩。
但大家還是疑問,今年宿勤郡到底種了多少棉花,為什麼價格那麼高?難道除了邑伊縣之外其他地方都減產了嗎。
可紀彬這收到的消息並非如此。
其實整個昌伊縣裡,也就紀彬手裡的數據最清晰。這裡不說棉花籽,隻說剝下來的皮棉,就是能用的棉花絨。
永義十七年宿勤郡這邊產棉一共四百六十萬斤,跟去年的不到一百萬相比,差不多翻了五倍。而去年的棉價在兩千三百文到兩千八百文之間。今年數量增加五倍,價格翻了三倍,一點也不符合常理。
邑伊縣這邊占了一百五十四萬斤,差不多占了整個宿勤郡的三分之一,按理說也有話語權。但這個數字隻有紀彬自己知道,反而是其他數據是從周小公子那打聽來的。
差不多等於紀彬知道整個宿勤郡的底細,但其他人卻不知道邑伊縣棉花有多少,他們估計還以為邑伊縣這邊產量不高。
所以周家也沒對紀彬放心上。
如果知道的話,肯定說什麼都要施壓把紀彬拉過去議價。這也就是低調的好處吧。
再說那種話語權不要也罷,還不如自己先走,你們愛搞什麼詭計搞什麼,跟我們邑伊縣什麼關係都沒有。
但就算去掉邑伊縣的三分之一,那剩下也有三百多萬斤棉花,周家帶著十幾個棉商,明知道產量翻了至少三倍,還提高三倍價格。
這後麵要是沒人指點,他是不信的。
反正這個棉花價格讓宿勤郡全都沸騰了。
難道他們宿勤郡真的要發達了嗎,真的要脫離窮鄉僻壤的名字?
整個南軍國東南西南這邊,就他們能種棉花,不僅能種,還是全國最早種植,最早收獲的。如果這樣下去,那他們宿勤郡一定會變得非常富有!萬一有西南江南稱號,那該有多好啊。
紀彬沒有笑話這種暢想,事實上他覺得這種想法還挺對的,隻是不適合現在罷了。這種價格,絕對不可能長久。
在彆人討論棉價的時候,紀彬則在看自家房子。
八月底,他家房子終於蓋得差不多了!至少院子,房子,圍牆,全都修繕好,細節部分做得也不錯。
更不用說開門的影壁,上麵雕刻的圖案簡潔大氣,明明隻是常見的迎客鬆,但因為左先生的手藝夠好,竟然隱隱有些古意,也沒有描紅畫彩,就是大石塊本身的顏色,隻是紋理自然讓人驚歎。
這影壁長有三四米,寬也是一米五,可見氣派,也能知道入門後他家的院子有多大,一切都是那麼寬敞氣派。
彆的不說,他家這麼大的院子,這麼大的宅子,雇人打掃都是個大事。
但有引娘在,照顧一個宅子不算問題,生意都做得那麼好,宅院而已,更是不在話下。
紀彬引娘美滋滋地看宅子,另一邊的詹明已經踏上鬆江府的碼頭。又是十八天的航行,總算到了地方。
詹明跟振生剛下船,就有揚州徐家的下人在等著,還安排了人拉著一百多萬斤的棉花到無香宅。不止是詹明振生,盧火長等人也被請到無香宅居住,畢竟盧火長還有副火長算是詹明好友,自然要款待。
副火長嘖道∶我們來來回回在碼頭做了那麼久的時候,還是頭一次能住到大宅子裡。副火長是個不拘小節的,盧火長見手下人都興奮,也就點頭答應,還能省點銀錢,為攢錢買船更近一步。
這就是去年跟紀彬詹明合作的船長,夢想就是買到一條屬於自己的船。詹明這一趟下來,跟他們關係自然又好上不少。
副火長還問了紀彬怎麼沒來,彆看副火長這人性格不算好,但對紀彬卻是刮目相看,用他的話說,紀彬看著溫和,其實狠著呢,身上長了不知道多少個心眼。
這種話自然是說著玩的,可也看得出來,他是有些敬佩紀彬。得知紀彬不來,副火長還有點失望。
詹明帶著眾人到無香宅放了東西,又眼看著船隻卸貨,一百五十四萬斤的棉花啊!反正揚州徐傑的下人們看著都眼熱。去年棉花的瘋狂,他們江南人看得最明白。
可揚州徐家,蘇州顧家,杭州景家也能免受其害,畢竟他們早早買了棉花,而且價格跟之後的棉花相比,更是相差無幾。
誰不誇他們幾個差事辦得好。
說起來都過了一年,記憶模糊也是正常的。
可詹明畢竟走南闖北,在船上的時候就把各家的關係理清楚。
這三個大家公子過來,跟詹明也是客客氣氣,畢竟去年買了他家的棉花,因為做事做得好,三個人都受到重用。
這不僅對他們來說是好事,對各家的長輩都是體麵的事。
當然,他們三個人後麵還是跟了老管家,不過對比去年,三個老管家話並不多,隻讓公子們自己談。
詹明不由得感慨,大家族事情就是多,自己做事,還代表的不是自己,怪不得大家那麼拘謹。聊著聊著,景二忍不住說起自家九叔,跟他同年生,隻是自己月份小些那個。
因為去年棉花的事他丟了大人,為了挽回麵子,後麵還要拿著銀子出去買,可自家已經買了幾萬斤,不僅自家夠用,還可以給到小宗旁支。
根本不需要亂花錢,把景二的爺爺,也就是景九叔親爹氣得要死。就連景九叔親娘也勸他消停,畢竟去年的事實在有點怪的。反正景二可太幸災樂禍了。
聽到有點怪的時候,詹明頓了頓,他想到紀彬交代他的話,看來紀彬猜得一點也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