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敵意(2 / 2)

內殿之中一片靜謐,榻上的禿毛哈士奇側臥在床上,隻有腹部雪白的毛毛隨著他的呼吸而顫動著。

內殿侍奉的奴婢見齊東珠輕手輕腳地走進來,便也不等吩咐,垂首退了出去。想來今日皇帝作然駕臨,將齊東珠單獨叫去敘話的行為有目共睹,諸人皆敬畏她的本事,更是篤信她是貴人深信之人。在這座臨時啟用的皇家彆院之中,從灑掃太監到大阿哥身邊兒的嬤嬤,此刻都隱隱以齊東珠為主。

誰能想,齊東珠陰差陽錯的在這些久日侍奉大阿哥,有些年歲的嬤嬤和婢女之中樹立了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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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哈士奇似乎是睡了,安靜地閉著眼眸,眼睫隨著他的呼吸輕輕震顫著。齊東珠輕而又輕地摸了摸他一時半會兒長不好的頭毛,心中一片柔軟。

她又想起方才哈士奇阿哥對她意想不到的維護,想起他還帶著沙啞的娃娃音向他九五之尊的皇父討要承諾,隻為換得齊東珠不被皇帝問罪。

明明幾日前他還嫩著小奶音,凶巴巴地威脅齊東珠,再不顧他的反對給他灌飯、摸他的頭毛,就要告訴他的皇阿瑪,讓他皇阿瑪砍掉齊東珠的腦袋。

齊東珠探了探他的溫度,見確實不再發燒了,便滿心憐惜地靠在了他的榻邊兒,正準備小憩一會兒,誰知餘光突然瞥到小哈士奇豎立在毛毛腦袋上的耳朵突然抖了抖。

果不其然,這裝睡的半大小崽沒憋得了一會兒,便用沙啞的娃娃音問齊東珠道:“皇阿瑪跟你說什麼了?他都沒跟爺說這麼久的話。”

哈士奇阿哥的聲音悶悶的,末了還哼了一聲,似乎心裡有老大的不樂意。齊東珠沒能抗拒誘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毛和小耳朵,在小哈士奇故作凶巴巴的瞪視裡,說道:

“大阿哥得天花之後,皇上日夜憂慮,這天花的隱患已然是身在京城,錦衣玉食的達官貴人都難以規避的威脅,在民間更是肆無忌憚地流傳。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皇上決定廣為納諫,不拘出身。我照顧大阿哥有功,又對天花防治有些法子,皇上決定給我一個覲見的機會。若是此事成,這天花再也不能威脅你皇阿瑪的江山,也不能威脅稚子的性命了。"

"哼,和著你拿爺做筏子呢。"

哈士奇阿哥氣悶地說,又被齊東珠愛憐地捋了捋頭毛,直捋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

"你想了什麼法子出來?皇阿瑪可不好糊弄,若是讓他發現你投機取巧,定然要了你的腦袋。"

齊東珠將他毛絨絨的一團攬進懷裡,用鼻頭拱了拱他僅存的柔軟頭毛,吸了一口小狗味兒續命。她沒有選擇用更簡單的話去敷衍這個娃娃音拽患,而是細思片刻,從頭到尾將種牛痘之法講與哈士奇阿哥聽。

她娓娓道來,溫和的聲音讓哈士奇阿哥眼皮打起了架。可他還是裝模作樣地聽完了齊東珠所說的對這個時代而言格外離奇的構想,而後有些幸災樂禍地勾了勾唇角,在那張有點兒滑稽的斑禿小狗臉兒上露出個冷笑來:

/>"爺倒希望你說的是真的。若是真有其事,那皇阿瑪豈不是會給太子種那畜牲生的痘?哼哼。"

說實話,他用哈士奇那張清秀中莫名透著一絲滑稽的小毛臉兒做出這種邪魅狂蝟的反派表情,看上去實在不倫不類,可齊東珠卻沒笑他,反而是從他疲憊沙啞的娃娃音裡聽出了一點兒難以遮掩的落寞。

齊東珠當然沒有指摘哈士奇崽對太子毫不遮掩的敵意。齊東珠像許多對曆史不太感興趣的普通人一樣,對曆史進程的了解從明末直接跳到了民初,對於最後一個被異族統治的封建王朝大清,齊東珠的了解僅限於幾部火遍大江南北的辮子戲。但即便如此,九子奪嫡這樣讓編劇和觀眾都津津樂道的大戲還是見縫插針地讓齊東珠接受了一點兒熏陶。

她知道曆史上的大千歲胤褪因巫蠱魘鎮太子,激怒康熙,被圈禁終生。

可齊東珠半點兒沒有因預知未來而勸慰哈士奇阿哥不要再與太子作對的意思。她既沒有教化一位天潢貴青的立場,也沒有心理醫生或者宗教信仰那樣對人心的精準把控和潛移默化的能力。況且她看得清清楚楚,掩飾在哈士奇阿哥又拽又倔的外表下那無聲的落寞。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哈士奇阿哥長在宮外,雖心知自己是皇子,受到奴才婢女儘心竭力的伺候,他卻隻能和宮中的父母隔牆遙望。

而恐怕這天下無人不知,宮中二阿哥三歲被封為太子,養在康熙身邊兒,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子,是這個龐大帝國的皇儲,板上釘釘的繼承人。

即使年紀幼小,恐怕還不懂半君和一位嬪妃所出的皇子之間的區彆,也不懂權力的滋味兒是如何讓人變成鬼,無法自拔,哈士奇阿哥恐怕在這生死難料的重病之中,不止一次渴盼過他父母的蒞臨,渴盼他能像宮中太子一般,長在那個本應該是他家的紫禁城裡。

而不是居於大臣之家,看著他們親人相伴,而他隻是遙遙望著,若是靠近了些,便會看著他們臉上的愜意瞬間凝結,幾個大人會催促他們的孩子,熟練地屈膝行禮,隻留給哈士奇阿哥一道道彎折扭曲的身影,

齊東珠看得懂這些,所以她隻是又親了親哈士奇崽柔軟的頭毛,對他算是對太子半君不敬的行為隻字不提,而是將它攬進懷裡,輕輕順他的背毛,直到看著哈士奇阿哥閉上了眼睛,呼吸變得平穩而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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