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得罪(2 / 2)

齊東珠這番話兒絕對算得上超常發揮了,可康熙卻不會被她輕易糊弄過去。康熙是個極為敏銳的人,往日處理政事百務纏身,往往一分心神分成兩份使,而今他全神貫注地盯著齊東珠,自然不會放過她的半點兒疏漏。

"何為憐天下,何為憐一人?天龍和凡人又有何不同,你給朕解釋清楚。"

齊東珠這回兒真的雙目都沁出了淚水,聲音都有點兒哽咽了。她不過是躲個雨,為什麼還會被抽檢啊?這封建皇帝真是閒得沒事做了,非要對著她使什麼勁!

但形勢已經不容許她緘口不言或者裝傻充愣了,她也隻能磕磕絆絆地小聲說道:

“皇上關心天下百姓,是因為您身為天龍,自然要使社稷安穩,百姓足食,方才能使國祚綿長。而憐一人,則是凡人…人對自己的同胞幫扶憐憫之心,並不是為了百姓或是社稷,而隻是因為人性本善,心懷憐憫,助人助己。"

康熙聽著她這番話兒,挑起唇角,冷笑道:

“合著在此之前,你不覺得朕性本善,心懷憐憫,能助他人?你覺得朕是天龍,不是——”

不是個人?

曹寅連忙以手掩唇,佯裝咳嗽,讓胸中怒火愈演意烈的康熙把後麵兒那傷敵八百,自損千萬的話兒給咽了回去。他這回兒當真是大動肝火,背在身後的指骨都被他捏得劈啪作響,嚇得齊東珠直縮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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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說。

齊東珠的臉皺成一團兒,如喪考批。她是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這張破嘴的報應不在剛入宮時來,反倒在這個時候找上門兒來了,按照康熙這種吹毛求疵的態度,她今兒能囫圇個兒從這個莊子裡走出去,算她齊東珠命大。

“皇上您還想聽什麼?..我說,我說。”

齊東珠被康熙的目光刺得一個激靈,迫不得已繼續禿嚕嘴皮子:

"治世之心與仁愛之心難以兩全,皇上您推行牛痘之法,實為心係百姓,穩固社稷之舉,這是您的治世之心。而您給小女孩兒飯食,卻並不是因為您是皇上,小女孩年幼無知,她並不知道您至高無上的身份,她眼底您恐怕還沒有那碗飯合心意,但是您還是將飯食給了小姑娘,這並非是出於皇帝之舉,而是出於一個心懷仁心之人。"

"皇上您懷有治世之心和仁愛之心,想來不會在乎奴婢的口不擇言吧?"

康熙盯著齊東珠不敢抬起的臉,看到她頭上又個細小的發旋兒,把字頭上草草紮了兩朵布花兒,被雨打濕後纏在一塊兒,像兩塊兒染了顏色的抹布,比宮中最低等的灑掃奴婢還不體麵。

怒火被他強行壓下了大半兒,可胸中的憋悶卻愈演愈烈。

按照齊東珠所說,治世和仁愛難兩全,若是康熙此刻將她以妖言惑眾之罪草率發落,便是做實了他和齊東珠之前誤解的那樣,是個治世君王,而不是良善之人!

被架到高處,一腔怒火無處發泄的康熙眼眸黑沉無比。

康熙不記得上次這麼惱怒是何時了,或許從未有過。他這次算是意識到,隻因他是皇帝,他在這納蘭東珠心裡便是動輒得咎。種植牛痘這樣的利民利國之舉是鞏固社稷,並非仁善,而偶然將飯食給了小女孩兒,反倒讓她“刮目相看”。

這聽起來荒誕不經,但卻在納蘭東珠的話兒裡字字分明。康熙不是喜好做學問的人,但他極其聰穎,自幼好學,也常年聽傳教士講學。他的長子和太子都被他派遣了傳教士做老師,學習拉丁語和意大利語。

傳教士喜辨真理,這和漢人的辯經又有不同,但本質卻是想通的。這世間並非人人講話都有條理,但若是言辭中聽,具備條理,那宣講者八成是言辭合一,道心之所想,辯篤信之理。

而齊東珠正是後

者。想通了齊東珠心中所思,她的話兒中一切略顯虛偽的螯述便也褪去了顏色,唯留昭示著她本意的真相。

枉費康熙曾經還覺得她膽怯,遲鈍,純質,那統統都是假象!她不僅不膽怯,反而膽大包天,自作聰明!她說的話兒是狂妄之語,卻莫名觸及了一國皇帝最為本質的東西,讓康熙不願深思。

而他卻知道,自己對齊東珠這莫名其妙的留意該消止了。如今她在朕眼裡再也沒有什麼解釋不通的荒誕不經,已經纖毫畢露,毫無遮掩了。

她不過是一個膽大包天,離經叛道的奴婢,本也不該出現在此處,更不配引起朕的注意。

朕完全不在乎她怎麼想!

雨勢漸歇,雨後粘稠的氣息縈繞在人的鼻尖,星星點點的雨滴子還沒有消停,康熙卻道:"曹寅,吩咐人備馬,擺駕回宮。"

“是。”

曹寅屈膝行禮,臨走時輕輕看了一眼齊東珠,似乎在對她說不要激怒皇上。齊東珠表情悲苦地回視,心中尋思若是有的選,我根本不想站在這裡。

曹寅將齊東珠之前準備的肉夾饃分給同僚,他們有的去牽馬,有的繼續留在原處,儘忠職守。而康熙冷凝的目光再度落在了齊東珠身上,說道:

"納蘭東珠,待四阿哥離開西四所,你也該出宮去了。誥命之位你也得了,往日在京城裡,你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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