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2 / 2)

“這對我意義不大。”

“那,你可能還會遇到很多個……”

“你是不是快死了?”

“……”

他問的實在太直白,陳澄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間,薄胤捏著棋子的手無聲地收緊,他定定道:“什麼毒?”

“醉相思。”陳澄聽到自己開口。

棋盤忽然因為對方的動作而挪動,棋子散亂,滾落在木地板上。

薄胤抱著他霍然站起,陳澄被放在床上,看到他沉默地取過大氅,走回來給他披在身上:“養玉穀在偏南之地,我們最多十日就可到達,乾城距離此地至少要十七天,我會寫信給景高歌,不出意外,他應當可以在一月內趕過來。”

他語氣平靜,如果不是那一行滑落臉龐的淚水,陳澄會覺得他真的沒有絲毫波動。

薄胤似乎不太會控製自己的眼淚,他抬手擦了一下,對陳澄道:“你不會死。”

陳澄又被他抱了起來。

大年初六,集市已經開集,薄胤買了馬車,將他放在裡麵。

他沒有慌亂,也沒有把時間留給悲傷,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親自策馬帶著陳澄上路。

陳澄沒說什麼。

不是不想說,而是他感覺自己的肺腑傳來了疼痛。

一開始,這些疼痛很微弱,可漸漸的,疼的越來越厲害。

他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他的肺腑正在被毒素腐蝕。

相思入骨,愁腸百結。醉相思的毒會從他的心肺開始腐爛,直到他身上再無任何生命特征。

薄胤應該也知道這一點,但他什麼都沒有說,隻是給陳澄的食物漸漸變得綿軟溫熱,似乎擔心會燙壞他。

陳澄的臉色一日比一日的憔悴,但他還是會把薄胤給的東西全部吃下去,直到有一日,他發現自己喉頭腥甜,縱使忍著,也仍然未能擋住鮮血自嘴唇滑落。

他取出帕子擦淨了嘴角,耐心地舔去牙齒內的血跡,取出鏡子確認了儀容,然後喊:“薄胤。”

馬車停了下來,薄胤很快推門進來,冷風想要鑽進來,又很快被他關門擋在門外,他鼻頭微微動了動,語氣平靜而溫柔:“怎麼了?”

陳澄朝他湊過去,軟軟道:“你抱我一會兒。”

薄胤聽話地將他摟住,陳澄又道:“你親一親我。”

薄胤從他額頭,一直吻到嘴角,陳澄舌尖一片鹹澀,他忍俊不禁:“我不是說了麼?眼淚是會被嘲笑的,你怎麼越來越像個姑娘了?”

薄胤的嘴唇在他臉頰碰了碰,啞聲道:“為什麼,人要嘲笑傷心的人?”

“因為輕易流露傷心的人,一定是不堅強的人。”

“因為畏懼被嘲笑而不敢流露情緒,不也是脆弱的一種麼?”

陳澄愣了一下,道:“你怎麼總有這般多的歪理?”

“我擔心阿澄,我好傷心……”薄胤很輕地哽咽了一下,嗓音越來越啞:“我希望,阿澄可以,好起來。”

陳澄握住了他的手,與他五指交纏,“我其實不怕死……我隻是害怕,像老鼠一樣被殺死。”

“我不會殺你,也不允許任何人殺你。”

陳澄揚了揚唇,道:“說你愛我。”

“我愛你。”

“說你永遠都不會忘記我。”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

“說,就算我不在了,你也還是會過得很好很好。”

“如果你不在了,我會想你,我會過得很糟很糟。”

“……真的麼?”

“真的。”

“那我就放心了……唔,咳咳。”

薄胤胸前的白衣被染上血跡,陳澄意識昏沉,喃喃道:“你要永遠記得我……記得我,是個好人。”

他開始頻繁的咳血,偶爾伴隨著細碎的肉塊,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昏迷。

陳澄清楚地明白,自己就要死了。

他有時候會突然善良起來,告訴薄胤,你要忘記我,要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可很快他又會後悔。

薄胤是讓他畏懼、怨恨、憎惡、愛慕、癡戀、明心的人……他帶給他的情緒實在太複雜了,他割舍不下。他想殺了薄胤,帶他一起走,可他又覺得,自己是個好人,怎麼能有這樣的想法。

他隻能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薄胤,讓他不許忘了自己,然後反反複複在貪欲與偽善之中掙紮不休。

好在,薄胤的回答,每一次都恰恰中了他的下懷。

他很滿意。

如果還有下輩子的話,他應該不會因為薄胤做噩夢了吧?

陳澄想著,然後在晃蕩的馬車內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他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阿澄,我們到了,阿澄?”

是薄胤,他知道,但他的聲音抖得很厲害,都不像是他了。

他忽然又有點心疼。

再次回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被薄羲帶著來到太子府,繞過了假山,穿過了回廊,跨過了木橋,他看到那個帶給他那麼多年噩夢的薄胤。

他好喜歡對方身上那股安靜,永遠沒有任何的波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明明隻是一介凡人,卻活成了神仙般的模樣。

他想著自己暗地裡的那些猙獰,那些貪欲,那些癲狂,還有心頭那個名喚野心的怪獸。

如果,他也能成為薄胤這樣的人多好。

就那麼懶洋洋地靠在亭子裡,任他人靠近也好,疏遠也罷,任雲卷雲舒,日升日落,仍自事不關己,悠閒愜意。

仿佛這世間一切都隻是過眼雲煙,而他隻是淡淡旁觀的看客,連過客都不是。

看到薄胤,他才明白,原來人還可以活的這樣通透淡然。

原來人來這世上一遭,並不是非要做出些什麼事情來的。

“太子殿下。”見到對方睜眼,陳澄行了個禮,淺笑道:“草民陳珠璣,貿然驚擾殿下小寐,還望恕罪。”

“薄羲讓你來找我的?”

“不是。”陳澄笑容溫軟:“是草民……擅自想見殿下。”

“有事?”

“草民,敬慕殿下,想在太子府謀個一官半職。”

薄胤靜靜望了他一會兒,淡淡道:“你不誠實,我不喜歡。”

“蘭惜花!”那聲音陡然又清晰了起來,他抱著陳澄,道:“蘭惜花在何處,讓他出來,我要救命。”

“原來是胤太子。”蘭惜花的聲音傳出:“這般驚慌,敢問這位是……”

“吾之摯愛。”

陳澄圓滿了。

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一點點的消失,他很想再跟薄胤說一聲,你還是忘了我吧,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去,我原本就是不懷好意。

可他說不出來。

他濃墨重彩的人生,被作者細心勾畫的過往,以及他精心設計的一切——

亭子裡安靜的薄胤、他袖中悄然攥緊的五指、白霧嶺爭相奪豔的奇花異草、還有他坐在陽光下細心縫製的衣物……

深淵上方被挖出雙目的男人、指尖垂落的血淋淋的眼珠、以及最終太極古道的山洞之中,被五兄弟虎視眈眈盯著的場景……

記憶中所有的畫麵,從立體變成平麵,無數顏色的顆粒從場景上紛飛脫落,輪廓漸成線條,然後,連線條也消失不見了。

陳珠璣的一生,像被一隻大手拿著橡皮擦來回塗抹,最終完全消失。

他沒有掙紮。

學著薄胤的樣子,無波無瀾地接受了所有。

手腕跌落在木色的床頭。 w ,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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