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進屋的鶯兒穿著一身水藍色長裙,容貌俊俏，身姿纖瘦，如泉水般清雅。
而在洛十方看來,如果忽略掉從她左耳進右耳出的一根金屬刺,以及內斂的陰煞之氣,她倒是和常人沒什麼區彆。
“少爺……”
鶯兒福了福身子，還未來得及多說,紅線便將她捆得結結實實。
驟然被偷襲,鶯兒瞪了瞪眼睛,下一刻便徹底顯現頹敗的死相。
“少爺這是做什麼，難道不識得奴婢了嗎？”
“不好意思,不認識。”
話音剛落,一個拳頭“轟隆”一聲砸在地麵,湧動的星月靈力直接將地麵砸出一個小坑。
如果砸到這個鶯兒身上,就算不能夠完美超度,也會令其重傷。
這一次,他沒有用淨靈訣。
鶯兒萬萬沒想到自己遇到了一個硬茬，好端端一個三級厲鬼,這會兒血淚流個不停,連句話都不敢說,顯然是被鐵拳的威力給震懾到了。
洛十方審視地看著眼前試圖掙紮偏偏動彈不得的厲鬼，心道：雖然是三級厲鬼……不過是三級中下等的存在，不然不至於被紅線捆得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但是能操控三級厲鬼的，幕後主使肯定是四級以上的存在,且肯定比四級末流的玲瓏要厲害。
至少眼下他身處的地方絕非幻境那麼簡單，或許是依托靈物開辟的空間，但也是正兒八經的獨立空間。
玲瓏之所以是四級末流,三級巔峰之上，就在於她並沒有掌握一門完整的空間之法。
獨立空間，是玄門界人士修煉到一定境界後，感悟天地意念衍生而出的東西。
想要修煉出獨立空間，資質、功法、運氣、心境、實力缺一不可。
而實力等級往上走，獨立空間就會變成領域，甚至是小世界、大世界……所謂的仙神創世之說絕非空口無憑。
就好比強大的妖魔鬼怪能夠開辟一方妖鬼域一樣，幻術是大多數厲鬼共有的天賦，隨著實力的提升，它們對於幻術與空間的領悟往往會超過活人，這是生命形式的差異。
畢竟連科學都在表明宇宙是膨脹的。
當然，現在的洛十方雖然實力已經圓滿，卻還沒達到創造獨立空間的程度，也沒領悟空間之
法，所以他隻是三級巔峰水準的天師。
不過以他二十歲的年紀，已經能稱得上是全華夏首屈一指的天才了。
照理來說，洛十方受到這片獨立空間的壓製，是無法輕易判斷出幻境與空間的差異的。
而他能迅速做出這一判斷的原因，不光是他身上穿的喜袍隻是蓋在外側，實際上自身的衣服受到靈力的保護並沒有受到影響；也不光是他直覺自己的意誌、記憶並沒有受到影響……最根本的原因，竟然是來自於魔神阿斯莫德的祝福。
魔神的生命等級，是除卻亙古遙遠的未知仙神外的最高水準，為六級，掌控著一方小世界。
人類對古老神祇的追溯至今未能取得一個確切的認知，對於魔神最正確的認知，就連教皇都說不出太多所以然來，而洛十方這個被魔神寵幸並落下祝福的人，究竟算不算“幸運兒”也難說。
先前，教廷那邊聲稱被魔神祝福的人會強身健體，可實際上遠不止如此。
一般而言，與惡魔契約的人，往往會得到他們想得到且惡魔能夠給予的能力，比如擁有“永遠美少年”之稱的道林·格雷先生青春永駐，再比如血腥女伯爵伊麗莎白的血液回春……這些能力都是通過與惡魔交易後得到的。
但已有記錄不能套用到現有個例上。
一方麵是阿斯莫德等級太高，另一方麵是魔神贈予人類“祝福”之事在記載中前所未有，所以教廷那邊暫且隻能確定“強身健體”這一個作用。
而洛十方在修煉時，敏銳地覺察到自己的心境似乎得到了提升，原本蒙塵般的規則也得到了更加清晰的認知，以及他對幻境的洞察力變得格外敏銳。
畢竟要說幻境，魔神阿斯莫德締造的幻境才是真正的凶險。
——直指內心願望，甚至直接更改了一個人的記憶、性格乃至認知，“創造”出一個難以挑出錯誤的平行世界。
如果不是洛十方意誌堅定，將自己的思想深深地紮根現實，心裡不斷地懷疑，不斷地從惡魔似蠱惑又似提醒的真言中找到一絲逃離的縫隙，隻怕他會如過往的死者一樣沉淪，然後死亡。
在心裡有所權衡之後，洛十方嘴角依舊掛著和善的笑容，緩聲道：
“這
位姐姐，你死後似乎沒害過人，我看你身上陰氣強大，煞氣卻明顯比較淡，所以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回答了我，之後我超度你。”
“超度”兩字一出，鶯兒麵上竟然流露出欣喜與懇求之色。
她不是外麵那些殉葬者，一群人，被推入一個布滿鐵刺的大坑，“歘欻欻”幾下一死一大片，而最後也隻能成為陰煞之氣的運輸者，最底層的工具鬼。
她是地位高於那些殉葬者的鬼魂，生前應該是和墓穴主人有著一定關係，所以在死後還能保留一個體麵。
隻是這體麵是否真的“體麵”，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洛十方見對方識相，滿意地點了點頭，減輕了靜音符的壓製，讓對方能夠發出一些聲音。
“首先，這裡是哪裡？”
鶯兒：“此處乃如意小天地，由如意仙棺開發而來，現下少爺立足之地，為以十二地支命名的十二小宮當中的辰宮。十二小宮各有晝夜，但唯有如意宮本殿有晝夜交替之象，此地一直是辰時。如意小天地乃如意宮先輩掌控，後代代傳承，至當代宮主最為強盛，共有方圓十裡。”
十二地支便是十二生肖的前綴，子、醜、寅等等……也是十二個時辰的名稱。
一個十裡的獨立空間……在四級水準的前輩中也較為難得。
鑒於這墓室曆史悠久，若是墓穴主人能夠將空間進行折疊運用，那麼實際上這片地域遠比他想象得要遼闊。
不過……
洛十方皺了皺眉：如意宮，他沒有聽過這個教派，難道是在千年前滅絕的傳承？
可就算是千年前徹底覆滅，玄門界傳承下來的史書上多少都會記錄一個名字，又怎麼會一點消息也沒有。
古怪。
“你是什麼身份，墓穴主人是誰？”
見洛十方麵色並不好看，鶯兒輕聲說：“奴婢是如意宮宮主甄姒夫人的貼身女婢之一，少爺可以喚奴婢‘藍鶯兒’，餘下還有赤橙黃綠青紫六位鶯兒。甄夫人不喜歡花哨的名字，便統一叫我們鶯兒，而我們的名字也隻是鶯兒。不過私底下，我們會一直穿統一色係的服飾，用以區分夫人喚的究竟是哪一位鶯兒。”
“……你有點慘啊。”
服侍他人多年，連個
名字都沒有，竟然還是用衣服的顏色來區分誰是誰。
藍鶯兒搖了搖頭：“倒也並不淒慘，夫人並沒有在衣食住行方麵有所虧待，至少我等不會流落到那等汙穢之地，隻是我等作為奴婢，宮主身死之日，便需殉葬。”
洛十方：“所以你口中的‘甄姒夫人’當年是怎樣的人物？”
“少爺竟然不知甄夫人美名？”藍鶯兒驚訝得眼角都不流血淚了，“‘夫人’是當年陛下親賜的名號，陛下甚至賦詩‘洛妃神女皆掩麵，妲己褒姒也奔逃’以表欽慕之意，可謂是豔絕天下，不知多少風流才子為一睹夫人真容爭得頭破血流。但夫人是修道之人，如意宮也不允尋常男子入內，所以如意宮是女子清修之地。”
洛十方眨眨眼。
沒錯，他是真的不知道。
不過，若是藍鶯兒說的是實話，那麼如意宮和甄姒沒能留下名，可真是太奇怪了。
眾所周知，但凡豔冠天下的美男美女，就算一生沒有什麼功績，多少都會留下一個名姓，甚至還有不少人主動考究，以揭露當年美人的神秘麵紗。
如意宮是少有的女子清秀之地，且有如意棺這樣的空間法器傍身，絕對不是什麼小門小派，而甄姒不單豔名在身，更有當朝帝王庇護，可謂是紅極一時。
現在倒像是被特地被抹消了存在的痕跡。
藍鶯兒繼續說：“在如意宮全盛時期，與各大教派的關係都很好，因為各大教派都願意送自家女兒進來修煉。隻是後來，本為一代天驕的夫人修煉不順，轉而耽溺情愛，倒是有過幾段琴瑟和鳴的恩愛。遺憾的是夫人命格強大，那些男子卻是承受不住，先後早逝，我們夫人也就愈發走火入魔了。”
洛十方皺了皺眉，並不打算全盤相信對方的話。
“你們夫人怎麼死的？既然這墓穴已經封閉多年，如今怎麼會突然開啟？你知道嗎。”
藍鶯兒：“夫人走火入魔，被各大教派的前輩圍攻，打散了魂魄。但好在夫人在宮中身份顯赫，那些前輩忌憚一二，才讓夫人風光大葬。至於接下來的事情我等奴婢便不知曉了，那時候我們奴婢也紛紛被抓去殉葬，如意宮弟子們也早就被接了回去，極少有以身相殉的。在墓
穴之中不知光陰幾何，直到夫人在凝聚魂魄後才重新開始計時。不久前天降一束赤光，徹底喚醒了夫人，也恢複了夫人的部分力量。”
赤光……應該是什麼靈物或法器吧？
洛十方暗自思忖：“如何離開？”
“那得問夫人了，此乃如意宮機密，我等鶯兒不過奴婢，並不知曉，並無資格知曉。”藍鶯兒搖了搖頭。
後來洛十方又陸續問了一些問題，比如當年圍攻如意宮的前輩都有誰，再比如這片如意小天地在甄夫人死後是變得更加遼闊還是縮減了，藍鶯兒知道的便說了，不知道的就沒說。
有的事情，她沒資格知道，而有的事情，她隻是單純地不知道。
從交談的過程中，洛十方可以看出，這藍鶯兒並沒有什麼執念，也沒有太大怨恨，頗有些隨波逐流的意味，反倒是在這片天地中呆了許多年，早已生出了尋求解脫的想法。
這樣的鬼魂，初初死亡後恢複神智的過程會比較慢，但神智蘇醒後會比那些冤魂厲鬼要來得清醒。
“最後一個問題……你知不知道占星觀？”
洛十方對自家師門自然是很關心的，他的上一代好歹還有自己的養父和師叔，可到了這一代卻隻剩下他一個人，並且他法術資質平平，以後就算是收徒，也教不了對方精深的術法。
靈氣萎縮，人才越來越少，且從前多戰爭，玄門界牽扯至深，等到了現代，玄門界就凋零成了這副模樣。
各大門派的傳承就是這麼斷的。
藍鶯兒聞言，沉吟片刻：“知道是知道。不過占星觀是一個比較隱秘的門派，聽聞弟子數量不多，精通占星卜卦之術，但最是聞名姻緣司，在各大門派之中，占星觀的姻緣卦是最為精準的，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平民百姓，都喜歡去詢問姻緣。除此之外，聽聞以前還出過幾位國師，再然後就沒了。”
這些洛十方也知道，因為各大書本中都有類似的記錄。
占星、卜卦、姻緣……占星觀嘛，最出名的就是這些。
隻是沒想到，就算是千年前的人，也隻知道這麼多。
但一想到千年過去了，至少占星觀的傳承還沒徹底斷絕，洛十方也就釋然了。
“好了，我沒什麼想問的了
。”洛十方在手上描繪了淨靈訣，“你想要打哪裡被超度？”
“額……”藍鶯兒還是第一次見有人能將符咒直接畫在手上的，她掙紮片刻，“少爺，打人不打臉，還請給個痛快。”
洛十方溫和道：“那就錘爆腦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