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1 / 2)

顧惟落入眼前之人的雙眸,那雙眸中神色溫淡柔和,又帶著絲絲沁人暖意。

他的語氣平靜而舒緩,沒有什麼憐憫之意,也沒有什麼憤慨不平,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他真切的認為,沒有人比他自己更重要。

可之前從未有人這樣告訴過他,這樣不值得。

也從未有人在意過,他是否傷害了自己。

這點小傷……

原本不會有任何人發現,可是,這個人發現了。

這是第一次有人告訴他,要好好愛惜自己。

對方的掌心溫暖有力,從皮膚緩緩滲透進來,似是某種惑人心智的毒-藥,讓顧惟一時忘了反應。

顧惟就這樣靜靜地,低垂眼簾,看宋衍為他處理傷口。

清洗、上藥、包紮。

每一步宋衍都不假於人手,他專注的做著這件事,就好像,自己對他真的很重要一樣。

可是為什麼?

無非是見色起意而已……

宋衍擔心丫鬟們不夠細心,親手幫顧惟處理了傷口,心中微微歎氣,彆看顧惟平時總一副無所謂、波瀾不驚的模樣,說到底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沒有感覺呢?

人心都是肉長的,如果一個人習慣於麵對傷痛,這不是他的錯,也不該對此習以為常。

宋衍見不得顧惟這死氣沉沉的樣子。

宋衍站起來微笑:“這裡是在宋家,不是顧家,下回再遇見了不喜歡的人,直接讓人趕出去就是。”

說著又懊惱道:“剛才竟隻踹了他一腳,真是便宜他了,竟敢欺負本少爺的人!”

“讓你受了委屈是為夫的不是,你說吧,要為夫怎麼補償你?不如親自下廚給你做一頓美食?”宋衍彎腰笑盈盈道。

顧惟撩起眼簾,眼前人一雙桃花眼波光瀲灩,笑意從眉梢眼角蔓延開來。

如果他是想要讓自己開心一點,那麼……不能說沒有一點作用。

顧惟定定看了他半晌,雙手一推,轉著輪椅離開了,隻留給宋衍一個背影。

宋衍毫不在意,衝他背後喊道:“你不說我就當你答應了!”

廚房的夥計看到宋衍親自來了,一個個十分緊張,還以為自己哪裡做的不對,少爺過來興師問罪了,誰知道宋衍掄起袖子就開始自己乾了。

宋家財大氣粗,廚房裡食材也不乏山珍海味,還有很多宋衍沒有見過的東西。

不過宋衍沒有用這些珍惜少見的食材,他轉了轉,隻是親自做了一鍋手擀麵,再下了兩個荷包蛋。

廚子有些忐忑的問道:“少爺,要我再給您加兩個菜不?”

他就沒有見過少爺有吃的這麼清淡的時候。

宋衍搖搖頭:“不必了。”

他端著兩碗麵回到院子,喊顧惟出來吃飯。

顧惟雖然依舊沉默寡言,但卻默默推著輪椅過來了,看了一眼麵條,又看了一眼宋衍。

這就是某人大言不慚要給自己做的美食?

宋衍卻半點也不臉紅,笑眯眯道:“雖簡陋卻是我親手做的,吃的是我的心意,難道不勝任何美食?”

顧惟:……

這副自戀自大的樣子,倒是和傳言差不多。

話雖如此,顧惟卻端起了碗。

宋衍也端起碗吃了起來,他廚藝不算差,自然不是隻會做麵條,畢竟從小就要養活自己。

但是,他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想自己做一碗麵吃。

他是五歲的時候被領養的,剛來到新家的時候,也曾享受過短暫溫暖,但很快養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再次成為那個沒有存在感的,多餘的存在,沒有人會想起他,沒有人會在乎他。

那天放學又下雨了,他沒有帶傘,於是就一個人站在屋簷下,想要等雨停了再走。

可是那天雨下了很久很久,怎麼都不停,他的褲腳都濕了,學校都要關門了,終於……看到他的老師向他走了過來。

老師是個很溫柔樸素的女人,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然後什麼都沒有說,撐開傘將他帶回家,給他煮了一碗麵,也是這般簡簡單單。

自那日之後,老師便時常關注著他,無論是學習上還是生活上,都給了他很多幫助,這麼多年,他們始終保持著聯係,直到老師因病去世。

再後來,宋衍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

他早已不會再餓肚子,但卻始終記得那碗麵,是那個冰冷雨夜唯一的溫暖,所以重要的從不是食物本身,而是有人走入他的世界裡。

他希望顧惟也能遇到這樣一個人,即便不是自己,但至少有人可以走進他的世界,牽著他的手走出那無儘迷霧。

隻要不放棄,終能窺見天光。

………………

自從顧思齊過來鬨事之後,宋衍又訓斥了下人,加強了防範,雲雪苑恢複了往日寧靜。

宋衍為了逗顧惟開心,時不時讓人搜羅些玩意兒回來,比如有趣的話本,好吃的美食等等,當然,他自己同樣享受了,也不算全是為了顧惟吧。

在家吃喝玩樂還有人服侍的日子,過得甚是舒心,隔三差五的讓大夫給顧惟看病診治,時不時聽董管事彙報些生意上的事。

這天,宋衍坐在院子裡烤紅薯,彩裳神神秘秘的過來了,湊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宋衍聞言一頓,回頭悄悄看了一眼屋內,隻見顧惟正在低頭看書,根本不曾看他這邊,然後才壓低聲音道:“你說吧。”

彩裳清了清嗓子:“我可是打聽了好久,又問了好多人,找了二丫的姑姑的嫂子的姨母,才打聽到這些呢!我說了,少爺你要怎麼賞我?”

宋衍戳了一下臭丫頭的腦袋,道:“賞你一百兩,休沐三日,可還滿意了?”

彩裳笑嘻嘻道:“少爺最好了。”

宋衍:“好了快說吧。”

彩裳道:“據說顧家原本不是宿明城的,而是安陽城的名門,二十年前,顧元修身為顧家的嫡子,娶的是薑家大姑娘薑如雪,兩人也算是門當戶對,本該是一對神仙眷侶,奈何剛成婚沒多久就遇到魔族肆虐,城中修士都前去抵抗,顧家和薑家的修士自然也都去了,但魔族凶殘勢不可擋,眼看安陽城就要失守,許多人倉皇而逃,唯有薑家修士留下與魔族殊死一戰,雖然給彆人爭取了逃亡時間,但薑家卻儘數戰死,隻有薑如雪一個人活了下來。”

宋衍神色沉默。

“薑如雪是帶著身孕上戰場的,最後時刻,據說是被家人推開了,才僥幸逃脫了一命,但等她回到家的時候卻發現,顧元修已經帶著家產逃亡了。很快安陽城就陷落了,薑如雪來不及逃走,和剩下的人們一起,被困在了安陽城。”彩裳說到這裡有些憤憤不平,歇了會兒,才繼續道:“六個月後,仙主和十二長老同魔君寂無歸一戰,扶州之戰後魔君寂無歸閉關,魔族群龍無首失了鬥誌,仙門一氣嗬成收複失地,這才救出了被困安陽城的人們。”

“薑如雪終於來到了宿明城,找到了顧元修,沒多久誕下了一個孩子,但是……因為薑如雪曾陷落安陽城,而整個薑家戰死,又隻有她一個人活下來,就多了許多閒言碎語,甚至,甚至有人說……”彩裳遲疑了一下。

宋衍沉聲道:“繼續說。”

彩裳低聲道:“甚至有謠言說,顧大少爺是魔族孽種呢,但我知道肯定不是啊!少夫人怎麼看都是人,怎麼可能是魔族呢?都是那些人亂嚼舌根呢。”

宋衍眼神沉沉,言語亦可殺-人,謠言又如何?關鍵看顧元修怎麼看,隻是現在看來,顧元修大約是介意的。

但介意的到底是這個謠言,還是無法麵對他自己的卑劣所為,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薑如雪千辛萬苦歸來,卻要遭受這些閒言碎語,又不得夫君愛護,沒幾年就鬱鬱而終。”彩裳說:“而薑如雪一死,顧元修就迎娶了現在的夫人秦氏。”

“秦家原本是不如顧家的,隻是個普通小家族,但顧家並非咱們本地人,而秦家又出了一個拜入仙門的秦璋,一躍成為宿明城新貴,風頭勝過沒落的顧家,所以秦氏在顧家很有地位。”

“秦氏很快又給顧元修生了一個兒子,至於原配嫡子顧惟,顧家對外都說是體弱多病,在家裡養病不宜見人,至於到底是如何對待他的,隻有顧家自己人知道。顧家家仆嘴巴也很嚴,關於大少爺的事情都諱莫如深,不過我還是聽說了一點,隱約是說大少爺在顧家過的不好,秦氏表麵賢惠實則善妒,很不喜歡他。”

彩裳道:“我打聽到的就是這些了。”

宋衍擺擺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原本他並不打算關心這些,隻想著找個機會和離罷了,但顧惟能被打斷腿送過來,身為嫡長子,連繼妻之子都敢如此羞-辱,實在是不同尋常,宋衍便想著打聽一番,這樣若是有個什麼意外,自己也好心裡有數。

隻是得知了更讓人歎息。

顧元修實乃自私自利卑鄙小人,當初若非他拋下妻子逃走,又怎會讓妻子落入魔族手中,而後又因為區區閒言碎語,默許他人傷害自己的孩子。

現在知道了這些,終於讓宋衍下定決心,不能讓顧惟再回到顧家,即便要和離,也要先給顧惟準備好退路才是。

否則無異於將顧惟再推入火坑。

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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