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燈花忽落(1 / 2)

出閨閣記 姚霽珊 4734 字 6個月前

“如果我說我不願意,你當如何?”李氏唇角輕顫,並未去看陳劭,而是專注地望著槅扇,似是在那扇格兒間敷著的雨過天青薄絹上,寫著答案。

“如果我說我願意,你又當如何?”她再問,唇邊溢出一個笑,蒼涼且薄,轉眼散去:“若我說不願,是不是你就會真的拋下我們一家老小,從此離開,再也不回來?”

“是。”陳劭語道,沒有一絲遲疑,唯麵色與李氏一樣蒼白:“我有我要做的事。雖然在不久之前,我也曾經有過猶疑。然細究之下,我才發覺,那竟是我此生執念。且,有一些事已然改變,我不希望發生的一切,都不會發生。而我唯一可做的,抑或可以說,我等如今能做的,便是離開。”

“哦,是麼?”李氏兀自望著槅扇,對著陳劭的那半邊唇角,向上彎了彎:“老爺這話,果然有大誌向。妾身這等小婦人,委實是頭發長、見識短,竟有點聽不大明白。”

陳劭望住她,被燭火輝映的眸子裡,餘溫尚存。

“瑗貞,我隻能與你講這麼多。”他道。

極清和的語聲,是涼月竹林邊有人撫琴,三兩聲弦音,乘月而來,又破風而去。

李氏未說話。

她坐在那裡,像是從不曾存在過,神與魂皆去了彆處,唯一具肉身,如泥塑木雕般,僵坐於椅中,甚至就連那垂落的衣袖,亦僵硬如石。

“如果……瑗貞果然不願隨我走,我自不會相強於你。”陳劭望她一會兒,緩緩垂首,說話聲亦低微了下去:“這一點你且安心。”

他忽地笑了笑,麵上飛快劃過了一絲回憶,略抬起頭,望向側畔的一支燭台:“在成親的那晚……我便與你說過,此生此世,我陳劭願與你一生執手,絕不相負,更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你不願做之事。這句話,至今未變,往後,也永不會變。”

“啪”,燭台上爆起一個燈花,瞬間的灼與亮,像細小的煙花綻放於夜空。

“但是,”陳劭話鋒一轉,望住李氏,倏然間,他的眼睛裡似蘊著春天最溫暖的湖水,漫向她的身上:“我希望瑗貞與我同行,隻因此生此世,瑗貞你才是我願以一生相付之人。若你不在,我想……我會孤單。”

他飛快地笑了一下。

孤獨、悲切、淒涼。

似他的全身都被暮氣包裹。

李氏從不曾見過他這樣笑。

一瞬間她竟錯以為,他就在她的跟前白了頭,一根根皺紋爬上他的臉,他佝僂著背,如同那些蒼老的翁叟一般,行將就木。

李氏心頭驀地一緊,像紮進去一把刀,那刀尖兒旋轉著、絞擰著,疼得她連呼吸都停滯。

然後,那些話語在空氣中引地的震蕩,便消失了。

連同陳劭眸中的繾綣,她眼前的幻象,心底蝕骨的疼痛,一並飛快散去。

雨敲打著屋簷,亮如白晝的房間,清冷的茶香,以及窗外輕咽的風聲。

他們相對而坐,他就在她眼前,與她不過咫尺之距。

驀地,陳劭“嗬”地笑了一聲。

很怪異的一笑,仿佛在用這笑令自己清醒。

隨後,他便歉然地向李氏頷首:“罷了,我還是先聽瑗貞的意思罷,無論你如何選,我皆無二話。”

他振了振衣袖,清俊的臉望過來,沒有太多表情。

仍舊是素常可見的翩翩君子,君子如玉。

李氏抬起蒼白的臉,捏得太緊的掌心,已然變得麻木。

心底裡似有個沙漏,有一些什麼,正以極快的速度飛逝,她抓不住、握不勞,隻能任由它流逝,將她的心漸漸挖空。

而後,冷風拂了進來。

她聽見空洞的回音,“嘩、嘩、嘩”,無邊無際,永無儘頭。

她扯開唇角,一滴冰冷的淚,悄然滑落。

她一直以為,她的心,早便已經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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