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2 / 2)

不隻家裡,姐夫那邊也有來信。姐夫的鋪麵又擴大了一倍,生意越做越大,姐夫信裡還說,他欲開個布坊,找人紡織布,自產自銷,把生意做到瞿州城最大。

不知怎的,他心不由己想到了原武彰。自原武彰去後,他這裡連個說話的人也沒了,將近一年,那人連封信都不予他,著實不夠情義。不過,他也沒給人書信一封,這麼說來,倒是扯平了。

還有二姐,二姐也給他寄信過一封。二姐生了個兒子,他掐指一算,現下也有半歲了吧。每個人都過的很好,他合該高興。可是,他心裡怎麼就快活不起來呢。

廣筠,廣筠自得了嬌妻後,來他這兒也少了。

時間飛快流逝,秋儘冬來,冬來冬又去,一眨眼,又是春暖花開。

恩科殿試過後,又出了新的狀元郎。恩科狀元郎入職翰林院,與宋修濂同職位同待遇。二人共職一事,相處倒還融洽。

今年是興和二十一年,甲子年,鄉試正科之年。這次,宋修濂又擔任了卞京城鄉試的主考官。因為有去年恩科主考官的經曆,今年的主考及閱卷事務做的相當得心應手。

此屆鄉試後,再用不了幾個月,他便要離開翰林院,離開京城,到地方上上任去了。此事他尚未稟明皇帝,隻告知了老師晏啟深。他的老師並不願意他到地方上去,憑他的本事,大可繼續留在翰林院,再過幾年,調往六部,擔任個正三品的六部侍郎,再進一步就是正二品的六部尚書。

俗語講,人往高處走,步步高升,隻有越爬越高的理,哪有往下走的,又非是水。地方上的知縣就是個七品芝麻官,他一個從六品出身的翰林,怎可屈尊到那種地方去。

可他說歸說,說再多也改變不了他這個弟子的決定。相處兩年多了,他這個弟子的性子他多少還是了解的,有傲骨,但是也很執拗,一旦決定了的事,彆人是改變不了的。所以,除了歎息之外,他還能怎麼樣呢。

宋修濂很感激他的這位老師,感激老師尊重他的決定,更感激老師這兩年來的諄諄教誨。

自從入了冬,一天冷似一天,本是個睡眠的好時節,宋修濂卻開始失眠。每晚睡著後,他總是做著類似的夢,夢見自己考中秀才了,夢見自己得狀元了,夢見自己做官了,夢見自己坐火車上去往他心怡的大學,夢見自己做知青還不忘拿書苦讀。可不管是中狀元還是做官,他都不得有個好結果,中狀元當天他被人捅死了,為官路上他被人砍死了。一睜眼又換了個世界,他又開始無休無止地讀書科舉,之後又是中狀元做官,再然後又被砍死被殺......

周而複始,無限循環,每一世的結局都一樣,再睜眼,又開始了一世噩夢的循環。

他從噩夢中掙紮醒來,險些喘不過氣,夜還很深,天寒雪重,他點了燈,往爐子裡加了些炭,身上才覺著暖和了些。這些時日睡不好覺,白天精神不佳,他便告了兩天假,稱病在家。

白日裡睡覺不做那個噩夢,他便白日裡睡著。也不知睡了多久,悠悠轉醒,卻發現謝廣筠坐在他的身邊。

“廣筠,你怎麼來了?”宋修濂從床上坐起身子,抬眼一看,外麵暮薄,天快黑了。

謝廣筠掌了燈,重又坐回他身邊,右手伸出來,掌心裡是一顆糖。

“知你味苦,吃顆糖就好受點了。”

這是宋修濂初見謝廣筠之時,謝廣筠給他說的話。恍然間憶起,宛若昨日。

“聽說你生病了,我過來看看你。”謝廣筠說。

宋修濂從他手裡接過糖,握在了自己手心裡。

“也不是病,就是這些天有些勞累了,想要歇一歇。你不用太擔心。”他說。

謝廣筠道:“年底事務雜多,你也不要太過操勞,保重好自己身子才是。”

宋修濂“嗯”了一聲,二人相顧無言默坐了一陣,天徹底黑下來時,他說:“時候不早了,廣筠你回去吧。”謝廣筠妻子現下已有三個月的身孕,正是需要人陪的時候。

“你還沒吃飯罷,我叫廚下給你下碗麵來。”謝廣筠沒有走掉,起身去廚房弄吃的去了。

宋修濂自得了這處宅院,隻請了一位洗衣做飯的嬸子,除此之外,再無他人。他這會兒心裡空落落的,被子一搭,想著再躺一會兒,誰知一閉眼又夢魘了。

謝廣筠端著一碗麵進來的時候,聽見他痛苦的呻.吟,趕緊放下碗,將他從睡夢中喚醒過來。

“修濂,你究竟是怎麼了?”謝廣筠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又是擔憂又是關切,這樣子非像是勞累所致,倒像是心裡裝著什麼事。

宋修濂心神恍恍,待緩過來了,方說:“我這些天一直做同樣的夢,夢見我考中狀元了,夢見我當官了,可就在我中狀元做官時,突然就被人捅死了。睜開眼,又是一世,緊接著又是讀書科舉,中狀元做官,再被人捅死,又入一世。如此這般,生生世世,無窮無儘,無休無止......”

他將臉埋於掌心,拂了一把,而後掀被下床,走到桌邊,看著謝廣筠給他端來的那碗麵,心裡很暖,卻無甚滋味。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就是把讀書做官看的太重了,才會這般。不過還好,畢竟是夢,當不得真。改日你到我府上,我為你撫琴一曲,你聽上一聽,也好靜靜心,寧寧神。”

謝廣筠的一番話,讓宋修濂的心裡又波動幾下。宋修濂好想說,廣筠,這不是夢,這都是真的,都是我親身經曆過的。可是,這又怎麼能說得出口。

“修濂,你彆去外任了,就留在京中,你我二人一處共事,一同升官,相攜相伴一生,不好嗎?”

宋修濂遲遲沒答話,謝廣筠歎息一聲,又說:“吃飯罷,涼了就不好吃了。”

宋修濂依舊無所動,隔了一會兒,隻說:“夜深了,廣筠你回去吧,我沒事,明日便回去任差事。”

謝廣筠不放心他,說今晚就留在這裡陪他,宋修濂“嗤”的一聲笑了:“行了,你快回去吧,施詩還等著你呢。”就這麼好說哄勸,才把個謝廣筠勸送走了。

他靠坐在椅子上,心緒慢慢平複下來,這些天為夢所魘,情緒低落,心緒淒迷。雖說是夢,卻也是他身上真實發生過的。或許不久後,他又會穿越一次,如若那樣,他便…便了結了自己。凡帶著記憶穿越,穿一次他了結自己一次,他就不信掙脫不開這厄運的枷鎖。

宋修濂心裡發狠,手中握著的筷子差點給他折斷。桌上那碗麵已坨已涼,他也沒去熱一下,就那麼一口一口吃進了肚子裡。

時間飛逝,歲歲年年,鞭炮聲中辭舊歲,迎來了新的一年。這一年,宋修濂二十二歲。馬上就是會試了,會試罷就是殿試,殿試完了又會有一批新的進士入職翰林院,宋修濂他們這一批進士也該退職讓位,到彆處任職了。或留京,或外放,一切皆由皇帝而定。

金鑾殿上,宋修濂對皇帝行跪禮,稟明自己心甘情願去地方上赴任,望皇帝開恩,賞個一官半職。皇帝很是驚訝,曆朝來也不是沒有狀元郎外放做官,可那做的也是正六品以上的州官府官,而他宋修濂要的卻是一個知縣官,從六品的修撰外放做一個七品知縣,這不大材小用,十分荒唐嗎。

可見他言辭懇切,言近旨遠,暫沒有回絕,隻問殿下眾大臣:“眾愛卿怎麼看?”

首先站出來的是禮部尚書張廷正。張廷正是興和六年的正科狀元,現任翰林院掌院學士,同時兼禮部尚書一職,官居正二品。他與宋修濂都曾受過沈鶴林沈夫子的教誨,算是師出同門了。

張廷正卻上奏道:“臣尊重宋修撰的決定,同意他外放地方上為官。現下江南一帶正好有一縣知縣位置空缺,不如就讓宋修撰去那裡任職,正好借此機會好好磨礪一番。”

晏首輔出列,問道:“不知張尚書所言是哪一縣?”

張廷正道:“新安府,蕪縣。”

“啊......”

此言一出,朝中官員頓時炸開了鍋。雖說江南富饒之地,但那蕪縣是何地方,那可是亂兵流匪之地,四麵環山,易守難攻,朝廷多次出兵剿匪都剿不儘,曆任知縣不是死於流匪刀下,就是與流匪沆瀣一氣背叛了朝廷。這宋修濂萬一去了,哪還有個活路,張廷正莫非跟人有仇,這般往死裡給人整。

晏首輔更是沒好氣:“張尚書這可就過分了。”

張廷正不理會朝中之言,隻向皇帝奏道:“玉不磨不成器,人不煉難成才,蕪縣雖說艱苦了些,可也不乏是磨練人的好地方。宋修撰若是能將此治理好,不可為大功一件,皇上可該封賞。”

皇帝聽言,並不斷言,轉頭問宋修濂:“張大人所言,你可願意?”

宋修濂沒有不願意,當即跪道:“臣願意,臣謹遵聖命。”

“好!”

興和帝開口稱好,蕪縣一地為朝廷頭疼已久,既然宋修濂執意要外任為官,那便成全了他。治理好了,他自會封賞,治理不好,再另當彆論。

“朕封你為蕪縣縣令,掌一縣之政令,官正六品,治理百姓,審決訟案,考核屬吏,征收賦稅等一切政務均有你職管,不受新安府管轄,有事可直接上報朝廷。”

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這是把一個縣交到他手裡了,一切事務他說了算,縣裡不受新安府管轄,歸朝廷直轄。宋修濂立即叩拜:“臣謝過皇上。”

興和帝又道:“治理好了,朕給你封官加爵。治理不好,你提頭來見。”

宋修濂惶恐出一身汗,這身官服不好穿啊,穿不好要掉腦袋的。不過,既是要他治理,他自是要全力以赴,定然治理好。

“是!”他叩首,斬釘截鐵。

三月,春意盎然,楊柳依依。

宋修濂隨身帶著皇帝給的詔書,以及禮部和兵部給的通行證,在一行隨從的護送下,江南而行。

馬車行到郊外時,後麵追上來一人一馬,宋修濂掀簾一看,是謝廣筠,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謝廣筠也下了馬,來到他跟前,“修濂,我來送送......”

話尚未說完,卻被宋修濂一把擁住。謝廣筠一愣,緊接著就聽他道:“廣筠,我長話短說。”

將離之際,謝廣筠騎馬追來,宋修濂想起往日種種,心中五味雜陳,無法言說,情不由己抱住了他。

宋修濂說:“廣筠,你我相識七載,四年同窗,三年同僚,你之於我,是同窗,更是知交。七年歲月,相知相伴,你待宋修濂的恩和好,宋修濂一生之中,不會相忘。廣筠......”

“保重啊!”

這一聲“保重”,情真意切,意味深長,宋修濂不覺間濕了眼眶,河堤兩岸的垂柳,看的不再真切,漸漸模糊了視線。

抱了好久,方才鬆開,也不待謝廣筠言語,宋修濂轉身上了馬車。馬車在一騎隨從的擁護下,於三月輕揚的風中,漸行漸遠。

謝廣筠看著消失不見的馬車,兩行淚水淌了下來。

“我待你之心,亦如此。”

此一彆,山高水長,不知何時才能與君相見。道一聲珍重,願君安,餘生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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