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 86 章(2 / 2)

之所以這麼做,全然是出於他自己的私心。在太仆寺任職八年,他的官位僅從太仆寺丞升到太仆寺少卿,再高點的職位便爬不上去了。

常言道,樹挪死,人挪活,此職位爬不上去了,不妨換個官職,說不定彆有一番天地。太子殿下雖一副病弱之軀,可到底有太醫院精心照養著,隻要人不犯實質性的大錯誤,皇帝百年之後,帝位非太子莫屬。

若是能在太子身邊謀得一官半職,將來太子登基,他便是新帝身邊的重臣,待到那時,還怕謀不到一個太仆寺卿的官職嗎?怕是內閣尚書都不在話下。

再者,他的昔日同窗宋修濂又是太子的老師,若是能與他共事一主,自己的為官之路上也能有個伴,憑著自己與這位同窗的昔日交情,自己的官途也相對會順坦些。

因此,他不惜尊嚴跪在裴文眠跟前,就像當初跪在父親腳下懇求讓他入學讀書時那般,懇求裴文眠幫他入職東宮。

這些年來,林溪辭對待自己的職務兢兢業業,恪儘職守,人也乖覺順從,倒也入得裴文眠的眼。加之他與太子老師宋修濂之間的同窗關係,裴文眠很爽快地應了他的央求,向皇帝舉薦他做了詹事府少卿。

事情得償所願,林溪辭自是歡喜不已。此刻他就坐在太子的宴客席上,與一眾僚屬同飲暢言,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暢快。

坐席是按官位高低排列的,李卻坐居上首,宋修濂坐在李卻的邊側,其餘官員按官位高低坐居下首左右兩列排開。

李卻身子病弱,隻飲了幾盅酒,陪著僚屬們閒聊了幾句,便由宮人領著歇息去了。李卻一走,宋修濂便被東宮僚屬們圍住,與之敬酒寒暄。

官員們皆是笑臉好言,說他年紀輕輕便做了太子太保,前途無量,往後他們有何難處,還請他高抬貴手,幫扶一把才是。

宋修濂忙笑語回應,大家共職處事,本是同僚,不管誰遇難處,都應該出手相幫,斷不得袖手旁觀。

都是官場上的客套話,大家心知肚明,推杯換盞間,笑談了個來回。宋修濂酒量不大好,受人敬酒,他隻是虛虛一飲,並不當真入肚。好不容易從一眾杯盞中脫身出來,林溪辭又舉著酒盅走了過來。

當年殿試之後,他與林溪辭先後入職翰林院,卻因所拜老師不同,圈子不同,二人之間的關係漸有疏淡。及至後來,他外出赴任,一直到回京的這八年間,二人不曾來往過一封書信,問候過一句話。

如今他做了太子太保,林溪辭又在東宮當職,平日裡低頭不見抬頭見,慢慢地兩人關係又恢複了學生時候的親密。

從書院時光到朝堂紛爭,再到家庭孩子,二人推心置腹,無所不談。直到更深人靜,席上的人都散場了,他們才在滿地狼藉中緩起了身。

“你如何了?還走的成嗎?”

林溪辭手伸過來,宋修濂被扶著下了兩步台階,心說,走不走得成都得走啊,難不成要昔日的同窗背他一程?

卻知林溪辭是個不善玩笑之人,嘴上隻說:“不妨事,就是頭有些暈,不妨礙走路。”二人喝了不少酒,所幸這酒不烈,宋修濂隻覺身體有些輕飄,腦袋卻是清晰明白。

盛夏天氣,夜裡難得一絲微風。二人出了太子宮殿,沿著宮道往外走,經過一僻靜處,兩道人影出現前麵。

月朗星疏,萬籟無聲。此處名為行知房,先帝時皇子們讀書的地方,當今聖上登基後不知為何給封了,一直廢棄至今。

平日裡很少有人在此走動,這會兒深更半夜,突然跑來倆人做甚。

宋修濂與林溪辭二人悄悄跟了上去,到了一拐角處,二人隱蔽於一角,將另一角側人的談話聲聽了個仔細。

隻聽一個粗啞的男聲說:“這是尚書大人給皇後娘娘的東西,申公公可要小心揣著,萬不可給人看見了。”

隨後便是一個尖聲細氣的聲音:“戚侍衛放心,老奴定會萬無一失將此物交到皇後娘娘手中。娘娘這裡也有些話需得戚侍衛轉告給尚書大人。”

聲音倏然變小,近乎貼耳,宋修濂斂息屏氣,倒也聽了清楚。

“娘娘說,皇上最忌諱為將者連打敗仗,自三月中羌靖兩國開戰至今,原武彰已經打了兩次敗仗,若再敗一次,皇上必會另選他人代替他的位置。待到那時,三皇子的臂膀一倒,娘娘與尚書大人便可高枕無憂了。”

粗啞的男聲再次響起:“如此甚好。宮中耳目眾多,話已傳達,我與公公不宜在此久聊,戚融先行告辭。”

“戚侍衛慢走。”

話音落下,腳步聲起,很快又消失。緊接著是另外一陣腳步聲,向宋修濂這邊而來。宋修濂並沒就此避開,而是在那人轉過角之時,一把扣住了那人的嘴巴,並用身體將其抵在了牆上。

那人頓時雙眼懼睜,驚恐難定,嘴巴被堵著說不成話,隻能發出“唔唔唔”的聲音。

“修濂,這是皇後娘娘身邊的申公公。”

一旁的林溪辭忙開口,聲音裡夾著緊張,還有些不可置信。

宋修濂側過頭看他一眼,既而目光又轉回來。月光清灑,如水流照,眼前這張臉他豈能不識。他時常伴著李卻讀書,偶有遇著皇後娘娘前來探望,當時隨在人身邊的便是眼前這位:申如海,申公公。

隻是想不到,平日裡看著和藹溫順的老實人,私下裡卻做這等勾當。捂著嘴巴的手倏地一鬆,隨而滑到了對方的脖子上,宋修濂手上用力,緊緊地捏著對方咽喉。

申如海被他捏得喘不過氣,連著咳了好幾聲,隻聽人說道:“當年他走之時,抱著視死如歸的決心,敵寇不退,他誓不回。戍守邊關十載,敵人的刀槍炮火擊他不倒,如今卻給你們這□□邪陷害。你的身體被閹割了,心也被閹了嗎?”

宋修濂說這話時,聲音很小很平靜,可這平靜下又藏著隱忍與壓沉,最後化作一股力量,驅使他手起掌落,一掌劈在申如海的後頸,直接給人劈暈了過去。

此掌法為原武彰所教,本是為著防身所用,不想今日卻用在了一個閹人身上。

旁邊的林溪辭早已大驚失色,不過很快他就鎮定下來,指了指左前側方向,聲音刻意平穩道:“修濂,那兒有片湖。”

宋修濂蹲下身,目光在申如海的臉上停留片刻,而後將人負上背,朝著林溪辭所指的方向走去。

林溪辭緊隨其後,時刻警備著周圍的風吹草動,生怕給人發現了。到了湖邊時,宋修濂沒有絲毫猶豫,直接給人丟進了湖裡,湖麵濺起個大的水花,很快又複於平靜。

此湖名為鳳鳴湖,因著行知房的緣故,平日裡很少有人在此行走,夜裡也無侍衛值班換守,因此宋修濂才敢這麼明目張膽地行凶作惡。

這時,湖麵上吹來一陣微風,吹落了二人一身的汗。宋修濂捏了捏方才劈掌的那隻手,心裡一時還無法平靜。

三月中旬,羌靖兩國開戰後不久,原武彰吃了敗仗,原因是不知誰在飯菜裡做了手腳,將士們吃了以後瀉吐不止,被羌人打得措手不及,潰不成軍。

此事後不多久,同樣的事情又發生在了戰馬身上,戰馬就好比將士的雙腿,這雙腿廢了,戰豈有打好之理。

原武彰兩次兵敗的消息傳回京城時,李重獻勃然震怒,他一麵著手調查軍中飯菜下藥之事,一麵對原武彰存了不滿之心。

可這事到底也沒能查出個結果,萬不得已,原武彰隻好將後廚一乾等人全部斬殺,此事便這麼不了了之。

當時宋修濂便知有人存心與原武彰不對付,隻是他沒想到裴氏兄妹胳膊伸得這般長,邊關戰事也要乾涉。

李卻現在已經是儲君了,他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作天造地,胡作非為,非要作的個李卻被廢黜,他們才能消停下來嗎?

思索間隙,他與林溪辭已經偏離鳳鳴湖老遠。林溪辭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自己卻是心悸不已。記憶裡的同窗知性剛強,遇事從不低頭,可還從未見其殺過人。

並且他也有參與。

周圍的空氣悶沉壓抑,林溪辭剛要開口打破這沉悶,卻給宋修濂先了一步。

宋修濂說:“溪辭,今夜之事,你知我知,不會再有第三人知。”

林溪辭微一緩頓,很快便說:“你放心,我曉得。今夜之事,除了你我,不會再有第三人知曉。”

宋修濂像是放了心,舒一口氣道:“多謝!”

林溪辭苦苦一笑:“你何苦與我生分來著。原家兄弟於我有過不少幫助,我林溪辭雖非什麼大善之人,卻也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況原將軍以身報國,戍衛邊關十載,家國大義之凜然,令人欽佩動容,若是因為奸人所累害,林某於心何忍。”

微一頓,又說:“當年你與廣筠一道拜入了晏首輔門下,我在朝中無親無靠,官途不好走,無奈之下,我投靠了裴文眠。這些年來,為著自身利益前程,我說過違心話,做過違心事,可到底心存敬畏,不敢對忠良不敬與迫害。”

“我知道你對我心存芥蒂,介意我是裴文眠這邊的人。可是修濂,不管我林溪辭是個怎樣的人,靠站哪邊,凡助過我之人,我從心裡麵感激。你我有同窗之誼,又兼同僚之情,彆說今日你解決掉的是一個太監,便是皇子公主,我也絕不會泄露半個字出去。”

今夜的月色很好,月光如水流一樣籠下,鋪向四麵八方。宋修濂身處其中,好似被這皎潔的清輝通亮了四肢百骸,體輕心明,說出的話仿佛也沾了清風。

“宦海多波,浮沉無定,一般人都會為自己尋一個棲身的港所,你我身處其中,免不得世俗逐流。你我各自都有靠灣,左右為不過生計前程,我對你又怎會有所介意呢?”

“至於一聲‘謝謝’,便是親朋之間也少不得這句,並沒有生分的意思。”

林溪辭又是一笑,不再苦澀。

二人沿著宮道繼續往前,經過一荷池時,被一巡防的侍衛攔下。當侍衛認出宋修濂是太子的老師時,立馬施身賠禮,放他們離去。

一刻鐘後,二人出了宮門,互相道了彆,上了各自的馬車。

夜幕下,兩輛馬車背離而行。

宋修濂坐在車廂裡,閉上眼睛想養會兒神,心裡卻怎麼也安寧不下來。他抬起手,自懷裡摸出一樣東西來。

車簾揭起,借著月光,他看的十分清楚。

是一包杏粉色粉末。

申如海暈倒後,他從人身上摸過來的。

放在鼻端聞了聞,很淺淡的甜香味兒。

心裡揣測了個來回,宋修濂想不明白,裴尚書送裴皇後這東西何用,還要人仔細揣著,不可給人看見了。

到底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宋修濂將藥粉仔細包好,重新揣回了懷裡,明日拿給言大夫瞧瞧,這藥粉究竟作何用。

還有那個叫戚融的侍衛,連飛訣應該清楚,他抽空得要問個明白。

馬車悠悠前行,紅色的宮牆一點一點後移,宋修濂抬眼望向夜空,一輪明月當空高懸。

看著看著,便失了神。

“明月有情應識我,年年相見在他鄉。”

當這句詩從自己口中不自覺吟出來時,一種很深的孤獨感如潮水般,自明月中流來,蔓遍了宋修濂的全身。

妻女、知己、朋友,明明都在身邊,為何他還是覺得孤單不夠興。

是因為他沒有故鄉嗎?

夜越來越深,月色愈發的濃。

作者有話要說:  1.國子監(jiàn)

國家最高等學府,設置官職有:國子祭酒(校長),司業(副校長),博士,助教,以及學正、學錄,監丞、典簿、典籍等。

博士分經設置,五經各一人,相當於現代大學的教授;助教為教學主力人員,相當於學校的教師。

學正、學錄分管六堂教學事務,掌執行學規,考校訓導等職,相當於現代學校教務處的主任,每月下旬協助博士為學生授課。

監丞主抓學生日常行為規範、出勤等,典簿負責學生學籍事宜,典籍掌管本監書籍(現代大學圖書館管理員)。

在國子監讀書的學生稱為監生,分為四類:

生員(秀才)入監讀書的稱貢監;

官僚子弟入監的稱蔭監;

舉人入監的稱舉監;

捐資入監的稱例監。

以上均來自百度。

2.覃(qín)見

3.太仆寺

給皇帝管馬的地方。

4.詹事府

東宮官署,輔導太子。下轄左春坊、右春坊、司經局等部門。

“明月有情應識我,年年相見在他鄉。”

出自清·袁枚《隨園詩話》。原文如下:

飛雲倚岫心常在, 明月沉潭影不流。

明月有情應識我, 年年相見在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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