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2 / 2)

夜很靜,今晚難得沒有風聲,隻聞屋裡炭火嗶剝作響。

宋修濂沒有言語。

“那麼,你呢,你待我又是如何?”昏黃燈光下,原武彰將目光看向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宋修濂說:“原武彰於宋修濂而言,是兄弟,是朋友,除此,再無其他。”活了四輩子,他可從來沒對男人有過什麼心思,原武彰自是也不例外。

“好,我知道了。”原武彰晦澀一笑,“我走了,你歇著罷。還有,好好照顧自己。”

言罷,他便要走,卻被宋修濂喊住,“原二郎,我不要你名垂青史,我要你安然無恙,好好活著。”

“好啊,本

公子應你。”

燭火搖曳,屋門開了又合。

翌日,正月初六日,原武彰隨郭懷遠大將軍前往邊關,皇帝親自送出城。同年四月,謝廣筠大婚。今年是個吉祥年,皇帝的生母——懿德太後,五月份過六十大壽。

皇帝孝順,為賀其母生辰,朝廷特設恩科。這於考生而言,無疑是天降甘露,雪裡送炭。宋修濂被任命為江南一帶鄉試的主考官,江南離京城路途遙遠,車程將近一個月。七月初他與另外一位主考官乘馬車,在幾位官兵的護送下往江南而去。

八月初三日,他們到達目的地,直接住進了貢院,而後貢院門鎖,此後吃住都在這裡麵,直到考生考試結束他們閱卷完,方可出來,此製度名為“鎖院”,為的是不讓他們與外界有所聯係,從而泄露考題。

初八日淩晨,貢院門開,上萬名考生在衙役的搜檢下魚貫入場。宋修濂坐於後堂內簾之處,除批閱試卷外,不得乾預考場事。他與堂內幾位同考官稱之為“內簾官”。外麵負責管理考場各項事務者,稱之為“外簾官”。內外簾官考試期間不得往來。

十六日,鄉試結束,考生陸續出了考場。試卷彌封,謄錄,校對無誤後,由外簾官送至幾位同考官手中。鄉試閱卷除正副考官外,朝廷還會任用同考官幫助閱卷,同考官也稱“房官”,八至十八人不等,皆從外省調入,為的是防止本地考官舞弊本地考生。

江南貢院是南方地區開科取士之地,是本朝規模最大的科舉考場,每次鄉試參加人數多達上萬,本朝有半數官員出自江南貢院。考生之多,可以想見。

正因其考生多,同考官也多。這次鄉試的同考官共有十六名。同考官批閱完試卷,中選之卷推薦給正副主考官。正考官宋修濂看著眼前堆疊如山的試卷,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兒。考了四輩子試,好不容易當了回主考官,本想著可以風光一次,不想卻是從一個煉獄進入另一個煉獄。

待中選試卷批閱完後,宋修濂又去檢閱被房官哢擦掉的落卷。昏黃燈光下,他一份一份仔細著翻閱,生怕遺漏了

哪份天人之卷。所幸,辛苦總不算白費,上千份落卷中他還是撈出了五六份合格的試卷。

未中取的試卷,他在後麵寫了批語,待放榜之後,這些試卷是要發放給考生的,便是落榜也得落得個明白。

所有試卷全部批閱完畢後,排出中舉者名次,而後交由填榜官寫榜。榜單填寫無誤後,再有衙役張貼在貢院外的一側寬闊牆壁上,便是放榜。

放榜次日,宋修濂與諸位內外簾官,以及中舉之人,一道參加了當地巡撫舉辦的鹿鳴宴。宴會一結束,他便與另外一位主考官,馬不停蹄滾回京城去了。

到得京城時,桂花已謝,殘瓣不見一片,餘香也不留半點。他獨自一人坐在院中,清冷的月光如水一樣灑泄而下,薄薄涼涼,杯中的酒無甚滋味,他心裡也覺無趣。家裡來過幾封信,信為寶兒所寫,信上說,家裡一切安好,問他什麼時候回來,家裡人很是想念他。

他任翰林院修撰,雖是個虛職,每日繁務雜多,在其位謀其事,若非重大事情,皇帝不允他隨意告假而去。家裡離京城來回一個月的車程,他回一趟家著實不便。他想,在翰林院任職這幾年怕是都不能回去了。

不隻家裡,姐夫那邊也有來信。姐夫的鋪麵又擴大了一倍,生意越做越大,姐夫信裡還說,他欲開個布坊,找人紡織布,自產自銷,把生意做到瞿州城最大。

不知怎的,他心不由己想到了原武彰。自原武彰去後,他這裡連個說話的人也沒了,將近一年,那人連封信都不予他,著實不夠情義。不過,他也沒給人書信一封,這麼說來,倒是扯平了。

還有二姐,二姐也給他寄信過一封。二姐生了個兒子,他掐指一算,現下也有半歲了吧。每個人都過的很好,他合該高興。可是,他心裡怎麼就快活不起來呢。

廣筠,廣筠自得了嬌妻後,來他這兒也少了。

時間飛快流逝,秋儘冬來,冬來冬又去,一眨眼,又是春暖花開。

恩科殿試過後,又出了新的狀元郎。恩科狀元郎入職翰林院,與宋修濂同職位同待遇。二

人共職一事,相處倒還融洽。

今年是興和二十一年,甲子年,鄉試正科之年。這次,宋修濂又擔任了卞京城鄉試的主考官。因為有去年恩科主考官的經曆,今年的主考及閱卷事務做的相當得心應手。

此屆鄉試後,再用不了幾個月,他便要離開翰林院,離開京城,到地方上上任去了。此事他尚未稟明皇帝,隻告知了老師晏啟深。他的老師並不願意他到地方上去,憑他的本事,大可繼續留在翰林院,再過幾年,調往六部,擔任個正三品的六部侍郎,再進一步就是正二品的六部尚書。

俗語講,人往高處走,步步高升,隻有越爬越高的理,哪有往下走的,又非是水。地方上的知縣就是個七品芝麻官,他一個從六品出身的翰林,怎可屈尊到那種地方去。

可他說歸說,說再多也改變不了他這個弟子的決定。相處兩年多了,他這個弟子的性子他多少還是了解的,有傲骨,但是也很執拗,一旦決定了的事,彆人是改變不了的。所以,除了歎息之外,他還能怎麼樣呢。

宋修濂很感激他的這位老師,感激老師尊重他的決定,更感激老師這兩年來的諄諄教誨。

自從入了冬,一天冷似一天,本是個睡眠的好時節,宋修濂卻開始失眠。每晚睡著後,他總是做著類似的夢,夢見自己考中秀才了,夢見自己得狀元了,夢見自己做官了,夢見自己坐火車上去往他心怡的大學,夢見自己做知青還不忘拿書苦讀。可不管是中狀元還是做官,他都不得有個好結果,中狀元當天他被人捅死了,為官路上他被人砍死了。一睜眼又換了個世界,他又開始無休無止地讀書科舉,之後又是中狀元做官,再然後又被砍死被殺

周而複始,無限循環,每一世的結局都一樣,再睜眼,又開始了一世噩夢的循環。

他從噩夢中掙紮醒來,險些喘不過氣,夜還很深,天寒雪重,他點了燈,往爐子裡加了些炭,身上才覺著暖和了些。這些時日睡不好覺,白天精神不佳,他便告了兩天假,稱病在家。

白日裡睡

覺不做那個噩夢,他便白日裡睡著。也不知睡了多久,悠悠轉醒,卻發現謝廣筠坐在他的身邊。

“廣筠,你怎麼來了?”宋修濂從床上坐起身子,抬眼一看,外麵暮薄,天快黑了。

謝廣筠掌了燈,重又坐回他身邊,右手伸出來,掌心裡是一顆糖。

“知你味苦,吃顆糖就好受點了。”

這是宋修濂初見謝廣筠之時,謝廣筠給他說的話。恍然間憶起,宛若昨日。

“聽說你生病了,我過來看看你。”謝廣筠說。

宋修濂從他手裡接過糖,握在了自己手心裡。

“也不是病,就是這些天有些勞累了,想要歇一歇。你不用太擔心。”他說。

謝廣筠道:“年底事務雜多,你也不要太過操勞,保重好自己身子才是。”

宋修濂“嗯”了一聲,二人相顧無言默坐了一陣,天徹底黑下來時,他說:“時候不早了,廣筠你回去吧。”謝廣筠妻子現下已有三個月的身孕,正是需要人陪的時候。

“你還沒吃飯罷,我叫廚下給你下碗麵來。”謝廣筠沒有走掉,起身去廚房弄吃的去了。

宋修濂自得了這處宅院,隻請了一位洗衣做飯的嬸子,除此之外,再無他人。他這會兒心裡空落落的,被子一搭,想著再躺一會兒,誰知一閉眼又夢魘了。

謝廣筠端著一碗麵進來的時候,聽見他痛苦的呻吟,趕緊放下碗,將他從睡夢中喚醒過來。

“修濂,你究竟是怎麼了?”謝廣筠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又是擔憂又是關切,這樣子非像是勞累所致,倒像是心裡裝著什麼事。

宋修濂心神恍恍,待緩過來了,方說:“我這些天一直做同樣的夢,夢見我考中狀元了,夢見我當官了,可就在我中狀元做官時,突然就被人捅死了。睜開眼,又是一世,緊接著又是讀書科舉,中狀元做官,再被人捅死,又入一世。如此這般,生生世世,無窮無儘,無休無止”

他將臉埋於掌心,拂了一把,而後掀被下床,走到桌邊,看著謝廣筠給他端來的那碗麵,心裡很暖,卻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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