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程奐生已起了身。其他人也緊跟著站起,原文彰更是臉色難看,“是他?這事怕是有的纏了,我與你一道過去。”
麵向幾位同窗,拱手:“幾位同窗,原某人待客不周,現下有事急需處理,還請各位在這裡稍待,文彰過後便來。”
交待完便要拉著程奐生離去,身後卻傳來一聲:“稍等!”
宋修濂前來一步,說道:“裴銘起惡名遠揚,除了李裴兩家,他誰都不放在眼裡,你們這樣過去怕是要吃虧。”
目光轉到身後不遠處的李敘身上,李敘年紀雖小,曉的事卻不少,他也知裴銘起鬨起事來凶多吉少,不放心他舅舅,於是便說:“舅舅,我同你們一起去,我倒要看看他裴銘起鬨成哪樣,還能翻了天不成。”
原文彰倒不阻攔,隻說:“好,咱們這就走。”
卻聽宋修濂又說:“算我一個,我也去。”
宋修濂隻想看看醉酒的裴文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怎麼就把一個活人生生給打死了。
最後,謝廣筠和林溪辭留下來照看孩子們,宋修濂一行人去往月來樓。
月來樓是一間戲樓,為程奐生所開。
早些年間,原文彰尚在翰林院時,程奐生便隨著來了京城。從戲多年,他也攢下不少積蓄,再加上原文彰的資助,他在京城開了一所戲園。
剛開始時生意不景氣,慢慢地就好了起來。因著原家皇親國戚的關係,戲園生意越做越好,十年間從最初的一所發展成如今的五六所。
程奐生成了名副其實的老板。
這些都是謝廣筠告知給宋修濂的。除了戲園外,謝廣筠還說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便是程奐生的身世。
原來程奐生是襄親王的兒子,身上淌著的是皇室血脈。
襄親王是先帝同父異母的弟弟,生性風流,喜歡到處遊玩。有一年他來到瞿州城,進了一家戲園,看了一場戲,便與一青衣好上了。
卿卿我我一個多月,為皇帝哥哥所召喚,不得已他得要回去。臨走前他將一枚玉佩給了女人,算是給她的定情信物,還說很快他便能回來,要她等著他。
這一等便是半年,眼看著肚子越來越大,女人托人出去找他,卻得知他在回京的路上被人殺害的消息。
女人悲痛欲絕,若非肚子裡的孩子,她早就跟著去了。
就這樣在哀痛之中生下了程奐生。
程奐生四歲時,女人生病離世,帶著襄親王給她的定情玉佩一起入了土。
臨終前母親將他的身世告知給了他,要他以後一個人好好活著,他們會在九泉之下護佑他。
馬車在街上疾駛而行,車窗外商鋪樓閣晃眼而過,宋修濂想著謝廣筠給他說的關於程奐生的事,不覺間想起初見程奐生時的情景來。
素白薄衫,麵如冠玉,衣衫領角處繡有梅花圖案,像極了花開富貴的牡丹。
原來這貴氣與生俱來,血液裡所帶。
“到了。”程奐生說。
馬車緩緩停下。
月來樓離原府不遠,坐馬車不過一刻來時。
剛走進院門,突然“咣當”聲一悶響,四人立時停腳,二樓看台上扔了一把椅子下來。
伴隨著裴銘起的罵聲一道響起。
“人都死了嗎?給老子拿酒來!”
在裴銘起的罵聲中,四人上了樓。
二樓包廂裡,裴銘起手握酒壺罵罵咧咧,身體搖搖晃晃,站立不穩。幾個下人隨在他身邊,不時地上前勸說幾句,卻被裴銘起暴躁地推開。
“公子,您喝醉了,小的這就帶您回家休息。”
被推開之後,又一個下人前來攙扶,裴銘起直接給了人一拳,隨後一腳踹出,卻因醉酒厲害,身子來回搖晃,沒能踹中。
一個踉蹌,自己差點跌倒在地。
“酒,他媽的,酒。”
手突然高高舉起,猛地砸下,碎了一地的瓷片。
有些砸在了宋修濂他們腳邊,幾人下意識後退幾步,臉上儘是厭惡之色。
來的路上他們聽報信的人說了事情的經過。
上午裴銘起來戲樓聽戲,期間要了兩壺酒,一股腦地全給喝了下去,喝完便撒起了酒瘋,又是砸東西又是打人,還把叫過來的一個花旦給打傷了。
所幸人被抬了出去,腿骨折斷,沒有傷及性命。
宋修濂看著裴銘起的瘋顛樣,想起立承就是給這貨醉酒後活活打死的,心中惡感騰地又深了幾分,扭過頭叫人提一桶水來。
待水來了,他從人手裡接過桶,上前幾步,“嘩”的一下,一桶冰水從裴銘起頭上悉數澆下。
寒月裡的水透心徹骨,裴銘起猛然間受到刺激,“啊啊”大叫幾聲,一下子清醒過來。
“醒了?”這時,李敘過來幾步,說,“醒了就跪下來給本皇子好生請禮。”
“皇子?”
幾個下人臉上滿是錯愕,他們久居尚書府,沒入過宮,自然不識得什麼皇子。
當他們看到李敘掏出來一塊鑲了金邊的令牌時,也不管真假,齊齊跪了下來。
“蠢貨,算你們識相!”
李敘罵了一句,收起了令牌。
“哈哈哈”裴銘起突然大笑起來,“皇子?哪來的皇子,老子還皇帝呢!”方才那桶冷水隻讓他清醒了一會兒,並不能解他吃醉的酒。
這邊還沒瘋夠,臉上便火辣辣挨了李敘一腳。李敘腳重,直接給裴銘起飛踢在地。
之後穩穩落下,罵道:“狗東西,居然犯我父皇,我這就綁了你到他麵前,治你個欺君之罪,砍了你的狗頭。”
“來啊,取繩子來!”
李敘一聲喝令,立馬有人跑了出去。
“殿下,三殿下留情啊!”
這時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哀戚,眾人轉身看去,見裴文眠戰戰兢兢走了上來。
“三殿下!”裴文眠走到李敘跟前,“通”一聲跪倒在地,“老臣叩見三殿下,孽子醉了酒,說的全是糊塗話,還請三殿下手下留情,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裴銘起醉酒鬨事後,立馬有下人跑尚書府稟告給了裴文眠。裴文眠急衝衝趕來,剛踏進門便聽到裴銘起那句“老子還皇帝呢”,頓時嚇得屁滾尿流,連走帶爬跑上樓來給逆子收拾爛場子。
那句忤逆之言,若是到了皇帝跟前,掉的可不隻是裴銘起的腦袋,可是要滅他們裴氏滿門的。
孽子,裴文眠心裡大罵一聲,喝了點濁尿就到處滋事,裴家遲早要斷送在你手裡。
“殿下!”心裡一邊罵裴銘起,一邊給李敘叩頭,腮邊流下兩道老淚。
“老臣叩請三殿下開恩哪!”
裴文眠淚垂涕泣,李敘心裡多有不忍。他也清楚若真把裴銘起送到他父皇跟前,單就一句“老子還皇帝呢”,說不定父皇會斬他裴氏滿門。
若真到了那樣的境地,他的太子哥哥怎麼辦。皇兄自小病苦,待他卻是十分的好,他不能讓他再陷於苦痛之中。
李敘朝地上躺著的裴銘起看了一眼,對裴文眠說:“帶他滾!”
裴文眠趕緊叫人扶起地上昏迷不醒的裴銘起,一邊不住的磕頭謝恩:“多謝三殿下,回去後老臣定會嚴懲孽子,戲樓裡損壞的物件也會照價賠償。”
李敘不言一聲,看著他們出了戲樓。
“不錯啊!”待人走遠了,原文彰來到李敘身邊,豎起大拇指誇讚,“越來越有皇子風範了,若非你來,舅舅我一時半刻還真搞不定這麼個無賴。”
李敘笑道:“怕什麼,對付這種瘋狗,舅舅直接送官就是。”
原文彰搖頭道:“怕是不成,尚書大人官階大,舅舅我壓製不過。”
李敘不屑道:“再大也壓製不過你外甥我,舅舅儘管放手做,敘兒給你撐腰,咱不怕他。”
原文彰眉目舒展,笑意隱於眼底。
“好敘兒,得你這句話,舅舅很是欣慰,心裡也是十分的踏實。”
甥舅二人的溫馨畫麵傳到宋修濂眼裡時,宋修濂想起了李立承。
李立承在李敘這麼大時,每日都被他逼著讀書,他逼得有多緊,李立承叛逆期時反彈給他的戾氣就有多凶猛。
幾乎到了針尖對麥芒,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很少有李敘與原文彰這樣溫馨相處的時候。
可不管是針鋒相對,還是溫情密密,他都永遠再不能擁有了。
站在滿地狼藉的碎片堆裡,宋修濂一陣失落,身心無力。
下午時候,裴尚書府。
從月來樓回來後,裴銘起被他父親灌了醒酒湯,睡了一覺之後徹底清醒過來。
這會兒他正跪在裴文眠跟前,等候父親的懲處。
“啪”的一聲,一個巴掌重重落下,裴銘起臉上立時泛起了一片紅印。
裴文眠指著他罵道:“畜牲,若非我去的及時,裴家就要葬送在你手裡了。”一口悶氣憋在胸腔,衝破喉嚨,“吭吭吭”幾聲,咳得他滿臉通紅。
裴銘起哭道:“爹,孩兒醉了酒,一時糊塗,才說出那般欺君罔上的話。孩兒向您保證,以後再也不喝酒了,您消消氣,不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裴文眠拍著手邊的桌子說:“養了你這麼個東西,我能不氣嗎?早晚有一天我要給你氣死。給你說過多少次了,要你收斂下你那囂張跋扈的性子,你就是不聽,如今差點給裴家葬送。你說,要是我去的不及時,你給送到了皇上跟前,皇上哪裡管你糊不糊塗,早就一旨滅你九族了,到時你讓我跟裴家的列祖列宗如何交待。”
裴文眠又將手指向他,有些恨鐵不成鋼,“但凡你大哥在我身邊,我何至於跟你在此煞費苦心地耗費心血,我早就將你掃地出門,哪裡涼快你待哪裡去。”
裴銘起匐在地上磕頭:“對不起爹,孩兒以後再也不敢犯蠢了。”
裴文眠歎了聲氣,靠在圈椅裡,久默不語。隔了好久,許是順過了氣,他才心平氣穩地說:“三皇子越來越有皇上年輕時候的樣子了,不過到底還是比不得皇上,心有些軟。”
“心軟之人成不了大事。”
眼睛盯著窗戶外麵,天空灰蒙陰沉,一片死氣之象。
“聽說原武彰要回來了,回來好啊,他的將軍之銜也該到頭了。”
“爹此話怎講?”裴銘起見他爹消了氣,心情也跟著平和下來,“原武彰打了勝仗,皇上肯定會給他重賞,爹怎麼說他就到頭了呢?”
裴文眠將視線收回,落在跪在自己麵前的兒子身上,伸手在他腦袋上戳了戳,“要不怎麼說你蠢呢,白長了一副腦子,隻知醉生夢死,不會長遠考慮。爹之前在皇上跟前說的‘功高震主’的話不是白說的,皇上何其聰敏,怎會不知這麼個理,隻不過把原武彰當顆棋子使罷了。”
“如今棋局已成,棋子再無用處,自然也就該廢棄了。”
“原武彰戰功太盛,邊疆十萬多戰士隻聽從他的命令,對皇上的號令置若罔聞,皇上又怎能會容他。這次回來,皇上定會摘去他大將軍的頭銜,賞他個有名無實的虛職。”
“試問,這將軍沒了將軍的頭銜,他還能稱之為將軍嗎?不過是籠禽檻獸罷了,徒有虛名,不副其實。”
“這原武彰一倒,三皇子自然也就成不了氣候。到時你爹我就可以好好酣睡一覺了。”
裴銘起仔細咀嚼著他爹說的這些話,忽而恍然,“爹,您分析的妙啊!”
裴文眠懶怠理他,擺擺手要他下去。
“去吧,好好陪陪你兒子去,隻生不養,小心他以後不親近你。”
“是!”裴銘起叩了一頭,默默退了出去。
裴文眠揉了揉額角,突然覺得心情大好。忽然想起一件事,猛地睜開了雙眼。
今天上午在月來樓裡,除了李敘與原文彰外,他好像還看到了宋修濂。
宋修濂是太子的老師,怎麼老跟三皇子的人混在一起。
裴文眠眯了眯眼,想了一策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