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重返人間(1)(2 / 2)

他發出粗重地喘息聲,嘶吼著、喊叫著,然而沒有一個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他的眼前一時黑一時白,像壞掉的電視屏,他奮力地想要坐起身,卻聽到醫生嚴厲的聲音和一陣慌亂的尖叫。

誰也不知道躺了兩年多的病人哪裡來的力氣,差點砸掉一旁的器械車,穆遠川和祝彰幾個人按著他,穆曼安在一旁止不住地痛哭,幾乎要暈厥過去。

慌亂中,護士眼疾手快按著病人、給紮了一針安定,幾個大男人硬生生壓了好幾分鐘,折騰出了一身熱汗,穆山顯才慢慢靜了下來。

因為他暫時呼吸不上來,護士給他裝了氧氣瓶。

期間,醫生壓低聲音對穆曼安他們道:“病人情緒比較激動,畢竟昏迷了這麼久,外界的一絲風吹草動都可能刺激到他。你們作為家屬,是他最堅強的後盾,現在一定要冷靜下來。”

“病人的腦部受過傷,有些事故造成的小血塊是無法通過手術取出的,隻能等待自然消除。但也消得比較慢的,這個過程中可能會壓迫到一些神經,比如視覺神經,這段時間看東西不太分清,或者是記憶神經,造成了短暫的失憶。家屬這段時間要多觀察病人的情況……”

穆曼安半是喜悅半是憂心地認真聽著醫生的囑咐,忽然感覺到手腕被什麼碰了碰。低頭一看,原來是穆山顯的手沒有收回去,用指尖搭著輕輕地碰了下她的手背。

穆山顯半垂著眼,臉色蒼白,瞳孔還有些渙散,找不到焦點,但看上去像有話要說。

穆曼安趕緊彎下腰去,仔細聽。

穆山顯張了張唇,他躺了太久,仿佛舌頭又重新安過一次,找不到準確安放的位置。過了好一陣,他才用模糊的聲音發出了一個音節。

……媽。

僅僅一個字,穆曼安眼淚瞬間落了下去。

“哎。”她握緊他的胳膊,哽咽得不像樣子,“媽在,媽在,你想說什麼?”

聞言,穆山顯呼吸微微急促,過了一會兒,吐出了兩個不成字的音,“shi……ying……”

“什麼?”穆曼安沒有聽清,趕緊把身體再彎下去一點,幾乎貼在兒子嘴邊,過了一會兒,才聽到幾個比剛才清楚些許的發音。

“shi……shi……謝……”

穆山顯努力發出一個清晰的字,隨後用力地咳了一聲,“他,好……”

他說的幾乎不成句,然而穆曼安瞬間聽懂了,兒子說的是謝景。

她偏過頭去,用力地眨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氣後才轉過臉來,笑著說:“他好的。”

她終究是沒敢告訴穆山顯真相,隻能笑著又內疚地重複道,“他好的,你彆擔心。”

聽到這一句,穆山顯像是放下了所有心事一般,他仰頭倒在枕頭上,突然而來的鬆懈和鎮定劑帶來的作用衝擊了他過於疲憊的大腦,他閉上眼,下一刻徹底墜入了黑暗。

·

躺了兩年多的植物人忽

然恢複了意識,市醫院已經有四五年都沒有出過這樣的奇跡了,更彆說,躺在床上的那位還是穆家的大公子。

穆山顯剛醒,八卦就飛遍了醫院、公司,就連保潔阿姨都知道了,午休吃盒飯時都要聊一嘴。董事們、媒體也各自都有各自的耳報神,的電話幾乎把穆曼安祝彰夫妻倆的手機給打爆,好在穆遠川是個靠譜的,能夠幫忙著料理一下公關的事,還給他們一個清靜。

雖然穆山顯那天是醒了,但那劑鎮定劑下去,他又陷入了昏睡,把夫妻倆嚇個半死。好在這次不是長期睡眠了,大概隔五六個小時,就會睜眼一次,穆遠川給他用棉簽擦過幾次嘴唇,有一次正擦著呢,穆山顯忽然醒了過來,眼神空空地看著天花板,像是做夢了沒回過神一樣,他怎麼喊都喊不醒。

穆正鬆得知消息後,帶著妻子和親家一起去醫院看了一眼,隻是穆山顯還睡著,幾個老人就沒有打擾,隻在外麵聊了一會兒就走了,但走時兩個老大哥互相攙扶著,臉上都是喜氣。

穆山顯大概睡了三四天,意識才慢慢恢複了清醒,可以進行簡短的對話。但他的語言功能喪失得太嚴重,經常是想說但是說不出口或說不完整,為了方便交流,穆曼安他們說話時儘量改成疑問句,或者是選擇題,這樣隻需要點點頭,或者比個手指就能明白了。

這段期間,穆山顯和植物人其實也沒什麼不同,躺得太久,肌肉隻要維持一個動作一段時間就會發麻,跟刺一樣。但他現在還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身體,所以每隔一段時間穆曼安都要幫他揉一揉胳膊、搓一搓小腿根。

距離他蘇醒大概過了一星期,在護士給他換上半流食的小牌子後,這天,他的病房來了一位之前從未有過的客人。

穆山顯餘光隻瞥了一眼,就頓住了。

“這位是謝景的媽媽,宋秋萍。她聽說你恢複得很好,所以想來看看你。”

穆曼安主動介紹道,隻是她開口時,沒有注意到穆山顯眼底複雜內疚的眼神。

宋秋萍比他印象中憔悴許多,沒有擦粉底也沒有塗口紅,看著氣色更加不好。穆曼安給她搬了個椅子,靠著床放著,她擺了擺手,並沒有坐,看著有些許拘謹。

穆曼安對宋秋萍的態度也是十分客氣小心,擔心穆山顯不知道,還委婉提醒:“秋萍阿姨有些話想跟你聊聊。”

穆山顯目光落在那張有些蒼老的五官上,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其實意識清醒後,他就三番五次地問過謝景的情況,穆曼安每次回答時都小心翼翼、支支吾吾的,像是怕說錯什麼話,他便明白了什麼。

如果謝景也安好,那他肯定是明白自己的選擇的,不管怎樣都會來看一眼。眼下他沒來,就剩下兩種情況,要麼他根本沒有回來,要麼他和自己一樣,礙於身體狀況暫時不能來。

穆山顯希望是第二種,但又從穆曼安的言語中感覺到了什麼。

穆曼安拉著宋秋萍坐下,又把床頭搖起來一些,方便穆山顯跟她說話。可宋秋萍坐下後,卻隻是四處看看,

並不說話。

僵持了片刻後,穆山顯主動開口:“他……怎、怎麼樣?”

他說話還是費力,像口中塞了棉球,但比起一開始已經好了許多,起碼認真聽時能聽清。

提到謝景,宋秋萍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他也一直睡著,沒有醒。”

最後三個字她頓了很久,才終於說了出來。

大約她自己心裡也是無法接受的,為什麼穆山顯已經醒了過來,可是謝景卻不能?

她心裡知道,這兩件事不能歸為一談,她也儘量不去怨恨和責怪,畢竟這是謝景的選擇。但是聽到走廊來來回回歡快的腳步聲,她坐在病房裡就止不住地流淚。

穆山顯都已經醒了,她的兒子呢?

誰能把她的兒子還回來呢?

她隻要一想到這些,就心如刀絞。

她話音落下後,空氣開始沉默。過了許久,穆山顯啞聲道:“我……去、看看。”

·

謝景的傷並不嚴重,醫生說他是心臟受不了刺激、一時的暈厥,此外就是一些皮外傷,早就愈合了。但奇怪的是,他昏迷後就再沒醒過來。

不管請多少名醫聖手,中醫西醫,得到的都是一切正常的回答。正常情況下想不到答案,宋秋萍隻能懷疑是不是中邪了,或者被嚇離魂了,為此,和尚道士仙婆她也都請了個遍,但都沒什麼用,回答差得十萬八千裡。

宋秋萍實在是快要崩潰了,關鍵是謝景的病情也和穆山顯一樣,在昏迷幾個月後出現了陡然惡化的情況,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謝恒沒有辦法,就請朋友的朋友介紹了一位師父過來,那位師父深居簡出,是正兒八經的修行人,看過之後和宋秋萍說了些話,就連謝恒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

總之,自那之後,宋秋萍堅定地相信他們倆都是離魂了,謝景是過去帶穆山顯回家的,但是兩個孩子粗心,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所以才一直耽擱著。

於是,為了方便,宋秋萍特意把謝景轉了過來,就挨著穆山顯住隔壁病房。她想的是雙方家長人這麼多,或許也是有益處的,不管是誰先回來,隻要能把另外一個帶回來就好。

可現在卻是,一個回來了,另外一個沒回來。

沒回來的,還是她的孩子。

穆山顯坐在輪椅上,穆曼安推著他走進病房,謝景側著頭,臉上戴著一個呼吸麵罩,安安靜靜地睡著。他的睫毛很長,長到離這麼遠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母子倆沉默著,都沒有說話。

宋秋萍走進來,看到謝景的手無意識地落在了外麵,捏了捏感受了下溫度,然後重新塞到了被子裡。

穆山顯碰了碰穆曼安的手臂,示意她再推進一點,近到那張熟悉的臉開始和印象中的重疊。

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直到餘光裡好幾次觸到宋秋萍的視線,才道:“媽,你先出去吧。”

他的語氣很平靜,穆曼安猶豫了片刻,還是鬆開了手,叮囑道:“我站門外,你要出

來就跟我說一聲。”

她倒不是懷疑宋秋萍會做什麼,而是心裡隱隱地愧疚,不想麻煩她。

等到穆曼安出去後,宋秋萍深吸一口氣,剛要說什麼,穆山顯已經開口,道:“宋阿姨,我知道、你、想要問些什麼。”

他說話還是吃力,但已經開始慢慢清晰。

“謝景,他,和我說,會回來。”

宋秋萍精神高度緊張,聽到這一句,眼神頓時紅了。她這一兩年幾乎就在等這一句話,就跟緊繃的弦一樣一刻都不敢鬆下來,此時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就像是終於得到了解脫。

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整理好心情、急切地問:“那怎麼還不回來呢?我和他爸、天天都——天天都在念他啊。”

縱然已經極儘克製,但話裡顫抖的聲音還是泄露了心底的情緒。

穆山顯沉默片刻,“我……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到底哪一環出了差錯?

難道就像主神說的謝景已經放棄掉了那次機會,他出不來了?主神本就謊話連篇,毫無可信度,或許謝景的那個賭約,隻是為了讓主神對他保有興趣,能順利抵達最後一關而已。

但是這個念頭,太殘酷了,他不敢去想,可是卻又如黑暗一般啃食著他的內心。此刻的他,仿佛一個真正的囚徒一般,焦慮、煎熬,不斷揣測、懷疑著最後的審判。

他心裡一直記著那句話,要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卻從不敢接受沒有相見的結局。

“或許,”他喃喃道,“隻是、回來得、晚一些,罷了。”

隻要人還活著,就說明沒事。

宋秋萍聽到他這句話,原本墜到穀底、一片茫然的心,又生出了一絲微弱渺茫的期許。

要是真這樣,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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