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損殘缺的宮殿裡,似乎一下子變得氣氛安靜了起來。

要不是外麵還在打著轟隆隆的地動山搖聲響,以及建築在不停晃動的讓人不安聲音,褪色者還以為有誰按下了她和小夜叉之間靜音鍵按鈕……

褪色者倒是不擔心自己本體和摩拉克斯聯手會打不過一隻大蜘蛛——開什麼玩笑啊,二打一都能輸?彆當武神了,回家種地養豬放羊去吧。

既然如此……她決定裝作不認識這隻滿臉愴然之色的小夜叉。

南風的人皮都燒了,你要找人類南風,關我一頭血肉裝甲獅子怪物有什麼關係。

褪色者想通了這一點後,自顧自地抬起手,手中的最後一點神力凝聚成一隻袖珍的淡藍色虛幻小鴿子形象,而那枚承載著三萬人安眠希望的耳墜就被放置在鴿子的腹中。

那神力鴿子仿佛突然有了靈智,一下子活過來,它不舍得繞著褪色者飛了兩圈,後者則是疲憊地笑笑,擺擺手。

去吧,去本體那裡,她會替我完成後續的約定。

那鴿子化作一道流光射出殘破的大殿,與夜叉少年擦肩而過,但是金鵬隻是看了這流光一眼,沒有阻攔,而是舉步朝著這座往日裡他最為恐懼和厭惡的大殿處走來。

坐在昔日神座上的那人,也不再是他所懼怕所怖的魔神,隻是一個沒了全身的皮,也沒了半邊的手腳、懶散地躺在廢墟上等死的血肉模糊怪物。

可是,金鵬還是叫出了她的名字。

“南風……”

“南風!”

而那個因為沒了人皮而顯得麵貌可怖,以至於說一句話,臉上的血紅肌肉和深色神經都在有規律地運動抽搐的怪物愣了幾秒,才似乎反應過來:“你……找誰?”

“南風?這兒沒有這個名字的家夥……還有,這位夜叉,我們之前見過嗎?”

小夜叉真是又氣又急,都這樣了,這家夥怎麼還是滿嘴扯謊?

於是他下一秒啟動“風輪兩立”,瞬間化作一道疾風衝過去,跨越神殿中間的百米家裡,在神座廢墟邊上才重新顯現出身形。

夜叉少年看著她如今淒慘得不算個人的模樣,幾乎是用儘了所有的理智和力氣才壓抑住自己朝她崩潰怒吼的不理智衝動。

隻是這少年人原本就算重傷也始終挺拔的背脊這回終於彎了下去,就好像有什麼無形的重量徹底壓垮了他,令他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廢墟邊上,顫抖地伸出同樣傷痕累累的手,小心翼翼地去觸碰褪色者那連指甲與血肉都沒了、隻剩下白骨和幾根神經殘留的右手指尖。

“南風……”

金鵬那沙啞乾渴的喉嚨裡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悲愴哀鳴,哪怕是過去在經受艾利歐格的百般折磨和罪業痛苦加身時,也不曾如此絕望和痛苦。

“你這個……該死的坐忘道……你總是在騙我……南風!!”

這人形的瀕死血肉怪物終於回頭看向他,她的目光卻意外地寧靜平和,透著許多讓夜叉無法

分辨的複雜情感。

“傻孩子。”

南風最後還是承認了。

她心軟了。也許,從一開始,她的心腸就沒能完全硬起來。

不承認身份,是為了避免金鵬傷心。但現在都這樣了,承認了也無妨……吧?

然而見她真的承認了,金鵬反而在下一秒抽回手去,捂住了自己的臉,手掌下發出了一聲怪異的、仿佛心臟都被某種無形利刃刺穿的古怪哀慟聲。

有混雜著塵土和血跡的溫熱液體沿著手腕乃至手臂往下流,滴在了碎裂的地磚上。

“多大的人了,戰場上出生入死多少次,怎麼還一言不合就哭起來呢?”褪色者隻是無奈地笑笑,朝他招招手,“你要是不嫌棄我如今這個鬼樣子的話,就再擁……”

她話還沒說完,流淚的夜叉少年就撲進了她近在咫尺、十分坦蕩的胸懷裡——確實坦蕩,一眼就能看見裂開的血肉腹腔裡那些還在工作的器官們級彆的坦蕩。

褪色者苦笑了一聲,輕輕地用隻剩下骨頭架子的手掌摸了摸這孩子的後腦勺和背後的羽毛,試圖安撫金鵬徹底崩潰的情緒。

此刻已經判斷不出這羽毛的手感是好是壞了……但沒關係啦。

她早已知曉那個手感的答案。

這樣想想,人生很劃算了。

不過夜叉的失態到底隻是短暫的,他雙目通紅地抬起頭來,注視著褪色者的眼睛:“南風,為什麼明明說好會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到頭來……為什麼要騙我!?”

“我昨晚就警告過你了。”褪色者慢悠悠地說,“我之前兩年內都不曾欺瞞於你,但唯獨昨夜,我一定會騙你!是你自己沒察覺我的話語陷阱罷了。”

“這……”

金鵬一下子呆滯了,旋即在想通一切後變得非常委屈。

所以,無論是神殿追擊戰中不願意透露真實身份,還是後來的口口聲聲答應“會明早離開馬尼城”這個說法——全都是屬於“昨晚”這個時間範疇的謊言。

嘿嘿,坐忘道!

褪色者說的都是真話——她的確是騙人了!還提前警告了!你一隻笨小鳥,自己粗心大意沒聽出來,關我什麼事情?

同樣,褪色者說的都是謊話……這些話語裡真真假假,誰能分辨呢?

小夜叉難過得差點二度崩潰,但褪色者一直嬉皮笑臉(沒皮版)地摸摸他的腦袋,所以他也勉強克製住了這種無語又痛苦的複雜情感。

“南風,你這個人……”

至於為什麼對方會變成這個血肉模糊的一團模樣,金鵬沒問,因為隻要看看周圍的眾多戰鬥痕跡就知道緣由了。

以凡人之力對抗魔神之身——不付出代價,哪裡有勝利的可能?

可正是理智上非常清楚這一點,金鵬才感受到痛苦……痛徹心扉的悲傷,恨不得代替她死去的人是他這個罪孽深重的夜叉!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顧不上悲痛,連忙問道:“南風,你想我去璃月嗎?”

褪色者詫異地看著他,

她看出來了……這孩子像是想要抓住什麼最後一根稻草一樣,

在用這種絕望又期盼的眼神注視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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