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 30 章 墓碑(1 / 2)

一早起來, 雪還在下。辛珊思攏了攏棉襖,縮著脖子打著哈切去後院看驢。驢倒挺會享受,趴在草垛下的凹陷裡, 嚼著乾草, 渴了就伸頭出來咬口雪。

給驢舀了兩瓢苞穀, 又剝了兩顆大白菜,留下菜心。將菜皮子切一切, 和著米糠攪一攪,送去雞舍。到茅廁方便了下, 回家洗臉刷牙後, 割了塊羊肉,剁一剁,剝一大把蔥切碎擱裡頭,再把菜心稍微燙一下。

多舀兩勺麵, 揉一揉, 包了一百來個羊肉白菜餡餃子,夠一天三頓。忙完這, 不急著煮。活動活動手腳, 拉了下筋,開始練太極和《弄雲》,從輕緩柔和到利落凜冽…

魚叉劃雪, 雪斷歸沙。翻身一刺手腕一轉叉頭返, 燕回殺。淩空一斬, 氣掃雪…等她收勢, 屋前雪已殘。穩下氣息,將魚叉放回屋簷下。回廚房燒火煮水,下了餃子。

吃好又把鍋刷乾淨, 焐了水。灶膛裡,添了把碎柴。

做頓早飯,炕都燒熱了,堂屋裡暖和不少。去西屋提了藤條和蒲草出來,準備今個將窩籃編好。她這平平淡淡,生活如常。城裡暗潮卻已洶湧得快翻出浪了。

方盛勵終於等來了好戲,第一時間帶著石通、大愚出城去東郊。明明下著大雪,街道上人不少反增,不過多是往同一方向。談思瑜也不尋母了,順著人流疾走。

“什麼?”蒙曜聽說辛珊思出現了,十分詫異:“她給寒靈姝立了碑?”

“是。”巴山也意外得很:“洛河下遊下河村的村民,趕早去鑿冰捕魚,發現光禿的紫櫻丘上多了塊碑。王爺,當年寒靈姝失蹤,西佛隆寺問責,朝廷給的承諾,您可知?”

“當然。”蒙曜眼底生笑:“寒靈姝不歸,密宗無宗主。”

“現在寒靈姝墓已現,便是向外告訴寒靈姝已死。那密宗是不是該重新定立宗主?”這於他們是好事,巴山接著道:“十三年了,達泰之所以能暫代密宗宗主,全是因他乃寒靈姝的庶弟,並當眾大義凜然地立誓要找回寒靈姝,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就是這點…蒙曜唇漸漸揚起:“達泰差不多也聽到消息了,咱們去紫櫻丘拜祭一下本王的師叔祖。”

巴山還有一擔心:“就怕達泰說那墓中不是寒靈姝。”

“那他就擺證據證明。”蒙曜一點不憂心這個,他又不是死的:“備馬。”

“是。”

西淺街,黎上熬了一晚上,查了不少醫典,列了三十來張紙,正打算讓風笑去采買食材,就見人一臉複雜地匆匆走來。

“怎麼了?”

還怎麼了?風笑都佩服死那位了,才把戶籍給她送去多久,她就造出大事了。

“洛河下遊紫櫻丘頭多了塊碑。立碑人,辛珊思。墓中躺的是…”

“紇布爾·寒靈姝。”黎上把手上的單子遞出:“都去湊熱鬨了正好方便你采買。”

采買?風笑傻傻地接過那遝紙,低頭翻了翻:“您要研究藥膳?”充蔚、藕、當歸、桃仁…紅花,效用全在祛瘀、補氣血,這是…已經在準備月子了?不是,主上沒聽到他剛說的話嗎?又抬起頭問,“您不擔心?”

“有什麼好擔心的?”黎上手背到後:“你都說了立碑的是辛珊思,她是閻晴。該提心吊膽的是辛家,是害寒靈姝的人。”看來她跟辛良友仇不淺啊,不然不會把自己大名刻上寒靈姝的墓碑。

風笑分析了下,覺在理,拿著單子叫上尺劍,上街去了。

紫櫻丘從沒今天這麼熱鬨過。上百褐衣僧人圍墓靜坐,搖轉經筒,念著經。達泰跪於碑前,紅著眼一臉悲慟。方盛勵站在僧人圍圈邊,他身後擠著密密麻麻的人。附近不少百姓,都頂著嚴寒趕來湊熱鬨。

“律…”蒙曜帶領幾十騎兵到了。魁梧的蒙人兵衛均挎著彎刀,右手按著刀柄下了馬,有幾上前:“讓開…都讓開…”

人群往兩邊挪擠,分開條路。蒙曜進了僧人圍圈,站到了披著黑金袈裟的達泰身後,凝目看著墓碑。這碑應該是臨時用石削的,痕跡還新。碑上的字很工整…很有力。

下瞥了一眼達泰,將馬鞭交於俯首在旁的巴山,他上前一步,席地盤坐,雙手合十,默念起《往生經》。達泰心機比他想的要深沉許多。寒靈姝是塵寧唯一的傳人,修的是《混元十三章經》。

塵寧圓寂後,她在西佛隆寺的地位無人可及。達泰做出這番樣,無論是真悲慟還是假傷心,都在提醒這些僧人和周遭在看著的眼睛,他是寒靈姝的弟弟。

可是…蒙曜心裡取笑,碑上還有四字,徒辛珊思。一個不被寒靈姝看重的庶孽,怎比得上她親傳弟子?西佛隆寺講佛,不會多插手朝廷事,可不會因著達泰為寒靈姝流露的幾分傷情,就去信蒙都,示意什麼。

收斂心思,真誠為墓中人誦經。

“辛珊思…”東灣口莊子主院碎瓷滿地,辛良友已經發作一早上了:“她是個瘋子…她真是瘋子,她要拖著辛家所有人去死…”

韓鳳娘是做夢都沒想到會有這出,也慌了心神:“良哥你冷靜冷靜,好好想想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上門查問了。關鍵…關鍵從今日起,外頭都盯著他們!

過去他們做的那些事…還能瞞住嗎瞞多久?一旦敗露,辛家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她不敢再想了。

“要不咱們投了誠南王吧?”辛悅兒衝進了房中:“像白時年那樣。”

辛良友恨毒,抬手就要打這個孽障。韓鳳娘忙過去抓住他掄起的掌,攔住人:“不可啊良哥…”

辛悅兒受夠了,紅著眼睛厲聲吵道:“你打死我,辛珊思就回來了?她為什麼會逃走,你就沒想過嗎?還不是你沒把她當個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怕什麼…怕辛珊思回來報仇,你殺了她娘…”

韓鳳娘回身就是一巴掌扇過去:“閉嘴。你給我滾回房閉門思過。”這些話是她能說的?

臉都被打偏了,辛悅兒嘴角流著血,眼裡的神光漸漸暗淡,手慢慢抬起摸上火辣辣的頰。

屋內靜寂一時,韓鳳娘再次喝道:“還不快去?”

辛悅兒嗤笑,轉過頭看向她娘,淚已盈滿眶:“辛珊思…她不是瘋子。”思過可以,但她要把話說完,“她跟她娘瞞過了所有人。今天紫櫻丘頭的碑,也僅是個開始,她不會放過我們…一個都不會放過。”

看著女兒離開,韓鳳娘吞咽了下,遲遲沒回首麵對身後人。

辛良友這會反而平靜了,他心中權衡著投效的事。悅兒說的沒錯,成為官家人,讓一些人避忌他。對對…

傍晚雪停了,辛珊思窩籃編好,把家裡那床小被子塞到籃裡試了下,正合適。搖了搖,臉上多了笑。被子收起來,將窩籃搬到西屋去,等好天拿出來刷刷曬一曬。

把剩下的三十三個餃子下了作晚飯,吃完拿了豬蹄出來,放溫水裡泡泡。她洗漱後躺到炕上時,達泰還跪在紫櫻丘頭。蒙曜也沒走,仍在誦經,直至第二天清晨他才爬起身:“本王回府就會去信蒙都和西佛隆寺。”

“就這麼迫不及待嗎?”達泰睜開了眼睛,扭頭掃過一些個還沒離開的草莽,伸手向旁。靠近的一位僧人,立馬起身去攙扶。

“你這話,本王怎麼聽不懂?”蒙曜轉過身,看向達泰:“本王以為你會為敬重的嫡姐誦經七七四十九日,然後扶靈回歸西佛隆寺。”

“論輩分,王爺該叫老僧一聲師叔祖。”達泰運功祛除兩腿上的麻木,豎手俯身,對碑一鞠:“阿彌陀佛。”

他也配?蒙曜幽幽道:“你不讓本王去信蒙都和西佛隆寺,是對這墓有疑?”

還沒見過遺骨,他不能有疑嗎?達泰腮邊鼓動了下,垂落的左手中指曲起摩過纏在手腕上的佛珠,感受著珠麵上的刻痕。

不說話是什麼意思?蒙曜仰首望了眼天,上空仍晦暗。沉凝幾息,深吐一氣,抬手指了下一個兵衛,示意他把墳挖開。

達泰未阻止,靜靜地看著。碑被抬走,不多會,棺木起出。他走上前,等著開棺。蒙曜有意靠近,留心著他的氣息。

棺中躺著的是密宗宗主,蒙人兵衛不敢粗莽,動作小心地推棺蓋。達泰看棺蓋被一點一點地推開,不由屏住息,眼死死地盯著。

見到一抹褐衣,就連蒙曜心也亂了兩分。若非他是獨子,這位就是他師父。

棺中除了一副遺骨,彆無其他。達泰想去親手翻一翻,可蒙曜還在。

沒見著《混元經》和青蓮缽,蒙曜有點失落,嘴上說著:“小師叔立完碑就離開了,這天寒地凍的,也不曉去了哪,有沒有口熱飯吃?”

這聲小師叔叫得倒是親,達泰左手中指緊摁著“采元”珠,勉力壓著怒氣。

蒙曜猶嫌不夠,側首問:“可有不對?”

終達泰還是沒忍住,上去查遺骨。蒙曜看著他從鞋履到衣再到發,手又回心口,嘴角勾起。

當見到衣下的斷骨,達泰便確定這不是寒靈姝。當年談香樂是偷襲得手,但寒靈姝也避了些微,故不可能胸口有斷骨。而且這根斷骨還戳向了心肺,寒靈姝要受了這樣的傷,根本逃不出風舵城。

“找到辛珊思,她殺…”

“彆揣著明白裝糊塗了。”蒙曜冷聲:“辛珊思十三年前多大?你不會以為密宗第一高手是死在一五歲小女娃手裡吧?”挨近些微,小聲問,“傷是不是有問題?”

達泰轉眼,對上他戲謔的雙目。

蒙曜是一點不懼他眼裡的毒辣,唇角微揚又迅速落下,神色一收,似命令一般地道:“誦經七七四十九日,然後…扶靈歸西佛隆寺。”

“你已經位高權重…”達泰壓著聲:“再掌密宗,就不怕撐死嗎?”

“撐死是我的事。”蒙曜嘴朝著棺中一努,又湊近了些達泰,低語:“你有閒心還是想想怎麼應對本王那個…不知在哪的小師叔吧。”斜眼望向不遠處的石碑,“你說她豎塊碑這,隻是想告訴我們師叔祖死了,還是要告訴誰,寒靈姝一脈未斷絕?”

達泰脖子都氣粗了:“王爺在意指什麼,老僧不知。想要密宗,你儘管放馬來拿就是了。”

“好。”蒙曜退身:“回府。”

僧人圍圈外的方盛勵,見兩人湊一塊嘀咕,就知肯定說的是秘密,隻凝神細聽,也沒聽著一字半句,抓心撓肺。誠南王走了,再留在此也沒什麼意思,便也跟著離開了。

他一走,剩下的那些江湖人士就曉得沒熱鬨了,有些不太甘願地散了。達泰站在棺旁,看著棺中遺骨,脫下左腕上的珠串,數起了佛珠。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