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 56 章 百鬼(1 / 2)

收拾了一天, 晚上辛珊思哄睡了閨女,盤腿坐在床上,對著她師父的幾樣遺物, 凝眉沉思。自打上回木偶事件後, 她就在想怎麼安置這些?

放藤籃裡由她走到哪帶到哪…也不是長久之計。占著條胳膊, 沒遇著什麼倒還好,萬一碰上難纏的, 她不就施展不開了?要再有個什麼疏忽,把它們給弄丟了,她還得找。

要說安全, 那肯定是將它們送回西佛隆寺最安全。可自個又在師父墳前許下承諾了,下回去祭拜, 要帶著完整的《混元十三章經》。另, 她師父也不能一直就葬在死人崗。

黎上洗漱好, 穿著寢衣進屋,見她眉頭緊蹙,看了眼擺放一排的四樣東西, 走到床邊坐, 撥弄了下閨女的小肉臉,道:“在想把它們藏哪好?”

辛珊思點頭:“我有點後悔了,離開洛河城前該把東西封裝個盒子裡,再去趟師父那,在她的棺下挖個小坑。把盒子埋小坑裡,夯實土。”

你可真會藏!鬼都不會想到一座普普通通的墳還有墳中墳。黎上笑著。

“笑什麼?”辛珊思冷瞥。

立馬收斂, 黎上腿上床,往她身邊挪坐過去,撿起青蓮缽, 指腹撚著上麵的字,道:“可你現離洛河城幾百裡路呢。”

“但凡離近點,我趁夜就跑回去了。”辛珊思撓頭。

“你不要太在意它們。”黎上扭頭,看向珊思:“上次我不是跟你說了,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

辛珊思正想這話:“越是常見,越是一目了然,越不易引懷疑、注意。而且…”她拿起珠串,凝神觀珠上的佛像,“在旁人看,無論是《混元十三章經》還是《弄雲七十二式》,都是無價之寶,當萬分珍重。”

“就在這點。”黎上放下青蓮缽,下床去取了麻繩、蒲草、藤條、木板等,拉了張席子放在地上:“三翻六坐七爬爬,我們給久久做幾張小椅小凳。”

辛珊思懂他意思了:“麻繩扔給我,我來纏青蓮缽。”

黎上不扔,去床邊將人抱起:“我們一塊。”

次日寅時,尺劍就起身了,將驢車套好,把幾個水罐裝滿搬上車。不多會,正房、東廂燈都亮了。

黎久久睡得正香,辛珊思不動她,拿了床尾的衣箱過來,薄被疊一疊放進去,對枕塞兩邊。黎上穿戴好,將兩張小椅兩張小凳送去尺劍車上。

見著小椅小凳,尺劍兩眼生笑:“給久久做的?”好小,坐墊子也就他巴掌大點。接過來,手挨處摸一摸,有點紮。“閒時我再磨磨,上兩層油。”

“好。”黎上轉身,見陸爻一臉凝重地走來,連問都不想問,離著他點往正房去。

陸爻跟上:“我剛卜了一卦。”

“你不是說不再給自己卜卦了嗎?”

“我沒給自己卜,是給今天的出行卜了一卦。”

到了門口,黎上駐足:“有話快說。”

“百鬼夜行。”陸爻眉頭緊蹙。

沉凝三五息,黎上眨了下眼:“今天是中元。”

也是他大劫降臨之日,陸爻有些擔心:“真到了生死關頭,你和師侄媳婦就彆顧我了,趕緊帶孩子離開。我已經被這一天困擾十五年了,早就看淡。”

“知道了。”黎上跨步進屋。

還真是冷漠,陸爻笑起:“你就不能委婉兩句?”

委婉是留給他娘子和閨女的,黎上把門帶上,回到裡間見珊思已穿好衣裳站在床邊,上前靠在她背後:“剛陸爻的話,你聽到了?”

“聽到了。”辛珊思將拖鞋裝進布袋裡,放到箱中:“咱們一路來都很謹慎,沒出過岔子。”

黎上抱住她:“我要跟你說的是‘百鬼夜行’。”

“裡頭有事兒?”

“玉麵判官閻豐裡,你聽說過嗎?”

“閻?”辛珊思嘴角微揚:“有意思。”

“閻豐裡是真正的俠義之士,死在他劍下的人無不是惡貫滿盈。長相斯文出眾,為玉麵。判官由來,則是因他在動手前,都會將對方的惡行查得清清楚楚,呈於紙上。殺人時,會與人一一對質,對質完畫押。殺人後,他會留下供書。”

“他怎麼死的?”辛珊思回身。

黎上斂目:“百鬼相迎。”

“閻,閻王的閻。”辛珊思抬手將他眼尾掉落的一根睫毛捏走:“所以百鬼夜行針對的不止陸爻,可能還有我。”

“閻豐裡死了二十年,而你…十九歲。”

辛珊思看著指上那根睫毛:“有人以為我是閻豐裡閨女?”

“閻豐裡被殺後,百鬼就消聲滅跡。二十年了,沒人知道誰殺的閻豐裡,也沒人清楚閻豐裡生前查的最後一人是誰。”黎上看著珊思沉靜的眸子:“你的出現,還有姓氏…可能戳到誰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她哪曉得會平白多個爹,辛珊思抬眼回視:“不過沒事,我怕真的鬼,但不怕假鬼。”推著他往外,“不早了,快點洗漱,我還要烙餅子。”

行李全搬上車,忙好早飯,幾人吃飽又將廚房理整潔。卯正,驢車從後門出,沿著後林街走了一刻,拐道南去。路上行客不少,尤其是到了南街,人擠人。路道兩邊的攤子、鋪子都在吆喝攬客,空氣裡油香混雜著汗酸,不算難聞。

黎久久被吵醒也不鬨,連著打兩哈欠,開始伸懶腰。懶腰伸完,小嘴往下癟。守在窩籃邊的辛珊思,放下打了一半的絡子,摸了摸她的尿墊。換了塊尿布,抱起喂奶。

驢車緩慢行進著,穿過中心地,逐漸沒那麼擠了。黎上眼尖,遠遠看到個婦人挑著沉甸甸的籮筐,立馬將車靠邊停:“珊思,賣桃的大姐。”

“賣桃嗎?”辛珊思勾頭往外望,去幾回集上,都沒找著人。買了彆家的桃,個一般,還沒那大姐家的甜。

“應該是。”黎上叫住那大姐,問:“你挑的桃?”

“對。”那大姐一眼就認出臉了,她賣了幾年桃,就沒見過比這小哥更俊的,擔子挑到他們驢車旁,停下抹了把汗。“桃今早剛摘的,您要來點?”

黎上下轅座,看了看桃,比上回他們買的還要漂亮:“都給我。”

“噯…”大姐歡喜,今個耽擱了會兒,一路快走就怕到大集上沒地方鋪攤子,不想半道遇上這好事。

連筐一道買了,黎上拿了幾個,其餘的讓尺劍拎上他車。大姐緊緊握著碎銀,走路都飄,拄著扁擔往回。

驢車繼續向南城門去。辛珊思把小肚皮吃得溜圓的閨女放回窩籃,洗了個桃,指甲刮刮皮:“黎大夫,你買桃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姑娘?”

“你,我姑娘還沒長牙,至多趁她娘吃的時候哭哭鬨鬨舔上兩嘴。”

“算你過關。”辛珊思將桃剝了皮:“給你。”

黎上不接:“你先咬一口,不然我吃著不香。”

“什麼毛病?”辛珊思挪過去,跟他背靠背,咬了一大口後將桃遞過他肩。

接過桃,黎上讓她再洗一個自己吃。不知道是不是聞到果香了,窩籃裡那位唔囔了兩聲,哭起來了。

辛珊思桃也不洗了,先看看她怎麼了。沒尿沒拉額上也沒汗,小人兒一被抱起,兩黑溜溜的眼睛就往她爹看去,小嘴裹啊裹。

黎上聽著動靜,沒回頭,篤定道:“是饞了。”

“這可怎麼好?”辛珊思笑死,湊近輕輕吻了下她家小饞蟲。

拱在風笑驢車裡的陸爻,倚靠著車廂,左手裡拿著破命尺,大拇指腹一下一下地撚著尺上的眼睛,神情平靜,不知在想些什麼。到了南城門,驢車停下,排隊接受城衛查檢。聽到噠噠的不急不慢的馬蹄聲,他眼睫微顫,轉頭撩起窗簾。

儉樸的馬車緩緩來,坐在車廂裡的謠雲深吸一氣,出了城門,她就將遠走高飛,掀起窗簾,最後看一眼這座困了她七年的城,不料目光卻撞上一雙深幽的眸子,心頭一緊,是陸爻。

陸爻也沒想到謠雲會掀窗簾,淺淺一笑,默默祝福,收回手。

放下窗簾,謠雲也不想再看坦州城了,聽城衛喊放行,她眼裡生晶瑩。再見了,客烈亦氏。

馬車出了城門,驢車隨後。同路半刻到岔口,馬車往東南,驢車向西南。

黎上一行離開坦州不到半個時辰,納海就得到信了,立馬著人去知會遲然。

遲然聽說他們朝西南去了,凝神在心裡計較了起來。帶著嬰孩,除非無法不然兩口子肯定不會露宿野外。西南?抬手掐算了下,今晚幾人該歇在…大望縣。

眼底生笑,他撫須,真是天助他也。大望縣每年中元都要扮鬼祭祖,閻晴不是說她是閻王的閻嗎?那他就敬她是閻王,讓百鬼來拜她。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調虎離山,再混淆視聽亂其心神…他就不信殺不了她。下坐榻,往西城街。

到地方,進了一家紙紮鋪子,買了點火燭,走鋪子後門出,左拐北去。兜兜轉轉,至一犄角旮旯地拉開一破木門,跨入方林巷子。

方林巷子雖處西城主街鬨市,但卻荒得很。這裡曾經同東城石尤巷子一般,高牆矗立,歸一戶人家。隻二十年前,那戶人家被滅門了。上上下下兩百餘口人,皆被擰了腦袋。從此,這方就多了股陰森氣。

當然位置好,過去也不是沒有富紳看中方林巷子這塊地,可每回重建都會出事,不是房子建了一半倒了,就是上梁時梁掉下來把人砸死了。後來有個僧人經過,說巷裡怨氣衝天,須種竹寧魂。

一年兩年的,方林巷子就成了竹林。隻即便如此,仍少有人敢深入,幾個連通這的口子也被封了。

竹林茂盛,但難掩斷壁殘垣。石磚鋪的小路,雖縫隙裡長滿了雜草,可依舊流露著昔日的富裕。布履踏過雜草,沿著曲徑往深裡走。一盞茶的工夫後,遲然站在一間竹屋外。

竹屋門沒關,一頭方身子小的中年男子,正麵朝門左手與右手下著圍棋。聽到腳步,他也沒抬頭。

“掃了魏舫賢弟的雅興了。”遲然將火燭點了,插到小園中的大鼎裡。

魏舫歎聲:“遲然兄,在下記得昨日已經回絕了你。”

“是回絕了,但老朽仍覺魏舫賢弟這有可為。”遲然進屋,盤腿坐到對麵,執起白子:“黎上一行已經離開坦州。”

“在下與黎大夫、閻夫人往日無冤近日無仇…”魏舫抬首:“還請遲然兄不要為難在下。”

遲然落子:“老朽記得方林巷子被滅門的那家,好像…姓黎。”

魏舫一愣,笑了:“不是好像,是就是。方林巷子黎家,是大蒙西南一帶的豪富,世代營商。”

“黎上很擅經營。”遲然淺笑,又取一子。

“武林皆知的事,在下也有耳聞。”魏舫攥著黑子,兩眼盯著遲然。

遲然則看著棋盤:“你說黎上什麼時候會找上你?”

“黎家的滅門與我無關。”魏舫冷聲:“還望遲然兄彆再胡言亂語。”

“那閻豐裡呢?”遲然抬眼:“閻豐裡查的最後一樁事就是黎家滅門。”丟下子,兩手放於膝上,身子前傾,“百鬼夜行迎判官。黎家的滅門與你無關,你殺閻豐裡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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