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 72 章 再逢(1 / 2)

上了樓, 陸爻就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明天就走。”

陸耀祖看向黎上,這事他兩口子做主。黎上與珊思對視一眼, 頷首認同:“早點歇息, 明日雞鳴就起。”他們帶著孩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回了房,辛珊思將犯瞌睡的閨女放到床上, 淘了布巾給她擦擦手臉:“不知蒙玉靈怎麼想的,膝下就這麼一個孩子,竟敢放他出蒙都入中原跟蒙曜爭密宗?她就不怕把這根獨苗苗折了?”

“許是貪多…”黎上端了桌上的茶:“許是穆坤執意。”大吞一口茶,漱了漱口。

辛珊思給黎久久擦完手臉, 又卷了根棉簽,小心地幫她清理貼在鼻孔邊的一小塊鼻屎:“要是我乾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肯定連孩子都不生,免得遭報應。”

“可能她自己還很委屈,覺這一切都是被旁人逼的。”黎上嗤笑。

“這個我信。”

因著蒙人騎兵, 今晚的閆陽城尤其冷清,戌時初天還沒全黑,路上就沒什麼行人了。空蕩蕩的街道, 不時有急馬跑過。噠噠馬蹄聲, 在這靜謐的夜裡格外擾人。

夜半, 睡得正香的黎久久陡然搐了下。躺在外穿戴整齊的黎上, 手摸上閨女·嫩藕節似的小膀子,探她的脈,確定沒事,便輕柔地拍了拍小人兒。睡在裡的辛珊思,呼吸平緩, 把一根指塞進了閨女握著的小拳頭裡。

盈盈溫馨流溢在這方寸內,暖而寧人。黎上修長的手包裹住那隻緊握母親指節的小拳頭,嘴角有笑。

隻這份平靜並沒能持續太久,空寂的街道又來氣勢洶洶的騎兵,他們目的明確,跑到來祥客棧拉馬翻身而下,一點不顧忌夜深動作粗莽地錘門。錘了五六下,還不見門開便不耐煩地抬腿一踹。

兩扇門承不住力,飛了出去,差點砸到提燈趕來開門的夥計。掌櫃褂子都沒穿好,就跑出來招呼:“有失遠迎有失遠迎,還請各位官爺勿怪…”人才到近前就被一膀粗腰壯的兵衛攘開。

一個穿便服的蒙人沉聲道:“去把黎上叫出來。”

黎…黎上?掌櫃愣了下忙拉著提燈小二跑去櫃台後,他不記得店裡有叫這名的客人,找過一圈確實沒有記錄,吊著膽子小聲問:“官爺,他…他長啥樣。”

“帶著奶娃子。”蒙人回。

掌櫃眼一亮,磕磕巴巴道:“天天字一號房。”推著小二,“快快…快去請。”

小二腿都軟了,才爬了幾階樓梯就絆了個跟頭,膝蓋骨磕在台階角上疼得他齜牙咧嘴。可即便是這樣,他也不敢有停,急往二樓。聽到動靜的黎上已經起身了,正站在桌邊喝涼茶。

小二敲門不像蒙人,他屈指輕輕地叩,聲若蚊蠅:“黎老爺…黎老爺樓下有官家找黎老爺…”

不為難店夥計,黎上放下茶杯,走向門口撤了閂。裡間,辛珊思也下床穿衣了,捯飭好自己又拿了小衣小褲給閨女也套上。

樓下蒙人有些燥,等了十息三十息還不見人來,原就緊擰的雙眉都倒吊起了,一息兩息…再不耐煩闊步往樓梯口。一腳才榻上樓梯,就聞腳步,仰首望去,撞上一雙清冷無情緒的眼,他不自覺地收回腳。

“黎上?”

黎上手背在後,站在樓梯口居高臨下地道:“是我,有何貴乾?”

“郭爾羅斯大人有請。”蒙人語氣強硬,將不容拒絕顯於臉上。

彆說現在了,就是過去黎上也不懼這些蒙人:“如果是要看病,那就麻煩你們把病患帶到這。不是看病,我一介平民不敢高攀郭爾羅斯大人。”

蒙人手握上挎在腰間的彎刀:“還請你隨我們走一趟。”

“我說了…”黎上凝目:“要看病,就把病患送來。”

“那我也再說一遍…”蒙人握緊刀柄:“請你隨我們走一趟。”

一時僵持,縮在櫃台後的掌櫃氣都不敢喘。站在堂口的十數蒙人個個眼露凶光,手握刀柄。被吵醒的住客,有幾個還跑出看看。

既聽不懂人話,那就無需再理了。黎上轉身往回。蒙人刷的一下拔刀,腳尖點樓梯飛躍而上。黎上拔銀針,正要擲出,一道熟悉的身影閃掠而至。

辛珊思左手抱著熟睡的娃,晃到他身側,看著彎刀逼近,右手成爪。蒙人見著她,慌忙收勢,腳下推台階返身落回樓下。空氣凝滯,持刀正欲上樓的一眾蒙人似被什麼定住一樣,微微不敢動。

沉著臉,辛珊思冷視那些蒙人,在心裡感謝著九泉下的師父,將黎大夫剛說的話再重複一遍:“要看病,就把病患送來這。不是看病,那就請你們學學蒙曜,客客氣氣彆來打攪。”

麵對這位,便服蒙人明顯有些怵,遲疑了下還是收了刀,右手置於胸前規矩道:“我等不想來打攪的,實是不得已。傍晚塔塔爾郡侯在南郊雁山遇襲,身中兩箭,情況危急。”

“既是情況危急,那你們就彆在這浪費時間了。”雖說穆坤死,蒙玉靈會瘋。但真聽說他危急,辛珊思還是忍不住在心裡道一聲老天有眼:“回去把人抬來吧。”要看不看,反正他那條命浸滿了血。

黎上將銀針收回了腰封,伸手抱過他姑娘。黎久久沒一點要醒的意思,裹裹小嘴夢笑。

辛珊思不再理會杵著不動的蒙人,拉黎大夫回房。這回便服蒙人是攔都不敢攔,抬眼上看空了的樓上拐口,置於胸前的右手慢慢下落。拖遝了幾息,終腳跟一轉領著兵衛速速往回。也就半個時辰,人又來了。

這次,蒙人行為輕巧,連搬桌都輕起輕放。四人將抬著的擔架萬分小心地放到拚著的桌子上。閆陽城的達魯花赤郭爾羅斯·脫裡,一臉愁容,守著躺在擔架上的穆坤。

穆坤雙目緊閉著,額上細細密密的汗,嘴裡散出斷斷續續的微弱嗚咽,很痛苦的樣子。右臂光·裸著,已經沒有正常人的飽滿,扁塌塌的。兩腿膝蓋骨的位置都包紮著,包紮的白棉上血還鮮紅。

樓上,黎上也沒睡,掌櫃來請,他便領著風笑、尺劍下去了。脫裡雖有不快,但見到黎上他心還是稍稍安穩了些,目光對上頷了下首,就算招呼過了。

隻看擔架上的人一眼,黎上便知是廢了。走近指搭上穆坤的左手腕,摁上脈,目光落在他的右臂。

見黎上蹙眉,脫裡緊張。人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傷的,穆坤真要有個三長兩短,玉靈公主定不會放過他。

脈都有一下沒一下的,黎上鬆開穆坤的腕,去扒他的眼,看了眼珠子又去查腿,解開包紮,瞅著兩洞,聲無起伏斷言:“腿沒得救了。”

聞言,脫裡就像被五雷轟頂,身子晃蕩了下,穩住急道:“怎會沒救?你能救的。”他不相信黎上救不了,“你是不是不想救?”

“我是人不是仙。他兩塊膝蓋骨都傷成這樣了,腿筋也斷了,怎麼救?”黎上來到擔架右側,捏了捏穆坤的右臂:“骨全碎,而且骨肉交雜,我的意見是儘快截了。”

“你…”脫裡想罵他庸醫,但又罵不出口。傍晚,穆坤被抬回時,他看過傷就知完了,隻是不想認。聽屬下說黎上正在閆陽城,他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來的。這可怎麼辦?看著擔架上的人,他恨死,你沒事跑來閆陽城做什麼?

注意到穆坤脖上的兩粒紅點,黎上微不可查地揚了下,手指撥開他的襟口,見還有紅點在上浮:“他還中了熾情。”

什麼?脫裡沒聽說過熾情:“是毒嗎?”不等回話就忙催促,“你趕緊幫他解了。”

“解不了。”黎上收回手,接過風笑遞來的濕巾子,麵向脫裡:“熾情是種奇毒,想解毒得先知道精確的毒方。解藥是要根據毒方配製的。”將手細細擦一遍,“我勸大人不要多妄想,先保住他的命。”

一語驚醒夢中人,脫裡連點頭:“對對…那就有勞你了。”

“不用有勞我。”黎上道:“你府裡的大夫處理得很好。現在最緊要的是,儘快截了他的右臂,退燒熱,穩住他的傷勢。”

“右臂能不能暫時不截…”脫裡是真怕:“先穩住他的傷勢,我送他回蒙都。”玉靈公主可就穆坤一個孩子,他怎麼交代?

黎上搖頭:“不截右臂,彆說回蒙都了,他連三日都撐不過。”

府醫之前就暗示過,隻沒這般直白。脫裡頭暈目眩,他得想想是不是該投了誠南王搏一搏,不然一家老小怕是難…難活了。

讓風笑準備筆墨紙硯,黎上開了兩張藥方:“交給你府上的大夫,他知道怎麼用。”凝血與祛瘀,他和風笑的藥箱裡都有現成的藥丸,但不能給他們。他也怕被人訛上。

脫裡猶豫了幾息,到底接了藥方。黎上醫術雖高明,但畢竟是漢人。事關身家性命,他是不太敢把穆坤的生死全然交給這位:“你來閆陽城…”

“是路過,午後從東城門進的城,入住了客棧便再沒離開過。很多人可以為我一行作證,你也應該清楚。”黎上麵上淡淡。

脫裡扯唇苦笑:“我清楚,也沒懷疑你與郡侯被襲之事有關,隻是想你一行能在城裡多留幾日,等郡侯傷情穩定了再離開。”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覺不用。”黎上看著脫裡:“他的傷雖嚴重,但隻要聽從大夫的話,半月就可穩定。我以為你現在該做的不是留我,而是想法子穩住他的心緒。”

脫裡拔刀自刎的心都有,誠南王脾性也不好,但比這位郡侯好伺候多了。這位郡侯沒什麼本事還愛顯,三天前他聽說幾人要去雁山,磨破了嘴皮子也沒把人勸住。現在出事了,還要他來兜。

雞鳴,一眾蒙人才抬著擔架匆匆離開。辛珊思也不睡了,起來拾掇了下,見黎大夫回來,笑問:“咱們還走得了嗎?”

“走。”黎上進了裡間,看了眼躺床上在酣睡的肉團子,解了腰封:“我換身衣服。”

辛珊思早不避他了,開了衣箱從裡取了件錦袍出來:“穆坤傷得很重?”

“兩條腿是不能站了,右臂…”黎上脫了袍子:“像被榔頭夯過一樣,廢得很徹底。他還中了熾情。”

“熾情?”辛珊思詫異,要笑不笑:“誰這麼直接?”心裡有個猜測,衝正穿衣的黎大夫無聲道,“冰寜?”

黎上也懷疑是她,扣好扣子,一把將人拉進懷嘴套到耳邊,小聲說:“毒可能跟她有關,但她沒那個能耐接近、重傷穆坤。”

也是,那穆坤身邊高手環繞,冰寜又不傻。辛珊思側首親了親黎大夫的唇角:“既然能走,那我們就彆磨蹭了趕緊離開。”

“好。”黎上捧住她的臉,重重嘬了口她的唇。

掌櫃一聽說他們要走都激動,雖然幾人瞧著背景不淺,但他這廟小啊,實在經不起折騰。廚房有什麼,都給他們打包一份。房費減半,再送上幾斤糕點。

驢車走出老遠,辛珊思都想再推開車廂後門,跟掌櫃揮揮手:“我還是頭次被這麼歡送。”

“我不是。”建百草堂的時候,他被很多人歡送過 ,譬如潭中河七賴子、尤大尤小…黎上聽到唔囔聲,回頭看了一眼:“醒了嗎?”

“天尚早,應該還能再睡會。”辛珊思摸摸閨女的尿墊子,晃起窩籃。窩籃裡,黎久久蹬蹬腳丫伸了伸腰轉個頭接著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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