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在觀察他們的同時,神田詩織也在觀察天元。
和她想象出的天元有點像，又有點不像。
因為是長生不死的術式，所以她以為會更加、更加……
像那種漫畫裡所描繪的,不死的怪物。
然而站在棋盤之上的天元看著，就仿若一個垂垂老矣的暮年老婦人。
滿頭銀絲、臉上爬滿了皺紋，一雙眼卻十分清明，不見絲毫渾濁。
天元垂著鬆垮的眼皮，眼尾略低，看人的時候，偶爾有種非人的神性感。
從這一方麵給人的感受，又有點接近“不死怪物”的印象了。
天元目光掃過三人,在神田詩織身上頓了好一會兒。
等少女身體戒備繃緊、神子與咒靈操使警惕地把她拉至身後了,天元才慢慢移開眼神，看向替身娃娃。
有著天內理子外表的替身娃娃頭一點一點的，雙臂攏在身側，好像要把頭埋進胸脯裡那樣,困懨懨地打著瞌睡。
天元看了一會兒。
“她並非天內理子。”嗓音篤定。
暴露了。
神田詩織立即抱緊替身娃娃，清清嗓子，睜眼瞎扯：
“Q詛咒師來襲,我們到的時候,天內理子已經下落不明。”
天元悠悠一笑。
笑容中帶著了然。
“是那孩子拒絕同化了罷？”
三人神情俱都微變。
天元見了,安撫道：“無妨。我不會對那孩子出手。”
神田詩織見天元言語間並未有責怪的意思,內心愈發迷惑。她嗓音發緊：“……為什麼？”
天元虛虛垂著眼皮,攏了下衣袖，語氣溫和。
“隻是接受了現實而已。”
“與星漿體同化，重置肉.體，停止進化,隻因進化後的我有失控風險。”*
“隻是在某一天忽然很恰巧地想到，在同化失敗的儘頭，通過利用結界術，大抵也能勉強維持住理性。”*
“自那天起就已隱隱有所預感，終有一日會變成如此。如今也到了該接受現實的時候。”*
平和鎮靜的表情。
天元無波無瀾地注視著三人。
神田詩織聽得瞠目結舌。
所以，哪怕不同化，天元也依然可以利用結界術維持理智。
那些被作為祭品而獻祭的，曾經的星漿體。
就仿佛在否定他們、嘲笑他們白費功夫一般，無情的結論。
“……”
天元看見三人神色，沉默片刻，輕歎。
神田詩織沒忘記另一樁重要之事，平複心緒，咬了下唇，旁敲側擊：
“你說的結界術，是你施下的大結界嗎？”
“不。”天元搖頭，“維持理性，需要另一種性質特殊的結界。大結界是……一種束縛。”
來了！
與九十九由基說的對上
了！
她連忙追問：“是什麼束縛？”
天元沉吟般垂眼。
五條悟輕輕嘖了一聲，似乎想說什麼。但趕在他張口前，生怕壞事的神田詩織與夏油傑已經及時捂住了他的嘴。
五條悟隻發出了沒什麼意義的“唔唔”兩聲。
半晌。
天元看了看神田詩織，緩聲道：“是平安時代，為了用特殊的結界術封印住兩麵宿儺，作為代價而交換的束縛。”
……嗯？
神田詩織眼睛瞪得圓溜溜的。
她下意識去看五條悟，這位五條家未來的家主——他也露出了與她如出一轍的同款表情，貓瞳驚訝睜大。
她又去看夏油傑。
小眼睛好像也擴大了瞳孔。
然後，才慢慢轉向天元。
她有些不可思議，低聲重複：“為了……封印兩麵宿儺？”
所以，教科書裡寫的二十根手指，是由天元親自封印而成的？
天元頷首，聲音蒼老：
“想要封印詛咒之王，並非易事。束縛之中，最為強力的，是以生命為代價的死咒。”
聽到這裡，五條悟皺著眉，立刻又不高興地“唔唔”了兩聲。
夏油傑的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
神田詩織沒注意到兩人的異樣，愈發疑惑。
“但是……”
天元的術式是「不死」。這不僅意味著她不會老死，也同樣意味著，她不會因為其他任何因素而死亡。
比如，哪怕將刀尖插入天元的心臟、又或者是頸動脈，任何一處足以造成致命傷的地方，天元也不會死——在即將死亡的那一刻，術式就會對身體進行改造，進化成為更高層次的存在。
所以天元理應無法通過以死亡為代價而達成束縛。
天元肯定了神田詩織的猜想。
“但是，我的術式是「不死」。”
“所以我換了另一種代價。”
天元淡聲：“我以不死術式化為大結界，承諾就此鎮守國土為代價，完成了束縛。”
“……”
神田詩織睜大眼。
比死亡更強效的束縛是什麼？
是永生不死的存在，許下了近乎永恒而無限的時光。
天元不會死去。
所以大結界也不會消亡。
這是已經成為死結，再也打不開的循環。
就連這一點，也印證了九十九由基所透露給她的信息。
所以天元……
大抵沒有在說謊。
三人俱都沉默下來。
忽地。
五條悟拉開捂嘴的手，摘下墨鏡，一錯不錯地注視著天元。
口齒清晰、一字一頓：
“換句話說，隻要能解開你的術式，就能順利撤下大結界——是這樣沒錯吧？”
天元看看他。
了然地笑
了。
“我大概能猜到，你們是為何而來。”
“我並不為封印詛咒之王而感到後悔。時至今日，哪怕再讓我回到當初，我也依然會作出如此選擇。”
“但是，嗯……正如四季理應流轉一般，生命也該如此輪回。”
“我活的時間已經足夠漫長，並不畏懼於死亡。”
“離這具身體徹底崩壞，進化為無所不在的「天與地」，還留有一段時間。”
“若你們在此之前找到了解除術式的辦法，那便來找我罷。我會為你們打開薨星宮的結界。”
天元靜靜凝視著他們，態度坦然，唇角隱約噙著平和笑意。
神田詩織一邊消化著天元的話，一邊仔仔細細觀察著天元的神情。
……不似作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