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再無法負荷壓力,徹底停止運轉的那天。
周念很清楚最終等待自己的是什麼結局,但她卻一點也不害怕,甚至完全相反,她有著一種無畏的固執。
她什麼都不害怕,什麼也都不在意。
她隻想躺著。
又躺了一整個下午。
傍晚時分,周念換上外出的衣服,拿上放在書架旁的一小包貓糧。
起身時不小心踢倒一個紙箱。
紙箱側翻在地,裡麵滾落出許多的白色長方形小盒。
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數不清的白色舒膚佳香皂,全是新的。
整個房間裡都是淡淡的皂香,就好像他從未離開過一樣。
周念蹲在散了一地的香皂前,把紙箱扶正,又一塊一塊地往箱子裡放。
他如今怎麼還會用這些5塊錢一個的香皂呢?
什麼都變了。
周念吸一口氣,
感受著空氣燎著食管的熱燒感,
她知道胃酸又湧上來了,但她沒有管,把香皂全部撿回箱中後,拿著貓糧出了臥室。
……
-
周念來到了長狹弄,聲息微弱地喊著:“厭厭,厭厭。”
好在貓耳朵靈敏,又或者厭厭早就在等周念,一聽見聲音就很快出現在瓦簷上,邁著靈巧的小貓步快速地走向周念。
如今的厭厭已經長成了一隻皮毛發亮的漂亮黑貓。
身形流暢,四條腿長而矯健。
厭厭跳到周念腳邊,親昵地蹭著:“喵嗚,喵嗚~”
周念蹲下身,溫柔地摸了摸厭厭的貓腦袋,又抓了抓它的背,然後倒出貓糧捧在手心裡喂它。
周念每次來都會和它說會話,即使厭厭一點都聽不懂。
這次也不例外,她說:“厭厭啊,還好你八個月的時候我帶你做了絕育,不然你就會像那隻大白一樣,得大著肚子流浪了。”
正說著話,周念的身體被一道陰影籠住。
她的身後站了個人。
她回頭,仰起臉,看見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那是一張四年未曾見過的臉,因此陌生得很,同時感覺到熟悉的原因是周念看見了來人臉上的疤痕。
那個疤像被強硫酸腐蝕過的深坑,疤疤癩癩的。
“肖護……”她的牙齒在格格打顫間說出了這個名字。
肖護咧嘴一笑。
周念條件反射般站起來,後退好幾步:“你想做什麼?”
肖護陰惻惻地衝她笑:“我什麼也不做。”他瞟了一眼躲在周念腳邊的黑貓,“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出來了。”
周念至今記得當初出庭作證時,肖護看她的目光。
毒辣陰險,凶光畢現。
周念哽著脖子不說話,死死盯著肖護。
肖護上下打量著周念,嘲諷地笑道:“當初不是畫畫的天才少女嘛,如今怎麼搞成這副德行啦?”
周念沒有說話。
肖護又說:“聽說你還去大城市找鶴遂啦?結果呢?哈哈哈——你當初幫他作證,為他打抱不平,結果人家現在說不認識你,你好賤啊哈哈哈。”
周念被這話狠狠刺痛,臉上失去僅有的血色,身體微微發顫。
肖護勾著脖子笑得猥瑣,繼續出言羞辱:“我出來後可聽說你和他關係深得很啊,他是不是活兒特好啊,把你搞爽了讓你做什麼都願意啊?”
“你、你滾!”周念終於忍無可忍,顫抖著嚷著。
“……”
肖護竟然破天荒地沒有繼續為難她,涎笑兩聲後離開巷弄。
周念被氣得哆嗦不停,隻覺得一股血湧向頭頂,她伸手扶著牆站了好久才緩過來。
厭厭使勁兒蹭蹭她的褲腳,喵嗚叫著,仿佛在叫她彆難過。
周念鼻子一酸,蹲了下去,把厭厭緊
緊抱在懷中,想要汲取一點安慰。
很快,她的眼淚就滴進了厭厭黑色的毛發裡。
……
周念回去後,擔心受怕地過了三天,生怕肖護再來找麻煩。
還好隻是虛驚一場。
就在她逐漸放心後,在冉銀出門買菜的一個清晨,家門被敲響。
她當時正好在院子裡。
打開門,門外沒有人,而是放著一個紙箱。
周念低頭看見紙箱的箱底浸出鮮紅的血時,心裡劇烈地咯噔一下,感受到一種詭譎的不詳。
她極緩慢地蹲下身去,用同樣緩慢地速度打開了一扇箱蓋。
入目是一塊褶在一起的黑色毛發。
那是周念再熟悉不過的顏色,再往裡看,她看見血淋淋的紅色,看見泡在血水裡的皮肉筋膜,表皮從中間被分離。
這讓周念一時忘了尖叫,她長大了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眼淚在瞬間決堤,泄洪般衝出了眼眶。
“喵……”
一聲極微弱地聲音從紙箱裡傳來。
周念一下就看見了厭厭奄奄一息的眼睛。
她這才失控地哭嚎出聲:“啊!啊!!!”
好像除了嚎啕地哭,她再也講不出任何話來。
周念把紙箱抱起來,發了瘋似的衝出北清巷,她不停對自己說,還是活的,厭厭還活著,現在送去寵物醫院一定來得及。
她手上沾滿溫熱黏膩的鮮血,像是在灼傷皮膚。
周念攔下一個不認識的叔叔,他身邊停著一輛紅色摩托車,她哭著哀求:“叔叔,求求你送我去市裡麵好嗎?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我回來會給你錢的……求求你好不好?”
小鎮隻有大巴車,然而大巴車很慢,坐過去的話肯定來不及。
叔叔看她一個小姑娘哭得傷心欲絕,不忍拒絕,說:“那你上來吧。”
周念抱著紙箱坐上摩托車。
路上,她把箱蓋合攏,怕寒風吹進箱子裡,厭厭會著涼。
箱蓋上是她密密麻麻的眼淚。
冬夜的寒風刺骨,周念頭臉都被吹得生疼,她卻感覺不到,隻想快一點到醫院,再快一點。
摩托車叔叔恰好知道一個最近的寵物醫院,準備送她過去。
摩托車的速度保持在八十碼。
已經算很快。
周念看見了寵物醫院亮著的燈牌,心裡燃起了一線希望,同時她聽見了箱中響起很微弱的一聲:“喵……嗚——”
“我們到了,我、我們已經到了。”周念哽咽著回答它,
“……”
摩托車在馬路邊停下。
周念抱著紙箱衝下去,踉蹌地奔進寵物醫院,哀求見到的第一個工作人員:“救救它,救救它……”
對方趕緊把她帶到醫生的檢查室。
檢查室裡。
周念輕輕地把紙箱放在檢查台上,退開一步喘著氣等著。
醫生把紙箱打開一看,立馬抬頭衝著周念搖搖頭。
周念愣住了。
搖頭是什麼意思?
她遲疑地走上前,看見了箱中已經咽氣的厭厭,眼睛都還是睜著的。
也許這就是不可避免的遺憾。
明明她已經帶它趕到了醫院,把它帶到了寵物醫生的麵前,卻還是難以改寫這悲哀的結局。
一分鐘前的那聲喵嗚,原來是厭厭在和她告彆。
謝謝她照顧了它四年。
謝謝她讓它做了四年無憂無慮的小豬咪,可以享受自由的同時又不用挨餓。
周念雙膝一軟,重重跪在地上,渾身失去所有的力氣。
她怕吵到醫院裡的其他人,隻能忍著不發出聲音,眼淚卻如連串的珠子般落下,張著的嘴巴卻怎麼也感受不到空氣的存在。
她哭著哭著,就覺得眼前一黑,模糊得厲害。
她揉了揉眼,發現還是模糊的。
所以——
周念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