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終章(四) 美麗的日子(1 / 2)

共此良夜 姑娘彆哭 17316 字 6個月前

“什麼?”

“定點飯?”

“好吧。”

李斯琳給台階就下, 吃過飯再想跟藺雨舟同甘共苦,她的胳膊是真的不允許了。藺雨舟見她如此,覺得自己的提議可真傻, 乾嘛非要讓她吃這個苦呢?李斯琳卻說:“你千萬彆改,繼續持家有方,我剛剛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我這種“無目的”生活的人, 是要深入結交一位善於規劃的人的。”

深入結交這個詞好啊, 好到藺雨舟想到了彆的事,開始不自在, 進而臉紅。白白淨淨的戴眼鏡的斯文的愛臉紅的男人,去古董堆裡怕也很難淘。

晚上藺雨舟提議幾次要麼去住酒店要麼去姐姐家借住,甚至動手要抱她走,被她嚴肅拒絕了。她花那麼多錢買漆, 要是真有害就熱鬨了:告它。

李斯琳也就是說說而已,晚上兩個人窩在她房間裡睡覺,窗子都開開, 客廳臥室都用上了空氣淨化器。關了燈,淨化器閃著小藍光, 李斯琳靠在藺雨舟肩膀上把胳膊伸給他:“酸。”

藺雨舟幫她揉胳膊,問她:“咱們不會得病吧?”

“不會。”李斯琳說起這個房子上一次粉刷, 是她住進來後的第二年,因為跟李潤凱吵了一架, 她就決定叛逆。裝修的時候是李潤凱欽點的顏色, 她找油漆工來都重新刷了,也就是藺雨舟看到的顏色。李斯琳淡定地說:“我也沒出去住,那時候油漆質量不如現在, 當時我是愣頭青。後來慶幸自己沒事。”

“那這次又為什麼不聽我的呢?”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出去住。”

藺雨舟很謹慎,他偷偷測了,符合標準,不然他是扛也要把李斯琳扛走的。他其實理解李斯琳的心情。

他的老家在綠春。綠春這個地方,出了雲南幾乎沒有人知道。而他和姐姐藺雨落的家,在綠春一個更不為人知的鄉村。他們的房子年久失修搖搖欲墜,當姐姐提議想拿出所有的積蓄翻蓋老宅時,他沒有多問一句,拿出了自己的身家。那時他的感覺應該就是現在李斯琳的感覺。

他們心裡都渴求有一個真正的家,哪怕它破敗了、貧窮了,他們也願意付出一切讓它變好。在變好的途中,每一個日夜都不想舍棄。

後來綠春的房子被翻成了一個很美的小民宿,有種著鮮花的院子、有一隻在村子裡稱王稱霸的貓、有幾間乾淨的房間,這些都重新拚湊了藺雨舟的童年和少年。

“你還記得三一嗎?”藺雨舟在黑暗中問李斯琳。

“記得啊。你們綠春民宿的護院貓,可厲害了,每天神氣得狠,我還有點怕它呢!”

“三一…帶著村子裡的貓跟彆的村的貓打架。。”

“啊?”李斯琳在黑暗中捏緊藺雨舟的T恤:“三一可是愈發厲害了,那時顧峻川還說它以後會是貓王呢,說自己的眼光向來毒辣。可它對我卻是溫順的。”

“那是對你。你忘記三一脾氣不好,總是打翻你的水杯了嗎?”

綠春的民宿,藺雨舟關於家的記憶,像雨後的湖麵,冒起了泡泡。李斯琳記得他們在那裡打水仗,看雨,喝茶。藺雨舟的幸福在綠春喧鬨的夏日裡顯得平常,但那時他的心裡已然有驚濤駭浪了。

他從十幾歲開始就習慣了人間的冷清,因為姐姐遠行,他一個人讀書、一個人思考、一個人無數次走過山間那條通往父母墓地的小路。最開心的事是收到姐姐的來信,她在信中說她過得很好,他那時已經不天真,在同鄉人的口中大概得知大城市生活的辛酸。姐姐在信中說的話他並不全然相信,但他亦不會質疑,隻是不止一次在信中說:在北京等我。

從綠春到北京,藺雨舟走得很辛苦。在你在他身上卻看不到苦難的痕跡。他像綠春柔和的山風,輕輕流淌進這座大城市,來的時候幾乎不帶有任何聲響。他從不奢望不切實際的東西,唯一執著的是理想。他的情感不洶湧、不熱烈,他從前甚至能想象自己的晚年,在某一個陳舊的家屬樓裡,一個人獨來獨往的晚年。

直到李斯琳的出現。

她也像輕風,來時沒有聲響,隻有發絲、衣角、流過汗的肌膚得以感知。她存在久了,讓人誤以為輕風是尋常,終於在沒有一個沒有風的日子裡,他明白了,風離開了,他疲憊的身體沒有了撫慰。

“藺雨舟。”李斯琳輕聲喚他:“我想起為什麼我上一次要粉刷家裡了。”

“為什麼?”

那時二嬸無意間跟李斯琳聊起李潤凱和吳瑕媽媽當年想要一個小孩。他們再婚時候還年輕呢,兩個人感情又好,再要一個孩子很正常。

“那為什麼沒要呢?”

“要了,不小心掉了。”

李斯琳回憶很久,應該是她十一歲那年。起初是她去爸爸家,變成了爸爸在做飯。他做飯時候哼著歌,洗乾淨黃瓜讓李斯琳啃,吳瑕媽媽在臥室躺著,李斯琳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笑起來很幸福,卻說:“好像有一點感冒。”那個月一直這樣,她周末去爸爸家,都是爸爸做飯,吳瑕躺在臥室裡。

再後來有一次,爸爸還是在做飯,但吳瑕媽媽在哭。那時她不懂,以為他們吵架了,還跟朋友說:“我爸爸不會又要離婚吧?我爸爸會不會離婚上癮?”

二嬸見李斯琳在思考,意識到自己大嘴巴說錯了話,就趕忙打自己嘴巴,但她又覺得這麼大事李潤凱不可能沒有跟李斯琳說過,但她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了。

李斯琳從前就覺得自己所謂的幸福童年是她想象出來的巨大泡沫,為了彰顯她的幸福,彆人嘲笑她的時候她總是說:我有兩個爸爸媽媽,我的爸爸媽媽都尋找到自己的幸福,但他們都隻愛我,因為他們永遠不會有彆的孩子。

他們永遠不會有彆的孩子,是李斯琳在父母離異後安慰自己的最好手段。無論發生什麼,她對此都深信不疑,因為他們的確沒有彆的孩子。

他們試圖要過彆的小孩,隻是那個小孩不小心掉了。李斯琳對於幸福的基本想象維持在一個掉了的小孩上。她覺得這不夠善良,也不太喜歡成年人的偽善。

那天她到了家,決定重新粉刷自己的房間。她本來就不喜歡那個顏色,但因為李潤凱喜歡,她還是想取悅爸爸,讓爸爸開心,所以同意刷那個顏色。當新的顏色蓋上去時,李斯琳覺得自己完成了內心的一次革命。

李斯琳講這些的時候並沒有哭,多少年過去了,她早已進化成一個“酷女孩”,不太喜歡為了這些事掉眼淚。她不喜歡偽善、逢迎、市儈,她喜歡一眼就能看透的東西。

所以在2017年的夏天,她第一眼看到藺雨舟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流光舞動。

“那這次為什麼又要刷牆壁呢?”藺雨舟問道,但答案他其實已經知道了,他隻是想讓李斯琳傾訴。

“我的內心又要革命了。”李斯琳抱緊他:“我覺得我似乎也可以擁有一個溫暖的家。這個家牆壁的顏色我真正喜歡、有無論我去到哪裡都會等著我回來的人。在燈火輝煌的夜晚裡,我知道有一盞燈屬於我。我再也不用漂泊了。”

藺雨舟抱緊她:“睡吧,晚安。”

“那麼,晚安啦。”

李斯琳翻了個身,把後背嵌進他懷抱中。頭腦中盤算著不如把次臥改成書房,反正他們不需要那麼多房間睡覺了。

在粉刷到李斯琳臥室那天,藺雨舟路過藺雨落到瑜伽館,請姐姐吃午飯。姐弟兩個好久沒有單獨吃飯了,兩個人決定去吃他們從前最喜歡吃的烤魚。

那時兩個人都沒有什麼錢,每當藺雨落發工資或藺雨舟拿到獎學金都要慶祝,慶祝的時候就吃烤魚或者烤肉。藺雨落吃飯的時候跟藺雨舟說小小藺的事,過了一個月,又比上個月聰明了,現在不僅更會看臉色,還會拿捏爸爸了。如果她想做什麼,媽媽或者阿姨不讓,爸爸到家後她就會憋著小嘴巴嗷嗷嗷告狀,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要爸爸去猜。爸爸猜對了,她就哇一聲哭出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斯琳每天都念叨想讓你和姐夫自己去旅行,然後她把娃娃接到家裡來帶。”藺雨舟複述李斯琳的話:“孩子麼,有什麼可生的,我乾女兒最好玩。”李斯琳甚至慫恿過藺雨落再生一個,不如這個讓她帶算了!顧峻川氣個半死,讓她閉嘴:我身邊的藺姓女人沒有讓彆人管的道理!何況那是我女兒!趁早斷了你這無知的念頭,好好做人吧?

藺雨落聽完咯咯笑。作為藺雨舟的姐姐,她從前真的是一個刺兒頭,為了自保和保護弟弟,能跟任何人乾上一架,厲害得不像話。就連顧峻川都要被她乾趴,哪怕他嘴硬總是說那是他讓著藺雨落。現在她可是有了點變化,也還是好鬥,但鬥爭形式更溫和了。

“你就準備在李斯琳家裡住著嗎?”藺雨落問:“你姐夫說想把他在李斯琳家附近那套三居給你們住,我拒絕了。”顧峻川考慮得比較長遠,以他對藺雨舟的了解,他應該不會再愛上彆人了,李斯琳也是個鑽牛角尖的。那麼這兩個人,大概率會在一起很久很久了。在一起很久,也有一定幾率結婚生小孩,說實話,顧峻川想讓他們小孩的居住環境好一點。但藺雨落拒絕了,她對顧峻川說藺雨舟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想法和驕傲。藺雨落懂弟弟的自尊,她是萬萬不會讓他辛苦儘力的秩序坍塌的。

“我知道姐夫對我好,也謝謝姐理解我。”藺雨舟對藺雨落說:“我盤算了一下,連攢再借,加之今年房產市場不太好,我可以去五環外首付一套三居室。”

“首付多少算了嗎?”

“二百多萬。”

“你有多少?”

“我能湊出一百二十萬。”

“好的,我借你。聽好了啊,借。”藺雨落了解藺雨舟,這是他第一次主動開口,說給他會嚇退他,說借,他就要製定歸還計劃了。果然,藺雨舟開始了。他把自己的財務情況向藺雨落一五一十彙報一遍,包括股票、跟同學們做的小投資、工資收入、兼職收入等等。如果以5個點貸款利率來算的話,他應該七年可以還清。

“還有綠春的民宿呢?”藺雨落頭腦也好用,在藺雨舟算賬的時候她也幫他算賬,從前藺雨舟從不提綠春民宿的盈利,因為的確有幾年不太好,但現在不一樣了,這一年開始生意很好了:“老宅是咱們倆的,當時改建民宿你也拿了錢的。親姐弟明算帳,你不跟我要,我也要給你的。按照現在的情況,今年你大概能分到25萬左右。所以我提議,你用十年民宿收益抵押吧。這10年,賺再多我也不給你,算起來你吃虧的可能性大。”

“姐…”

“聽我的。”藺雨落打斷他:“小舟,我知道我結婚了,以後你很大可能也會結婚,按照世俗的想法,我們都該融入新的家庭結構了。但咱們兩個不一樣,我們即使融入新的家庭結構,命也是捆在一起的。姐姐不是伏地魔,你也不是啃姐族,誰敢當麵說這種話,我能當場罵回去。綠春民宿的錢你本來就該分,包括去年你拿出的二十萬參與的營地投資,未來也會按照比例分給你。我們就要這樣明算帳。好嗎?”

“但如果虧損,我也要共同承擔。”藺雨舟說。

“行。虧了一起傾家蕩產唄,反正我們從綠春來的,還怕什麼回到綠春?這點魄力咱們姐弟還是要有的。”

時光飛快,從前姐弟倆在這樣的慶祝時刻聊下一份工作、聊藺雨舟為了去核研所該付出的努力、聊下一年他們姐弟會是什麼樣的境遇,而這一次,他們聊到了房子,聊到了藺雨舟未來可能要組建自己家庭的可能。

藺雨落至今都記得十五歲的藺雨舟,在父母去世後,躲在安置房裡不言不語,人很快瘦得脫相,一遍一遍走在那條山路上,去到父母的墳墓。那時他們都不敢想象未來,未來在他們心中是巨大的黑洞。

那時的藺雨落對弟弟唯一的念想就是:先活著,活著就好。她先行來到北京,吃儘了苦頭,在夜晚來臨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我和弟弟又活過一天。

他們從這樣的痛苦中爬出來,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世界坍塌時候的痛苦,以及世界重建的辛苦。

“姐,你要不要喝奶茶?”每次吃過飯藺雨舟總要請藺雨落再喝點什麼,這一次他也還記得。

“好啊。喝什麼?”

“李斯琳發現了一個新的喝法。”

“我知道,那個芋泥。”

“對。”

藺雨落笑了。關於自己的好朋友成為自己弟妹這件事,感覺很奇妙。

藺雨舟多買了一杯奶茶,帶著一起去了蘇景秋的酒吧。這一天晚上李斯琳有一場加演,大概一個小時左右。藺雨舟到的時候她剛剛上台,“二十萬大哥”也在,坐在第一排。

蘇景秋跟藺雨舟打趣:“你這個戀愛談的真是有危機感。李斯琳女士無論什麼時候都有一群簇擁者,比如那位大哥,又存酒了。”

藺雨舟隻是笑一笑,把少少糖的奶茶給蘇景秋,請他幫忙找人送到台上。服務生把奶茶放到李斯琳手中,她知道藺雨舟來了。朝吧台看一眼,看到他,心就定了。依然沒有多餘的目光交彙,安心唱她的歌。

二十萬大哥似乎有所察覺,在她看向吧台的時候也轉身看一眼,看到上次那個騎自行車載她的男人。二十萬大哥對此有點意外,他以為李斯琳是一時興起才像彆人一樣喜歡窮書生以討一份所謂簡單的感情,不成想她卻是動了長久的念頭。他在酒吧裡豪擲千金她不為所動,卻為了一杯奶茶多看那邊一眼。但二十萬大哥就是二十萬大哥,放手也很灑脫。起身去到吧台,又存了很多酒,助理付錢的時候,他認真打量了藺雨舟。

藺雨舟不卑不亢看回去,有禮貌地微笑了一下。

“男朋友?”二十萬大哥指了指舞台,問藺雨舟。

“對。”蘇景秋先開口了:“秦總好眼力,倆人很多年了。”

“不錯。”二十萬大哥點頭,問藺雨舟:“不介意女朋友在這裡唱歌?”

“介意就不來唱了。”蘇景秋又說。自家弟弟他得照顧著,這種問題當然不需要藺雨舟回答,他自己來就行:“我送您一輪酒,當季新品,就是今天開桌那杯,您很喜歡的。”

“好啊,謝謝。”二十萬大哥本來還想聊幾句,在蘇景秋的插科打諢之下收斂了念頭,隻是又看了藺雨舟一眼。男人麵貌清爽,神情乾淨,在這間酒吧裡像一個異類。李斯琳眼光不錯。

李斯琳結束後下台跟朋友們打招呼,二十萬大哥指了指吧台,對李斯琳說:“眼光不錯。”

“謝謝。我自己追很久才追來的。”李斯琳不覺得主動追喜歡的人有什麼丟人,她的確追了他很久,她勇於承認。她也不覺得需要刻意隱瞞跟藺雨舟的關係,真正喜歡來聽歌的人,又或者真心想跟她做朋友的人不會因為藺雨舟的存在就結束君子之交。

她不想偷偷摸摸談戀愛,她的戀愛就是要光明正大。所以她開心走到藺雨舟麵前,拉住他的手,另一隻手裡拿著他買的奶茶。蘇景秋嘲笑他們:真夠膩歪的。李斯琳喚嘴:你倒是想膩歪,司明明理你嗎?

蘇景秋顯然不服輸,趕他們倆走:下班了,走吧,彆讓我心煩了。

李斯琳拉著藺雨舟的手走出去,後者很嫻熟地跳上他的自行車後座。她晚上仍舊沒有吃飯,路過地鐵站被炒麵的味道吸引,捏著藺雨舟的腰讓他停車,自己則跳下去買了一份,吃了幾口就給藺雨舟,怕胖。

藺雨舟打掃剩飯的時候她就站在那看著,順帶著說了幾句風涼話:“把你喂成一個小白胖子,這樣就不會有人喜歡你了。”又或者說:“把你的精力熬沒,讓彆人以為你家裡住著那座山來的妖精。”

二十萬大哥路過這個路口,還是把車窗搖下,讓司機打了雙閃跟李斯琳打招呼。李斯琳呢,笑著跟人家擺手:“下次見!”

這次藺雨舟也看著那豪車點了點頭。二十萬大哥隻是人生無處不在的誘惑之一,他們都不太在意。因為有“不解之緣”的周楊事件在先,藺雨舟也不太喜歡因為這樣的事吃莫名的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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