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1 / 2)

——“阿母您說甚,那些小女娘落水是嫋嫋所為?!”

筵席已畢,佳客儘散,醉意猶在的萬鬆柏就被萬老夫人請了去。當時他就嚇醒了一半,還以為老母想再打他一頓,待到萬老夫人屏退左右說清意思後,他剩下那半酒意也被醒了。

“這如何可能!……兒記得,尹治的女兒忽然腹痛,為怕打攪長輩,嫋嫋就陪著尹娘子先回去了。萋萋還跟我酸了一頓,說嫋嫋待尹娘子比待她好。也就是說,那些小女娘落水之時,嫋嫋根本不在這裡呀!”

萬老夫人哼了聲:“若嫋嫋生了一副你的腦子,自然不可能。”

萬大孝子哪敢反駁,嘿嘿傻笑。

原來,今日筵席中發生了一樁小小意外。

萬府後園有座十分風雅的二層樓閣,名喚‘暢春’,來赴宴的年輕兒郎們便將原先說好的投壺賽賦宴設在了那裡,聽到消息的小女娘們既不敢闖進去,又貪看俊俏郎君,於是就齊齊擠到暢春閣對麵的一座小木橋上,墊著腳尖眺望樓閣裡的人。

管事曾數遍規勸眾女娘們那小木橋不牢,更不能擠這許多人,然而春心殷切的少女哪肯聽勸,擠上去不多久橋就塌了。好在橋麵不高,底下的溪水更淺,那群小女娘們除了些擦傷挫淤外,並未受重傷,就是冰水泥漿滿身,形容不雅了些。

——唯獨那王姈,因為身處橋中央,又被眾人簇擁,墜落時壓在了最下麵,撈起來時最是狼狽受罪,滾成了個泥人不說,連口鼻裡都進了幾根爛草葉。

這事傳到席間,父執輩們都相視而笑。

待打聽清楚,女兒不在其中的父親們不免得意幾分,誇口自家女兒本分老實;而女兒在其中的父親,或是自嘲幾句哈哈一笑,或是搖頭莞爾道一句‘少年男女真是的’,還有朝萬鬆柏致歉壓損木橋的。

藉著酒意,萬鬆柏領頭誇耀自己年輕時如何如何俊俏,偷看他的小女娘險些擠破萬府大門,可比今日那群生猛多啦。然後一群醉酒的阿叔阿伯們紛紛扯起喉嚨,比賽著自己年輕時的俊俏風采。

這個說他家從來不用打獵,因為飛過的大雁會自動落在家門口;那個說他家從來不用捕魚,因為池塘裡的魚兒都自己沉下去等他去撈。

這個說他成親那日,全縣的女娘哭暈了一半,剩下沒暈的那半非要擠進他洞房。那個說他少年時全村女娘都非君不嫁,要挾要投河的,威逼要絕食的,他連去打個豬草都要豔遇三四回,在家鄉待不下去方才投軍從龍。

其中韓大將軍吹的最為彆致。

說他年少之時太過才俊,引的鄉裡的兩位族老為了搶他為婿,定時定點率子弟械鬥,打起來那叫一個血肉橫飛,慘不忍睹,堪比兩軍大戰。為保全父老鄉親的性命他才忍痛離家遠走——這個牛皮吹的太過分啦,韓大將軍便被哄笑的眾人扯倒灌酒!

此事中,萬萋萋應對十分得體,受到了全體夫人們的一致讚賞。

她不但井井有條的指揮仆婦服侍眾女娘梳洗清理及療傷,還迅速調出她十幾個阿姊留下的新衣頭飾給女娘們換上。同時,她言辭懇切的要求沒有墜橋的姊妹們絕口不提這番尷尬,再神色自若的延請王姈等人繼續玩樂宴飲,渾若無事發生。

尹夫人聽足兩耳朵的讚美誇獎,臉上不露,心中卻難言驕傲喜悅,不免多喝了幾杯,如今還醉倒不省人事。

“……落水這事可不能怪我們。”萬鬆柏晃晃腦袋,“不對,大家都沒見怪。管事說他還特意在橋頭橋尾各立一塊木牌,上頭寫了這橋不穩搖墜,她們非要上去,我有甚法子!”

萬老夫人輕哼一聲:“難道那木牌是你叫管事去立的?”

萬鬆柏愣了下,道:“難道不是阿母叫管事去立的?”

看見老母宛如對著白癡般的神情,他自知問的蠢,乾笑道:“阿母你就說,兒愚鈍,哪裡能猜到。”

萬老夫人道:“我告訴你三件事。頭一件,嫋嫋還未回家前,侍弄花草的張管事曾告訴我,程家女公子甚愛那座木橋,常見她閒暇時興致勃勃的勘查那橋。”

雖說她年事已高,目力漸盲,但多年來坐鎮都城府邸,獨自料理大小事宜,一直保持著每日聽眾管事回報府內事宜的習慣。

萬鬆柏摸不著頭腦:“那又如何?”

萬老夫人繼續道:“第二件,署理宴飲的李管事說,嫋嫋建議他將投壺賽賦宴設在暢春閣,而非之前打算的偏院,這樣更加風雅彆致了。”

“第三件,內院的王管事道,嫋嫋說那木橋不大穩,回頭摔了不知情的女娘們就不好了,叫他在橋頭橋尾各設一塊警示木牌。”

萬鬆柏終於明白老母的意思——少商在萬家住了許多日子,從老母到萋萋都對她十分看重,管事們多會聽從她的意見。但他猶自不信:“興許隻是碰巧了?雖說那橋搖墜不穩,但管事曾與我說還不到破敗不堪的地步。嫋嫋怎知木橋何時會塌?”

萬老夫人道:“你們都不知道,那座木橋其實有個名堂,乃當年公輸班大夫為相助楚國國君所製,學名叫‘疊骨橋’,如今已無幾人知道了。乍看是座輕便牢固的小橋,但隻消抽除其中幾根木頭,再有人踩上去時,整座橋頃刻即垮。”

“這倒是個好法子。待己方過河後抽去幾根木頭,便可叫後麵的追兵落水……”萬鬆柏神色漸漸凝重,“母親的意思是嫋嫋看破了其中奧妙,然後借機設陷誘入那群小女娘?”

萬老夫人點點頭,道:“這樣一來,她走或不走,在或不在,照樣可售出計策。”

萬鬆柏倒吸一口涼氣,良久才道:“要說程賢弟被蕭氏管的服服帖帖,也不算全是吃虧,娶個聰敏的婦人到底是有好處的!嫋嫋這腦子呀,嘖嘖嘖……”

萬老夫人道:“你若娶了元漪那般的婦人,大約婚後頭一年就被打破頭去見你父親了。嗯,若是這樣,我還能趁年輕改嫁。”

母子倆互對無言,瞎眼對銅鈴眼,過半晌才齊齊笑了出來。

萬鬆柏抹著笑出來的眼淚,先開口道:“兒還當阿母您惱怒了嫋嫋,正尋思著如何替嫋嫋在您跟前周全兩句,叫您彆怪她呢。”

萬老夫人笑著搖搖頭:“今日王家娘子出言尖刻,很是欺侮了嫋嫋一番,她這樣也是情有可原。若換做我年少之時,更厲害也做的出來。”

萬鬆柏笑道:“您沒怪嫋嫋將這局設在我們家就好,那孩兒可憐呐。我那賢弟每每提起她,都是又愧疚又憐惜。”

“有何好怪?”萬老夫人道,“她若全然無心,也不必叫管事去立那兩塊牌子。不就是想將萬家摘出來麼。勸說在前,木牌警示在後,無論如何也怪不到我家來。況且,我觀那孩兒秉性,有股子悍不畏死之意。我猜,若非尹娘子腹痛,她應是會留下來,待事後會自行告知我們,再老實請罪。”

萬鬆柏連聲道:“正是正是!萋萋和我說過,嫋嫋做事從不遮著掩著,就是使陰招都使的堂而皇之,好玩極了。”至於女兒是如何得出這個結論,他卻不知。

“是呀,那孩兒這樣與眾不同。”萬老夫人幽幽道,“我年少時若遇上這樣的小姊妹,也會喜愛的。”

萬鬆柏暗暗想,您老怎麼會遇上這樣的小女娘,您老自己就是這樣的小女娘!當年誰要惹了您,都不用過夜,您當天就把仇報了,還得按時辰算上利息!

不過聽了這話,他總算鬆口氣,可誰知萬老夫人又道:“適才,我已修書一封,將這件事告知元漪夫婦了。”

“什麼!”萬鬆柏驚的險些岔氣,“阿母,你不…不是責怪嫋嫋了嗎…!”

“不用這麼大聲,我隻是瞎的,又沒聾!”萬老夫人紋絲未動,“我並不責怪嫋嫋,但也不能替她隱瞞。她自有父母親長,此事如何,該由程家定。”

“可是,可是若叫蕭氏知道了這事,賢弟家又得一陣鬨騰……”

萬老夫人道:“鬨就鬨,不破不立。也該叫元漪知道知道,她女兒究竟是個什麼人!”

萬鬆柏張口結舌:“阿母……?”

萬老夫人沉默片刻,才道:“兩家相交幾十年來,尋常親眷同族也沒我們這樣親近的。我觀元漪,雖然聰慧過人,練達精明,諸事無有不妥。隻兩樁,一者自負聰明,二者自以為是,錯了也不肯認”

“誰說不是!”說起蕭夫人的缺點,萬鬆柏立刻來了精神,恨不能說個三天三夜外加宵夜,“蕭氏這婦人呀……”

“你住嘴,輪不到你議論元漪的錯處。”萬老夫人拍案嗬斥,萬鬆柏隻好噤聲。

“元漪將兒子們都養的很好,新婦告訴我,在外麵時,尋常人家的子弟都不免鑽女支帳鬨意氣,喝酒鬥雞,可程家幾個兒郎,既上進豁達又潔身自好。日常來往的夫人們說起,哪家不誇。元漪為兒子們安排,無論是讀書拜師還是習武曆練,阿詠他們幾個無有不從的。回都城後,元漪也理所當然的為嫋嫋做主,誰知卻撞了南牆!嗯,這些日子她們母女鬨了幾場,如何鬨法,還是我兒巨細靡遺的說與我聽呢。”

萬鬆柏心知老母在譏諷自己,把嘴閉的更牢些。

“元漪回都城前就決意驅逐葛氏了,可又覺得對不住葛太公和葛家女君,偏偏眼下葛家又無需程家相助之事,可不就得將一腔情意都灌注到那程姎身上了麼?元漪自覺自己恩義兩全,大公無私,夫婿和孩兒都該明白才是,可鬨來鬨去,全家都不買她的賬。元漪也不想想究竟是何緣故,隻知一味彈壓,母女倆如堅冰遇鐵鑿,如何不鬨起來。”

萬鬆柏心裡讚同老母,但又怕程始為難,忍不住道:“可是阿母呀,這樣一來嫋嫋非受罰不可!”

萬老夫人淡淡道:“人生世上,若不能敢作敢當,那還是趁早偃旗息鼓,老實過日子的好。嫋嫋既做下了,就該承受叫人看破的風險,難不成隻吃肉不挨打。慢慢來,一道道關子闖過去,就知道自己的路該怎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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