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2 / 2)

淩不疑看向王姈:“適才說到哪裡了。嗯,狐媚風情,賣弄做作,你說的是上個月二皇子贈我的兩名美姬麼。你兄長王隆見後垂涎三尺,我便將人送給他了。誰知沒過幾日,我聽說那兩名美姬倒被你父親笑納了,也不知你將來見到二姬,該稱呼她們什麼。”

王姈呼吸急促,臉上先是一陣青一陣白,然後如火燒般**。

在淩不疑的威勢之下,周圍哪有人敢幫她說話。樓大夫人素來不喜歡她帶壞自己的女兒,礙著臉麵不好多說,此時不知心裡多痛快。

樓縭看她可憐,默默的挪過去,拉著她的袖子讓她坐下。

淩不疑再次看了萬萋萋一眼,緩緩上前一步。

萬萋萋終於抵不住了,歉意的看了少商一眼,蹭蹭爬到右側尹姁娥那桌擠著。

淩不疑就這麼神情自若的坐到少商身邊——然後,曾在程府上演過的冰河世紀降臨的場麵在樓府再度上演了,從上首的樓大夫人等人,到下首的小女娘們,都默默無言的低頭飲食。彆說言語了,大氣聽不見喘一聲。

淩不疑拿起侍婢換過的新杯,舉著向上首道:“夫人們有禮,想來諸位也耳聞我與程氏定親之事,將來成婚之時,不疑還要請諸位大駕光臨。”

女眷哪敢會有異議,紛紛舉杯應和,連連朝淩不疑和蕭夫人群起笑言‘恭喜恭喜’。

淩不疑放下雙耳杯,目光轉向下首的小女娘們。

這些呆滯的女孩們猶如夢中驚醒,連忙跟著道喜,驚慌中連什麼‘白頭偕老百年好合早生貴子’都出來了。

淩不疑雙眉一軒:“於我的婚事,諸位女公子們可有彆的要說?”

女孩們搖頭如海豚擺尾,紛紛表示這樁婚事真是好真是妙,簡直天作之合天降奇緣天上掉下個程妹妹雲雲!

萬萋萋見此情形,悄悄湊到少商耳邊:“你怎麼不說話了。”

少商沉默的捧著漆木碗喝湯:“……他一說話,旁人都不用說了。”

萬萋萋似乎察覺到什麼,驚異道:“他這是在替你撐腰呀。”

“我知道。”少商道。睫毛低垂,麵無表情,一粒粒數著湯中的小圓菇。

這時,有侍婢將樓大夫人叫了出去。

樓大夫人沿著曲廊拐入一間昏暗的小屋子,隻見丈夫正焦躁的負手等在那裡。

樓太仆看見妻子,就焦急道:“我在前院聽聞內席發生了爭執,有人欺負少商!”

樓大夫人歎道:“也沒什麼要緊的,就是小女娘們生了些口角。淩不疑是多少女子夢裡之人,如今定親了,自然有人不忿。”

“沒什麼要緊的淩不疑會忽然離席而去!”樓太仆提高聲音道,“我都著人打聽了,一群長舌婦圍著欺侮少商,其中還有阿縭!怎麼王姈又來了,我們和王家又沒什麼交情,我不是叫你彆讓她見阿縭嗎。王家爛汙的很,彆讓阿縭跟著學壞了。”

“我知道!”樓大夫人道,“我也看不上王家,可她來了我能趕她走嗎,到底還有皇後的麵子在呀!”

樓太仆在屋裡走來走去,惱道:“你也是,見她們欺負少商,你不會攔著呀,那屏風能攔住什麼,吵的外麵侍婢都聽見了,你們能聽不見?!”

“欺負什麼了,也就是幾句玩笑話……”樓大夫人神色不變。

樓太仆忽的站住了,定定看著妻子:“程氏曾對你當眾無禮,見她受辱你心裡暗暗高興,是不是。”

“大人謬言,我怎會如此!席間這些夫人都是多年交好,她們都不管束自己的女兒,我若越過她們開口就是將人都得罪了!”樓大夫人急促的辯駁。

“沒有就好。”樓太仆沉沉的看妻子,“眼睜睜看著賓客在自家受辱,你以為隻有淩不疑和程家顏麵無光。我告訴你,丟臉的是樓家!”

他甩開袖子,背身道,“那群無知淺薄的婦人,這親事定都定了,她們默許女兒羞辱程少商能有什麼好處,難道淩不疑還會因此退婚不成!不過是叫陛下心中不快而已。既知道程少商人微位卑,聰明的就該賣淩不疑一個好,幫著周全才是!”

樓大夫人恨恨道:“淩不疑這昏聵瞎眼的豎子,究竟看上那小丫頭什麼……”當年兩個女兒沒嫁之時,她也曾暗暗打過淩不疑的主意,可惜全無結果。

“這種廢話以後不要再說了。”樓太仆乾脆道,“自來無能之輩最愛詆毀有能之人,程氏能擒下淩不疑就是天大的大本事!一群不知進退的婦人,與那嫉賢妒能的小人無異!我看你也是越來越昏聵了。將來二弟那房的事你就不要過問了,阿延如今愈發能乾,就由她管。”

“我是宗婦,也是主母,樓府之內焉能有我管不著的地方?”樓大夫人怒了。

“你以為淩不疑是怎麼知道內筵之事的?”樓太仆冷聲道,“是阿延使人去傳報的,將她們欺侮少商的話一句句都傳了過去。還說長輩在上,她做晚輩的沒法開口,你以為她指的是誰?”

“這奸滑的女子!”樓大夫人驚怒道,“居然……”

“你不願做聰明人,自然有人踩著你做聰明人。”樓太仆冷冷道,“阿延夫婦在族內廣結善緣,各處賣好,你若再昏聵下去,苦頭還在後麵!好了,這事就這麼定了。”

樓大夫人氣呼呼的不說話。

這時侍婢來報:“程家小娘子忽道身子不適,淩大人已陪著回去了。”

樓大夫人不悅道:“她倒把淩不疑抓的緊。自己要回去了也不肯留下淩不疑!說不得,是急著賣弄委屈去了。”

“你說什麼昏話,她到底是和阿垚定過親的,難道要留下鬨洞房嗎!”樓太仆覺得妻子這幾年眼界愈發狹窄,全無年輕時莊嚴大度的模樣,“就算是她使了手段,淩不疑肯被她哄著走,那就是能耐!”說著便甩袖離去。

……

淩不疑和少商坐在馬車中,一路無言。

“你怎麼不說話。”淩不疑道。

少商淡淡道:“大約是適才說的太多了。”

“適才你也沒怎麼說話。”

少商沉默了。

淩不疑向女孩伸出手,女孩卻低著頭。他的手掌停在半空中,在昏暗中猶如蒼白盛開的石蘭。他捏緊拳頭,收了回來,“我何處不妥,你說給我聽。我總是想讓你高興的。”

少商凝視著角落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三叔母以前常笑我天真,不知什麼才是權勢。今夜,我親眼看見了。萋萋阿姊,姁娥阿姊,還有那幾位願意幫我的姊姊們,我們儘力辯解,奮力爭論,抵擋的好生辛苦。阿母在簾子後麵想來也忍的不易。然後,你來了,三言兩語就把事情打發了。你後來甚至都不用說話了,你目光所及,大家就會依著你的意思去做。”

淩不疑低聲道:“你不喜歡權勢麼。”這世上怎麼會有人不喜歡權勢,“看不出,原來你倒是莊生的信者。”他手指僵硬,開著言不由衷的玩笑。

“我也是俗人,若無阿父的權勢,我哪有今日呼奴喚婢的日子。”女孩搖搖頭,“何況,權勢隻是一把利刃,哪有好壞之分,要看用在什麼人手裡。”

淩不疑目中露出些許疑惑:“那你為何……”

“今夜,我依靠的是你手裡的權勢,不是我自己的。”女孩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淨明亮,“可是,我為何能用你的權勢呢。因為我將來會嫁給你,給你生兒育女,讓你高興舒適,這樣,我就能分享你的權勢了。”

淩不疑生平難得生出疑惑來:“夫妻一體,這不是很自然的麼。”

“不是你的緣故,是我性情乖張。”少商傷感的笑了笑,“我想要按照自己的意思過日子,可如果跟了你,就得照你的意思活下去。我原本以為,我日後最煩惱之事,應是如何培土栽種,如何改良器械。可如今看來,我以後最要緊的事大約是揣摩你的喜好,讓你感到開懷滿意。若是那樣,我現在的樣子就得全變了,到最後,我都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喝冰酒對你不好。”淩不疑艱難道。

少商微笑道:“首先,喝一口冰酒不會死人的,可卻能叫我高興。第二,隻要我自己的意思,哪怕對身子不好,也該照我的意思來。”

淩不疑握著女孩柔軟的雙手,緩緩道:“你喜歡和樓垚在一處,是否因為他能照著你的意思過日子。”

少商笑了,露出可愛的小白牙:“差不多。所以你看,我雖然學識淺薄,無才無能,但對自己卻看的很清楚,所以我找到了正確的姻緣,可惜阿垚得娶何昭君,唉。可是淩大人,您這樣了不起的人,反倒不清楚自己,找了我,那是大大的錯了。”

淩不疑似乎有些明白了,冷冷道:“姻緣於你而言,隻是合適不合適麼。”

“不合適的,就不叫姻緣了,就孽緣。”少商想掙脫雙手,幾番用力對方都紋絲不動。

“程將軍與蕭夫人,小程縣令與桑夫人,你就不曾豔羨麼。”淩不疑道。

少商心中苦澀:“我的運氣很奇怪,身邊總不缺神仙眷侶,美滿家庭,但到了我自己身上,卻總要差些什麼。”

淩不疑沉默良久,才道:“……這倒是。”

少商看看他,知道他是想到了霍夫人和淩侯。她又用力了幾下,可依舊掙脫不開雙手,索性兩手往前推去,蓋著他寬大的手掌撫上他的雙頰。

淩不疑似乎吃了一驚,他從未允許任何人撫摸過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白嫩柔膩的小小手掌緊緊貼著他蒼白的臉頰,少商感受到手掌下有些糙的觸感,膚質堅韌緊致。兩人就這樣相對而坐,麵龐相抵,鼻息可聞。青年身形高挑,哪怕坐著也如玉山般巍峨,高大的身影兜頭籠罩下來,叫她不得不仰起頭顱,將纖細的脖頸彎曲起來,才能看到他的臉。

她從未這樣仔細看過一個人——下頜骨形漂亮,額頭弧度優美,還有他那雙深褐色的眼睛,蝶翼低垂之下,猶如瑰寶般綺麗的雙眸,這世上再沒有這樣美麗的眼睛了。

“都是我不好,我應該早些說的。”女孩輕輕道,“我可能,並不應該嫁人。我這樣乖張招厭的性情,就不該禍害旁人。淩大人,我們可能,真的不般配。”

淩不疑冷冷的笑起來——

她看起來像是被雨水打濕翅膀的孱弱蝶兒,輕輕顫抖著仿佛沒人護著隨時都會斷氣,可真實的性情卻這樣暴獨斷。她能用這樣溫柔備至的目光看著自己,同時嘴裡卻能說出這樣冷漠無情的話。然而他又清楚,她並不是在欲擒故縱。她說的,都是真話。

他真是‘好眼光’,茫茫人海之中,居然能找到這樣一個人。

“你喜歡握在自己手裡的東西,彆人手裡的,你就沒法安心,對不對。”淩不疑緊握著女孩的手,牢牢貼著自己的臉。

少商感到他灼熱濡燙的氣息暈染在自己臉上,帶著香甜果味的酒香,夾雜著令人不安的成年男子氣味。她點點頭,輕聲道:“其實連阿父的權勢,我都沒法用一輩子的。我喜愛培土栽種,畫圖製工,仔細想想,隻有這些才是跟牢我的。”

淩不疑忽然放開她的雙手,遠遠的坐到另一個角落去,華麗的錦繡曲裾下擺蓋在他修長的腿上,昏暗中閃著隱晦的光點。他舒展長臂輕輕抬起窗格,雙眼望向外麵,縫隙中透進來一束冷桔色的燈火光芒,照在他猶如玉雕般的麵龐上。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被你握在手裡?”他淡淡道。

少商低頭看自己的腳,歎道:“沒有人會被另一個人握在手中的。就如現在,除非你不要我,否則,我是不能不要你的。”她真懷念那個至少可以自由分手的年代,在這裡,她若敢甩了淩不疑,皇帝老爺還不把她晾在城門口做燈籠!

馬車停在程府門口,少商堅定的推開了淩不疑伸過來扶她的手,然而他的馬車是沒有踏凳的,於是她不聲不響的提起裙子,照適才萬萋萋的姿勢笨拙而艱難的跳落在地上。

她忍著腳疼,搖搖晃晃的朝淩不疑行了個禮算是道彆,然後低頭徑直朝府門裡頭走去,心裡默默想著,也許後天不會再後宮使來接自己進宮了。

程順老管事察覺氣氛不對,看看自家女公子,再看看新郎婿,然後低頭沉默。

淩不疑身體凝滯不懂,隻靜靜望著女孩遠去的背影,明明如楊柳般纖弱柔軟的身軀,卻硬要挺的倔強筆直。

後日,她就要到宮廷裡去了。在那裡,她會看見許許多多善於窺伺人心的女子。她會知道有多少女子期盼著憑借溫柔嫵媚就能獲得榮華富貴。她更加會知道,在權勢麵前,多少人都願意將自己的脊梁扭曲成奇怪的姿勢,以滿足上位者的喜悅。

最終,她會知道自己現在的想法有多麼可笑。

哪怕是看來對自己十分癡情的王姈,隻要陛下勾勾手指,或是自己落拓失意,那也是頃刻間變心的事。

看著女孩在門框中越走越遠,兩邊奴仆高舉的火把延伸出兩條斜斜的紅豔光束,淩不疑忽大步向裡麵奔去,十幾步後追上女孩,一把將她抱住貼在懷裡。

後麵的老程管事險些驚叫出聲——雖然你倆之間冷冰冰的不大好,但也請不要動手動腳的好嗎!這裡還在戶外呢,就不能去屋裡……他在說什麼,屋裡也不行!

少商被鐵箍般的臂膀攔腰扣住,雙腳甚至還離地了片刻,她不由得嚇的失聲驚叫,被沒頭沒腦的抱在懷裡,貼著男人仿佛天羅地網般的胸膛,還有一個灼熱氣息吻在她的頭發上。

昏頭昏腦間,她似乎聽見淩不疑低低的說了一句——“……你是不能不要我的。”

她忽然發現,這原來是個歧義句。

作者有話要說:親愛的們,我快累SHI了,這是兩章的份,我一次性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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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四號是除夕,所以我請假延遲一日更新,就是五號。

如果有變化我會另行通知的,因為過年期間真的時間都不屬於自己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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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見麵就是明年了,提前給大家拜個年,祝大家萬事如意,心想事成,身體健康。鞠躬。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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