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1 / 2)

“哈哈哈哈哈……”

宣德殿前一棵冠蓋漫天的古木上,雀兒撲棱著翅膀飛跑了,值守在外的兩個小黃門偷偷回頭看了眼,旋即站好——

殿內,皇帝笑的連連捶擊案幾:“哈哈哈,朕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出,就是沒料到這麼快,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啊!哈哈,哈哈哈……”

崔侯笑的鼻涕眼淚都下來了:“臣這酒甕還沒冷呢,他們就又鬨起來了!”

太子端坐一旁,臉黑如鍋底:“父皇,崔侯,請莫要笑了!還是想一應對之策才是道理!”

皇帝抹了把眼淚,故意道:“什麼應對之策,故人重逢,鬥了兩句嘴而已。”

太子氣急敗壞:“父皇,你是沒看見,他們…他們…”他雖沒吃過豬肉,但好歹親爹娘恩愛纏綿了這麼多年,他算是見過豬跑的,“子晟他,他……”

“子晟很欣喜,是麼?”皇帝安靜的接上。

“……父皇說的不錯。”太子泄了氣,“自重逢後,我看子晟氣定神閒,談笑晏晏,毫無孤傲激憤之意,還當他已經將過去拋諸腦後了,誰知…誰知…”

“誰知,全不是那麼會事。”皇帝語氣溫和。

太子歎了口氣——把兄弟一見了那女子,眼睛也亮了,脾氣也來了,整個人都活泛了,跟剛才相比,之前他的溫和就跟隔了層紗簾般隔膜。

“父皇,你早知道會如此麼?”太子抬頭看親爹。

皇帝微笑著搖頭:“朕不知,朕也不能斷言子晟是否已前事儘忘了。不過,現在知道了。”

太子懊惱道:“早知如此,就不該叫程氏與袁家定親,如今這叫什麼事啊!父皇也是,怎麼不早點讓子晟回來啊!”

皇帝撚了撚胡須,不無苦笑:“說句實話,這五年來程氏一點想嫁人的意思都沒有,袁慎屢屢去永安宮獻殷勤,都被擋了回來。哪個能料到,她一動念頭,第二個月就訂下親事,回了趟家,兩邊連文定之禮都過了,哼哼,宣太後也沒想到,這也忒……忒不講究了。”

“那是不如陛下講究。”崔侯嗬嗬笑道,“陛下和皇後娘娘從互生情愫,到正式求娶,足足過了三年。”

“多嘴!”皇帝笑瞪了崔祐一眼,“總歸比你強!”憋了一輩子都沒好好表白過。

崔祐摸摸鼻子,調轉話題:“就是子晟,從對少商生出情意到請陛下提親,也過了好幾個月嘛!少商這孩兒,到底行事操切了些,是不是心急嫁人啊。”

太子忍無可忍,大聲道:“父皇等了三年,一來因為父皇年長母後十歲,二是因為父皇當時無錢無勢,猶豫不前!子晟那不叫等了幾個月,彼時程氏還是樓家子的未婚妻,難道去搶親麼?!”

皇帝繼續撚胡須,崔祐補上:“而現在,少商是袁善見的未婚妻了。”

太子長歎:“子晟為何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兒臣看那駱氏知書達理,體貼周到,也沒什麼不好啊!”他說這話時,忽瞥見親爹不可置否的撇了下嘴,他忙道,“父皇,你是不是早知道子晟並不喜愛駱氏?”

皇帝道:“駱氏進宮這麼多年了,又不是第一天知書達理體貼周到,若是投緣,子晟早就喜愛她了,哪會等到今天。”

“那現在怎麼辦?兒臣已經和母後說了,請她召見駱氏的母親呢!”太子急道。

皇帝閒閒的:“你是儲君,子晟和駱氏也是你撮合的,你自己想法子。”

太子毫無辦法,遷怒道:“崔侯,都是你的不是,在信中屢屢提起駱氏與子晟,叫孤誤會了他們二人!”

“這可不能怪臣。”崔祐笑嗬嗬道,推脫的滴油不沾。

“殿下在信中一個勁的詢問邊城中有沒有能匹配子晟的淑女。可是西北邊地,民風彪悍,世情粗獷,論教養家世還有才學品性,駱氏的確是其中翹楚啊,臣也沒說錯啊。況且駱氏自幼在宣太後身邊,清楚子晟習性喜好,每每插手子晟的衣食住行,無不妥帖,遠勝那些初相識的愣頭愣腦的女子——臣自然據實以告嘍。”

太子氣的說不出話來,崔祐還要補刀:“最最要緊的,殿下始終問的是哪個女子對子晟最好,方方麵麵最匹配子晟,從未問過子晟心中做如何想啊。”

太子大怒:“崔侯你就不能提醒孤麼?!”

“臣提醒了啊,臣說,最好順其自然,按著子晟的意思來。可殿下說,子晟是長情之人,等他想明白不知要多少年,娶妻生子都耽誤了。”崔侯接招拆招。

“崔侯你…你好刁滑…孤,孤看錯你了!”太子氣的鼻子都快歪了。

崔祐頑皮的聳聳肩。

皇帝樂不可支,嗬嗬直笑:“子端,看見了,這就是朝臣的嘴!彆以為你做了儲君,皇帝,就能一言定奪所有事。你若慮事不周,朝臣們有的是理由駁你。阿猿是自己人,你氣的罵兩句就罵了,將來遇上軍國大事,因你獨斷專行而壞了事,可沒人給你背罵名。”

——彆以為臣子不會坑皇帝,除了真正貼心貼肺為你考慮的心腹,其實整個朝廷處處都是坑。因為做了皇帝,所以理所當然的認為所有臣子都會心向自己,這是一種狂妄!

“兒臣受教了。”太子難得氣餒,“兒臣是看子晟太不容易了,當年被驅逐至漠北荒原,又傷又病的離開都城,程氏連看都沒去看他一眼。兒臣就想了,這回一定要給子晟找個噓寒問暖百依百順的女子。唉,誰知道啊……”

崔祐看太子麵露困頓之色,心中不忍:“殿下,是臣的不是……”

太子抬起頭看他。

崔祐道:“臣應該多囉嗦幾句的。”他頓了頓,“以臣自己為例,憑良心說,說到噓寒問暖百依百順,臣去年納的那個妾侍勝過君華不知多少。可是啊,有些人就是賤骨頭!記得有一年酷暑,臣去霍家尋君華玩耍,她見臣滿頭大汗,稀裡糊塗的端了碗涼水給臣,結果臣鬨起肚子來,險些去了半條命。”

說起白月光的糊塗事,他微笑著連連搖頭,“唉,可是午夜夢回,臣還是常常想起君華。若君華還在,臣哪怕再多喝幾碗涼水也不怕。”

太子似懂非懂。

念及故去之人,皇帝低歎一聲:“子端,這世上有許多種樣的人,有像阿猿這樣一輩子心裡隻能放得下一人的,也有像虞侯那般妻妾成群左擁右抱的。有像你二皇兄這樣過儘千帆皆不是的,也有像吳大將軍那樣喪妻續娶後,依舊和樂融融的。你以為,子晟是哪一種呢。”

太子煩躁,悶聲道:“是子晟自己說,往事已矣,將來要重新來過的。”

“鈍兒!”皇帝笑歎,“有時候,人嘴裡說的話,未必是他心中所想。就說這幾日朝堂上議的度田一事罷。子晟讚成,那是真的,反正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清查莊園田地人口於他又能如何。可虞越等勳貴之臣還有幾位駙馬都極力讚成,能是真的麼?這幾家人丁眾多姻親遍地,更有許多附庸,就算當家人願意,下頭人能願意嗎,東拉西扯的乾係太多了!”

說著,他看了崔祐一眼,笑道,“還有崔侯,他說讚成度田,大半也是真的,因為他是商賈出身,愛做買賣不愛置田地。朕隻要不衝進崔家清查錢箱,阿猿自是無所妨礙的。”

崔祐無奈道:“陛下扯我做什麼。當初陛下天天勸我置田地,如今看來還不如做買賣呢。田地跑不了,誰都能查到,錢箱嘛,臣愛藏哪兒就藏哪兒。”

“蠢材!田地能有出息,錢串放在家中能生什麼!”

“錢在臣手裡也能有出息啊。”

“去讀讀抑商論吧!”

“臣隻是自己偶爾經手些許小買賣,又沒讓全天下人都經商。再說了,桑弘羊也是商賈出身啊,武皇帝用了他一輩子,還讓他做輔政大臣呢!”

“哦,你居然敢自比桑弘羊,看來家中金山銀山積蓄不少了,不如朕著人去查查?”

“彆彆彆,兄長饒命,阿猿知道錯了!”

“桑弘羊精於心算,你隻要上百之數就要動算籌了,也好意思自比桑弘羊?!朕看你也就是當個小商賈的料子!”皇帝嗤之以鼻。

崔侯無奈的抗辯道:“陛下自己擅長稼穡,同樣的田畝,陛下能比旁人多出三成收成,自然覺得侍弄田土是天下至美之事。臣自比桑弘羊是托大了,可馬武那廝綠林出身,還覺得自己天生是緝盜之才,太平盛世能當都尉呢!”

“那倒是,馬武不做盜賊去官府自首就很好了。”

君臣倆咧著嘴,一齊大笑。

“——父皇,崔侯!”太子忍著氣,“還是先說說子晟吧!”

那對君臣轉回頭來,崔祐搔搔頭,無話可說,皇帝微笑道:“吾兒先說。”

太子道:“以前的事暫且不論,程氏終究已和袁慎訂了親,這,這……子晟該如何是好。”當初霍不疑沒好意思搶奪樓垚的未婚妻,如今也不能搶奪袁慎的啊。

皇帝毫不心急:“順其自然就好。”

太子看了親爹半天,疑心道:“父皇,您是不是有了計策。”

“吾兒可以一猜。”皇帝微微一笑,活脫一個慈愛又貼心的長輩,“以後天下都是你的了,朕不能一直告訴你該怎麼做。”

太子深吸一口氣,好吧,不說就不說。不過親爹這麼眼睜睜看著兒子跳進坑裡,還在旁插著手笑,這可不能輕易算了。

踏出宣德殿,隨身宦官問道:“殿下,你要去何處。”

太子沉聲道:“孤要去找母後!”

——次日朝會,眾臣發現皇帝的兩隻耳朵都紅了。

……

程少宮讓家將快馬奔馳,終於在去程府的路上將胞妹追回。少商騎了半天馬,發絲淩亂,額頭沁汗,她一言不發的把黃鬃馬還給胞兄,然後鑽進馬車。

“我剛才都想好了。”少商接過袁慎遞來的汗巾,“以後我們和姓霍的還是少見為妙。畢竟前事尷尬,就像三叔母也不大搭理皇甫夫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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