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2 / 2)

陰靈之路 柳明暗 19763 字 6個月前

坐在他旁邊的太學書童還在快速回憶著,意圖在這些記憶中找到些蛛絲馬跡,卻忽然間被顧旦的動靜驚醒,都還沒想明白,他就下意識地看向了顧旦的方向。

不看不打緊,這一看,他就被顧旦臉上眼底的冷凝給嚇了一跳。

“顧......顧旦,你怎麼了?”他問道。

西廂房裡的其他太學書童發現這邊的動靜,也各各往他們這個角落看過來,然後又都被顧旦的臉色驚住了。

原來,太學裡從來都是沉默更多的那個顧旦,居然也有這麼嚇人的時候嗎?

顧旦沒有回頭,仍舊緊盯著外間。

學舍之外,學監看著史、黃、邵三位先生走近,神色平靜到近乎漠然。

原本剛剛從東廂房中追出去時候,史、黃、邵三位先生原本多少還是有些信心的,眼下直接對上學監,史、黃、邵三位先生的腳步也都不由得放慢了些。

尤其是史磊,他幾乎沒有了繼續走過去的力氣。

還是黃、邵兩位先生最先反應過來。

黃、邵兩位先生對視得一眼,忽然齊齊伸出手去,將史磊帶著引著,拉到了學監近前。

“學監,我們有話要跟學監你說......”

學監一眼掃過去,黃、邵兩位先生下意識地就停住了話頭。

倒是史磊這會兒反應過來了,他站直身體,又卸去黃、邵兩位先生搭扶著他的手,直直地迎上學監的視線。

他沒有貿然開口,因為他看出了學監眼裡的意思。

學監看過這三位先生後,又往正房所在的那處童子學學舍看了一眼,確定學舍裡的各位生員都收回目光去,繼續上課後,他才對這三位先生說道:“走遠一點說話吧,彆在這裡。”

說完,學監率先轉身往外走。

史、黃、邵三位先生回身看了一眼童子學學舍,又看看坐著各位太學書童的西廂房,苦笑著對視一眼,也都低了頭,沉默地快步跟上學監。

出了院子,學監停住腳步,回身看史、黃、邵三位先生:“有什麼話,就說吧。”

黃、邵兩位先生當即上前一步,想要開口。但被他們留在後頭的史磊卻是伸手,直接拉住黃、邵兩位先生。

黃、邵兩位先生回頭看他。

史磊搖搖頭。

黃、邵兩位先生沉默一瞬,將位置讓了出來,史磊很自然地往前邁出幾步,越過黃、邵兩位先生直麵學監。

“學監,這一次的問題,在於我。是我先起了貪念,我......”

“還請學監看在我為童子學、太學效力多年的份上,抬手饒過我這一回。”

學監一直不說話,隻沉默看著史磊,直到史磊停下來,他才問:“說完了?”

史磊沉默點頭。

學監的目光越過他,直接看著黃、邵兩位先生,問:“你們呢?你們又想要跟我說什麼?”

黃先生上前一步,站在史磊身側,道:“學監,史磊他也就一時生出貪念,隨後自己就控製住了,沒想過要繼續,更沒真的要對孟氏阿彰出手......”

“是啊,學監,”邵先生也走了過來,站在史磊另一側,“史磊他是個什麼樣的品格,不獨獨是我們這些同僚,您與其他的諸位學監乃至是祭酒,都是知曉的,孟氏阿彰是他的學生,他不會對孟氏阿彰出手的。”

“君子論跡不論心,”邵先生道,“史磊他還什麼都沒做,隻因為這一回的心念湧動,就責罰他......也未免太過了。”

學監氣笑了:“你們還知道孟氏阿彰是你們的學生,你們還記得這個?!哪個老師會對自己的學生生出那種的惡念,覬覦學生身上的生機的?啊?!你們告訴我!!”

“哪一個老師是這樣的?!!”

史、黃、邵三位先生被學監劈頭蓋臉地罵,卻隻能聽著,不敢多做反駁。

實在是學監此刻的氣勢太過攝人了,這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被儘數抽離,而他們就是被凍結的那琥珀,什麼都做不了。

許久以後,學監才緩了一口氣。

“這事,我不能拿主意。”他道,“我會上稟張學監,請張學監評判,又或者,請祭酒論斷。”

史、黃、邵三位先生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都隻是默然,因為他們又聽到了學監的話。

“童子學裡的各位生員,不論是什麼樣的出身來曆,他們能來到這裡,錄名童子學,就都是天資出眾之輩。他們的資質、他們本身的份量,我清楚,你們也清楚......”

“為著保障他們的安全,太學這麼多年以來,一直都在往外清人。”

學監停了停,又繼續道:“也是因為太學學裡的仔細和謹慎,童子學才一直沒有出事,才會有更多的資質卓絕、身份貴重、來曆不凡的小郎君小女郎錄名太學,入讀童子學。”

“......孟氏阿彰,在我太學童子學開辦以來收錄的眾多小郎君小女郎中,也是很特殊的一位。為著他的入讀,我太學、童子學不久前才清理過一遍。”

“學裡諸位學監、大儒、祭酒對他的看重,你們也都是儘知的。”學監道,“我不知道今日你們這事送上去,各位大儒、張學監乃至是祭酒到底是個什麼態度,但是......”

他一眼看過史磊,看過站在他旁邊的黃、邵兩位先生:“做好準備吧。”

學監說完,直接抽身離開。

學監似乎很信任史、黃、邵這三位先生的品格,哪怕近乎直白地駁回了這三位先生的求情,也全然不擔心史、黃、邵三位先生,特彆是史磊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直接發難。

但史、黃、邵三位先生卻知道,這一切都是錯覺。

是錯覺。

遍數整個太學,防守強度能夠比得上童子學學舍的,也就隻有各處太學秘地了。

為什麼在發生史磊這件事以後,學監一直將孟氏阿彰帶在身邊?

因為學監就是在防備著他們。

就連現在學監直接離開,也不是他們就不需要防備了,而隻是因為有彆的看護孟氏阿彰的人到了而已。

史磊若真要對孟氏阿彰出手,其實也隻有剛才學監帶著他去東廂房拜見他們時候最簡單,也最容易得手。雖然,史磊成功的幾率也著實不會高到那裡去。

被留在原地的史磊木愣愣地看著學監的身影遠去,久久沒有動靜。

黃、邵兩位先生沉默一陣,才喚他:“史磊......”

史磊緩慢轉身,對黃、邵兩位先生露出一個笑容。

黃、邵兩位先生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反倒是史磊,他很快收拾了心情。

“是我連累了你們。”

因為他的一時惡念,黃、邵乃至是現在還在學舍裡跟諸位小郎君小女郎講課的蔡駿,怕是都得要再次曆受學裡的考察。

他說完這一句話,抬起雙手來,在額前交疊,鄭重地與黃、邵兩位先生一拜。

是謝禮,也是歉禮。

前者,是在為黃、邵兩位同僚的說情;後者,則是在為連累了他們。

黃、邵兩位先生初時也想要避讓過去,不受這禮,但他們瞥見史磊,又都停住了。

史磊是認真的,也是鄭重的,若他們避讓不受,反而才更叫史磊為難。

史磊站直了身體,抬起眉眼對黃、邵兩位先生笑:“我在太學許多年,能與諸位同僚相伴相交,是我的運氣,也是我的福分,多謝你們了。”

黃、邵兩位先生沉默過半餉,又看了史磊一陣,確定史磊心頭是真的疏闊明朗,清淨無霾,也都笑了起來。

“這何止是你的運氣與福分,也是我等的運氣與福分啊......”

“就是,我等在此相交相伴一場,未曾辜負彼此,何其的難得!”

“說得對......”

“對了,阿磊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可有去處了?”

“去處啊,暫時還沒有......且看看學裡怎麼處理吧,若是我還能留在太學裡,便留下來,若是不能,那我便自歸家去吧。”

“不論是另擇學舍教學,還是自歸家去教導後輩,也都是不錯的。”

“這樣啊......”

漸漸走遠的學監將身後的動靜丟下,隻往前走。

到了張學監房舍外頭,這位專門負責童子學的學監才抬手,叩了叩門扉。

“羅生嗎?”張學監似乎已經料到門外站著的到底是誰了,直接就道明了學監的身份,“進來吧。”

羅學監推門走了進去,與張學監一禮:“張生。”

張學監手邊的卷宗早已放下,這會兒目光直接看住了羅學監,問道:“你是來跟我說童子學那邊史磊史博士的事的?”

羅學監心下苦笑,卻是點了點頭,又將史磊後來的表現跟張學監說道了一遍。

這一遍說起時候,羅學監的用詞很是客觀,隻直接將史、黃、邵三位先生的反應說出,並沒有投入多少情緒。

但等這一遍說完後,羅學監沉吟一陣,到底又抬眼,看向張學監的方向,開口道:“張生,史博士這一次反應確實是很不妥,但他已然明悟......”

張學監看著他,神色間喜怒莫測。

羅學監語氣微不可察地滯了滯,卻還是將他想說的話說完。

“史博士是不能再留在童子學、留在太學裡的,但能不能......為他保留些臉麵?讓他能夠體麵地離開?”

張學監的臉色鬆動了些。

“你放心。”他道,“如果史博士真的誠心悔過的話,我們太學也不會太過嚴苛。”

羅學監鬆了口氣。

他拱手,對張學監深深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看著羅學監的身影退出去,張學監沉默半餉,還是歎了口氣。

少頃,他收拾那稍顯複雜的情緒,敲響了手邊的小鐘。

沉默的鐘聲傳開去,很快就落到了另一個人的耳邊。

“張生?”祭酒略顯蒼老的聲音傳了出來。

張學監將羅學監來稟報的事情跟祭酒又說了一遍。

祭酒也是無言沉默,半餉後,他才道:“你再看一看吧,若確定史博士是真的想明白了,就略抬抬手,為他多留存幾分體麵。”

張學監回道:“是,我知道了。”

“嗯。”祭酒應了一聲,又叮囑張學監道,“史博士的事情必不是孤例,學裡的各位先生、博士以及生員、書童,你都多看著些,莫要讓孟氏阿彰出事。”

張學監又是鄭重應了一聲。

“祭酒放心,此事關乎我童子學、太學聲譽,我會慎重處理的。”

祭酒笑了一下,說道:“就勞煩你了。”

這邊張學監才剛收起小鐘,另一邊又有人敲響了門扉。

張學監隨手將小鐘往旁邊一送,揚聲道:“進來。”

這次推開門走進來的,是一個看上去很是尋常的仆婦。

仆婦眉眼慈和,衣著樸素,放在街頭巷角,輕易就能沒入人堆中。

然而,仆婦此刻神色卻極慎重。

張學監看到這位仆婦,神色緩和了些,問:“張嬸,可是有事?”

張嬸上前,福身一禮,然後便對張學監道:“學監,今日晨早我往街上去,聽得街頭巷議,覺著有些不妥,便想著回來,跟學監你提一提......”

莫看這位仆婦隻像鄰家嬸娘一般樸素,但她實際上,卻是太學總理各處消息的那一位。

她覺得不妥的事情,必定不似表麵上那樣的簡單。

張學監神色略有些凝重,他點頭道:“你說。”

張嬸便將街頭聽到的一些話挑揀著跟張學監說了,然後又道:“我才剛聽人說起那帝城裡的一大家子時候,便又有另一些人在接話......”

頓了頓後,張嬸又道:“我看不出那些往下接話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來曆,但我覺得,很有可能是世家的暗子。”

張學監有些想笑,他搖了搖頭,道:“不是世家,難道還能是司馬家那一大家子裡的什麼人?”

那座宮闕是司馬氏一族的地盤,倘若沒有人特意將消息放出,街頭巷尾裡的尋常百姓,是能這樣快、這樣準確地得到消息的嗎?

慎太子要出宮見一見名頭頗為響亮的神童孟氏阿彰,卻被攔了下來,慎太子最後隻能選擇去往峻陽宮拜見武帝......

這件事情不大不小,但傳到民間,卻是抬了兩個人,又壓了兩個人。

抬的,是孟彰,也是慎太子。

壓的,是武帝司馬簷,也是皇後楊氏。

但,雖然這傳言抬了慎太子一把,可慎太子被他的阿父阿母轄製,也已經在無聲無息間在民間百姓中留下了痕跡,所以今早這一遭,真正能夠將所有好處收入囊中的,也就隻有孟氏阿彰了。

不對,除了孟氏阿彰這個處在話題中央卻一身清白的人以外,還有在背後推波助瀾的那些世家們。

既保存了孟氏阿彰,幫助孟氏阿彰提升他在民間的名望,又向孟氏阿彰、向安陽孟氏示好,拉攏孟氏阿彰、拉攏安陽孟氏,將原本稍稍傾向於武帝司馬簷的安陽孟氏向世族這邊又拉近了一些,同時,還在司馬慎、司馬簷這對父子之間種下一些嫌隙......

世家出手,果真是厲害。

不動聲息間,就已經儘攬了好處。

張嬸猶疑一陣,說道:“但司馬氏一族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很快就會有反應了。”

張學監點了點頭:“最遲今日下午,司馬氏一族的動作就該顯出效果來了。”

張嬸讚同地點了點頭,看向了張學監,神色間很有些狐疑。

張學監回望過去,歎了一聲:“張嬸,你到底有沒有做過什麼,你自己不知道的嗎?”

張嬸笑了一笑:“我是知道,但是張生......”

“今早這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裡,牽扯了世家望族,牽扯了司馬氏皇族,唯有我們是什麼都沒做,清清白白乾乾淨淨的,半點痕跡都沒有落下。”

“實在是不得不叫人懷疑啊......”

張學監無奈:“所以你懷疑我?”

張嬸點頭,對張學監道:“張生,我雖是婦人,但也飽受太學熏陶,容人的心胸我還是有的。什麼時候,也讓我見一見另一批人?”

張學監無言地看著張嬸。

張嬸盯了他一陣,很是失望地搖了搖頭:“居然真的不是我們太學。”

張學監越發無奈了,他喚道:“張嬸......”

張嬸站直了身體,看定張學監的方向,低頭恭順道:“請學監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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