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 第 236 章 兩處(1 / 2)

陰靈之路 柳明暗 21235 字 6個月前

“明宸郎君方才所說基本上正是天地間自道生之初到商末年間的發展, ”上首的先生站起身來,對已經收拾了心情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道,隨後他就含笑衝明宸點頭,跟他道謝, “多謝明宸郎君替他們分說。”

明宸微微低頭以示謙遜。

“夏、商、周這上古三王朝, 乃我炎黃人族真正立足天地、霸淩百族的開始。方其時的人族各處族地, 除我炎黃人族的族裔以外,也還有百族萬靈與我等混居。……”

先生輕易將課程的內容把握在自己的手上。

不論是王紳、謝禮和庾筱這些世族郎君, 還是李睦、明宸和林靈這些道門法脈子弟, 這一刻都聽得認真。

孟彰原本也是這些認真聽講的小郎君、小女郎們中的一員的, 但漸漸地, 他的心神竟然悄然分出些許,另行琢磨起其他的事情來了。

‘……方才恍惚中所見的道道神光、那些神光之中的神人,到底都是什麼人?’

‘祂們真的是道生之初,為自己另行尋覓道途方向的天地尊神和諸多大修?道門法脈中所記載、供奉的道門祖師?……真正的開道之人?’

原本, 隻是孟彰獨自一人暗自琢磨的這些問題,不會有什麼人能為他給出答案。除非孟彰願意尋人解答。可是這會兒, 孟彰心頭此刻竟然下意識地自行浮出了問題的答案。

它們確實沒有辦法告訴他更多, 卻足夠的肯定,讓孟彰既疑慮也莫名的確定。

‘竟真的是道門真正的祖師麼?竟都是真正的開道之人麼?這可真是……’

孟彰默默地慨歎, 不自覺地回想那些曾在心頭浮現的神光出神。

是的,孟彰自己在那恍惚中所見的,也就隻是一道道神光而已。除了這些美得動人心弦的神光和偶然在他心頭回響的隻言片語以外,孟彰的心神中再沒有這些尊神、開道者更多的隱跡。

孟彰不免覺得可惜。

如果能夠看得更多就好了……

捕捉到自家心頭浮起的這一點念頭,孟彰一時禁不住失笑。

事實上,孟彰自己心裡清楚得很,就他當前的境界和生命層次, 真要是那些隱匿在道道神光之中的尊神和開道人都在他記憶裡顯現,隻怕他自己的心神還負累太過,支撐不起呢。

似那些在炎黃人族初生年代就強橫至極的天地尊神於開道者,一尊尊可都是與道同在的人物,哪怕隻是一道道記憶中的身影,也不是現下他這一個小小陰靈所能夠承載的。

祂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乃至是祂們存在的本身,就是道。

孟彰這樣想著,再一次悄然返照自身。

所以……

他到底是為什麼,能在恍惚之中窺見那些過往的痕跡的?他又到底是憑什麼,能以他現在的修為承載起這些過往痕跡的重量的?

孟彰一麵自問著,心神映照他自己的魂體,一寸一寸地看得異常認真。

往常裡,孟彰也會在偶然間生出些許疑問,也會想要去仔細探查一下自家的根底,但都沒有這一刻那麼認真,更沒有這一刻那般執著。

或許是孟彰的決意終於牽引到了什麼,忽然間,一抹似血般的豔紅驚鴻似地在孟彰的魂體中漏出些許光影。

嗯?

孟彰心神一定,尋著那光影的痕跡便要往更深處探尋。

那些許光影卻沒有停留,就在孟彰似視線焦點般凝聚的心神中流水一樣逝去無痕,什麼都捉不住。

孟彰不由得沉默了一陣。

看來,到底是時候未到……

他暗自搖頭,但也沒有覺得太過失落。

不是時候就不是時候吧,總歸它還在那裡,跑不了的。

孟彰默然收攏心神,也漸漸沉入上首先生所授講的內容中。

童子學學舍裡的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倒是能夠專心聽講了,但童子學學舍以外的其他地方,卻還是有很多人都在為昨夜裡乃至是今日晨早的事情繼續忙碌著。

正如這會兒,童子學的羅學監就麵色帶愁地坐在張學監對麵。

雖然羅學監久久沒有說話,張學監也莫名地有點發怵。

他想了想,伸手將羅學監麵前那盞冷了的茶水倒去,另行給他添續了新的暖熱茶水來。

羅學監那怔然發愣的心神被張學監的動作從不知哪裡拽了回來。

“張生,我……”羅學監低了低頭,苦笑道,“我失禮了。”

張學監搖搖頭,示意羅學監喝茶。

“你也不過是關心太過罷了,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情。不必太放在心上。”

羅學監端起了茶盞,但也隻是看著那在眼前飄蕩的熱氣發愣,久久沒有更多的動作。

張學監心裡更是無奈。

“你且放心就是了。”他安撫道,“再有更多的變故,那也是太學之外那些人自己的事,和我們太學、童子學可沒有什麼乾係。”

張學監想了又想,到底是給出了保證。

“他們做不了什麼的。”

羅學監魂體猛地一震,眼瞼卻仍然是低垂著,過得一小會兒才慢慢抬起來看張學監:“真的?”

“真的。”張學監點頭,“在童子學設立之初,我們就議定了。”

“不論那位慎太子有什麼打算,也都是童子學裡那些生員們結業離開學府以後的事情。而在他們還沒有結業之前,一切就都還是由我們太學學府自主。”

羅學監卻仍然不太放心,他問:“倘若那位慎太子已經拿不了主意呢?譬如……”

即便羅學監沒有將剩餘的那半句話說完,張學監也知道羅學監要說的是什麼。

他擔心會有司馬家的其他什麼人在背後接掌過童子學裡屬於司馬慎的那些權利。

譬如司馬慎的父親武帝司馬簷,又或者是他的祖父司馬昭,更或者是他的高祖司馬懿。

這後麵的一個個,可都比那司馬慎來得難纏,也來得狡猾。

真要是這些人在背後出謀劃策,哪怕早先時候他們太學已經在極力限製司馬慎在童子學裡的權利,也未必不會讓他們將司馬慎握在手裡的那些東西玩出花來。

而如果是他們的話……

莫說是他們童子學,就算是太學,沒有足夠強硬的決意,隻怕是攔不住。

張學監比羅學監更清楚其中的憂慮,但他也比羅學監要來得平靜。

“如果他們真的一定要插手,我太學裡的諸位大先生和祭酒也不會坐視不管。”

“諸位大先生?”羅學監慢慢問,他似是想明白了什麼,麵上眼底也漸漸放鬆下來。

張學監看他一眼,緩慢點頭:“不錯,諸位大先生。”

羅學監笑了起來,他將手中的杯盞舉起,暢快地大大呷飲過一口茶水,讓那稍顯熨燙的茶水自咽喉處流淌過魂體的四肢百骸。

張學監看他一眼,也是搖搖頭,呷飲過一口茶水。

“真能放心了?”

羅學監道:“既是諸位大先生願意出手,我又豈還會提著一顆心?”

嫌自己操心太少了麼?

張學監再看他一眼,沒說話。

羅學監這時才有了興致來跟張學監說起其他的閒事。

“今日晨早裡各處遞送過來的消息,張生你可都有看過了?”他問。

張學監不知道他為什麼問起的這個,但他還是點頭,享受著這一陣難得的清閒。

是真的難得。

從昨夜裡被驚醒開始的到今日晨早,事情多到幾乎將張學監都給淹沒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張學監就一直忙碌到方才。

而羅學監……

張學監抬起眼瞼將一道目光往羅學監那邊掃過去。

他偏偏就是在這陣忙碌的末尾找過來。

張學監雖然很有些無奈,但卻沒有任何的不滿。

若不是羅學監擔心童子學,擔心童子學裡的那些小郎君小女郎們,他也不會盯他盯得那麼緊,更甚至是抓住了機會就直接找上門來,全不擔心會觸怒他。

羅學監對張學監那掃過來的視線很是敏感。

他動作收斂了些,麵上也多出幾分親近,同時聲音輕快地把握住話題的方向。

“那大晉裡的諸位王爺很有可能會效仿大漢,讓大晉劃分東西兩彆的傳聞……”羅學監頓了頓,才問,“你聽說了嗎?”

張學監頜首:“自然。”

羅學監目光一凝,看住張學監問:“你覺得那慎太子是什麼意思?”

比起純靠猜測的孟彰來,羅學監和張學監這兩位先生顯然更確定這一部分傳言的真正來源。

麵對羅學監的問題,張學監仍然平靜。

“他是東宮,是武帝嫡子,大晉倘若真的出現東西兩晉,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好處。”張學監道,“是以那慎太子放出此等流言來,約莫就隻是在敲打和提醒而已。”

“敲打和提醒?”羅學監先前顯然也不是沒有想過這些可能,是以這會兒隻一聽張學監的話,他當即就明白了,“敲打那些藩王支係,提醒他父祖?”

“嗯。”張學監應道。

羅學監沉吟一陣,卻也還是有些疑慮。

“可是,”他道,“敲打那些藩王支係我是能夠理解,但提醒他父祖這事情……”

“他祖父文帝司馬昭倒也就罷了,可武帝司馬簷不是甚為寵愛他的嗎?”

想要提醒寵愛著他的父親,不是在私下裡直言就可以了嗎?為什麼非要這樣拐著彎來?

羅學監正狐疑間,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莫不是……武帝司馬簷對那慎太子的寵愛,其實彆有水份?

張學監隻一看羅學監麵上的神色,就知道羅學監恐怕不知想到什麼歪處去了。

他搖搖頭:“水份應該是沒有什麼水份的。”

羅學監看了過來。

張學監又道:“倘若這份寵愛真的虛浮,我們太學這童子學也就不是今日這模樣了。”

羅學監冷靜下來,少頃,也是緩慢點頭。

“你說得很是,倒是我相差了。”他歎了一聲,隨後卻是自己道,“不過慎太子和武帝司馬簷,心思或許不是一樣的。”

張學監沒有說話。

羅學監看了看張學監,忽然將少半個身體往他那邊探了探,同時壓低了聲音問:“張生,如果慎太子真和武帝司馬簷岔了主意,你覺得……我們童子學未來該怎麼走?”

張學監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卻是慢悠悠問道:“這事你來問我?你自己心裡頭不是已經有主意了嗎?”

羅學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心裡也就是有一點想法而已,可這不是還沒有徹底拿定主意麼?”

“到底事關重大,心裡有些拿捏不定……這會兒恰好張生你在這裡,便想著討個主意。”羅學監收了麵上的神色,認真看張學監道,“還請張生指點。”

張學監沉默一陣,也是搖頭:“倘若是昨夜以前,我或許還是有些想法的,但昨夜裡發生的事情……”

“卻是讓我不確定了。”

羅學監心裡很有些戚戚然。

正是如此。

若沒有昨夜裡殷商那位末代商王從殷墟走出倒也罷了,他們不過是在當世活躍的各方中做一個選擇罷了,可昨夜裡愣就是蹦出了一個末代商王,,這就不得不讓他們多思慮幾分了。

尤其是,昨夜裡殷墟那地兒能蹦出來一個末代商王,誰知道這陰世、陽世天地的哪一個地方,會在哪一日又蹦出一個先代君王來?

看昨夜裡那位末代商王的動靜和姿態,他顯然是打算要在接下來的相當一段時間裡鎮守長城內外……

羅學監目光微微動了動。

倘若那位末代商王所言非虛,那他們倒也還是能夠安心。可萬一呢?

萬一那位末代商王不是隻鎮守長城內外呢?萬一在這位末代商王之外,殷商又另有打算乃至是另有動作呢?再萬一……後頭不知從哪裡蹦出來的先代君王乃至是什麼勢力也有意摻和進這混亂的局勢裡呢?

真到那個時候,他們太學要怎麼辦?

莫說這些事情就跟太學不甚相乾了。事實上,太學裡的所有先生都清楚,局勢真要是那樣的混亂,太學裡上到各位先生,下到各位書童,都未必能躲得過去。

張學監也是沉默著,久久沒有言語。

羅學監抬眼看了看他,緩慢道:“打天下容易,守天下卻難。而不論是打天下還是守天下,書生卻總是不能少的。”

行兵打仗,確實是武將兵卒的生死之事,但在那背後,又豈能沒有文人、吏臣的調度和打理?

甚至在打下根基之後,亦同樣需要文人、吏臣來治理?

“我也相信那些有心的各家會自己做好一定的準備,”羅學監道,“但是,方今之世,文人書生到底是要數我太學為首。”

“以我太學在天下文人書生心中的影響力,”羅學監頓了一頓,到底是將話給說完了,“我太學逃不了。”

張學監端著茶盞的手停在半空。最後,他將杯盞放下,轉頭看向羅學監,輕且慢地道:“倘若是陽世天地裡的太學,我相信或許會有破敗的劫難,但這裡……”

“是陰世。”

羅學監皺起眉頭。

張學監的目光沒有任何動搖。

“我們這陰世天地裡的太學學府,所積攢下來的底蘊遠非陽世天地那處太學可比。”

陽世天地裡的太學自漢起,就經曆過幾次重建。每一次毀壞和重建,都是對天下文脈傳承的一種破壞。倘若不是有道門在外、又有陰世太學在下,那在毀壞與重建之中折損的典籍、經本怕是絕大多數都要失傳了。

也正是因為陰世天地的太學承擔著這樣的傳承重任,所以……

“沒有人敢的。”

不等羅學監說些什麼,張學監先就自己補充道:“起碼在行至真正的絕路以前,沒有人會有這樣的膽子。”

羅學監聽著,心裡其實也是很讚同的,可不知為什麼,他的眉心就是沒有鬆緩下來。

羅學監自己心裡也很是奇怪,他不住地翻找著自己的思緒,想要找到原因。

忽然,他整個心魂一震,目光也變得呆滯木愣。

張學監看見羅學監的異狀,略停一停,還是問他道:“你是……想到了什麼嗎?”

這一刻,連張學監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聲音裡竟無端多出了些忐忑。

“如果……”羅學監木木抬起目光看他,僵滯地問,“如果,是外族呢?”

張學監隻覺得腦海中一陣轟鳴,連魂體都是一晃一晃的,半餉才緩過勁來。

“……外族?”

羅學監緩慢點頭,再開口卻不是說些什麼,而是問了張學監一個問題。

“那位末代商王……殷壽,他為什麼要率領自己的部卒鎮守長城內外?”

“商紂他防範的……真的是我炎黃人族的各方嗎?”

整個房室都安靜下來,久久、久久沒有一絲動靜。

似是過了半日,才終於有聲音從張學監那邊傳出。

“……我倒是沒有想到這個。”

那聲音近乎呢喃,聽得羅學監心裡直發澀。

“不是你的錯。”羅學監緩慢道,“你從昨夜到今日晨早光隻是梳理各方的動靜就已經夠頭疼了。一時沒想到這一處沒有什麼,這會兒不是就想到了……”

“我也就占了事少的便宜罷了。”

張學監搖了搖頭,片刻,又搖了搖頭。

“這件事……”

他掐著手裡的杯盞靜默一陣,才又道:“我不能自專,還須得問過祭酒及諸位大先生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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