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 第 300 章 說服(1 / 2)

陰靈之路 柳明暗 19210 字 6個月前

“師兄, 不可!”

隻可惜做師弟的哪怕動作已經很快了,卻還是沒能攔下他家師兄。

“噗”的一聲悶哼傳來,便有一縷殷紅的血絲自那師兄唇角溢出。

那師弟苦笑著邁出一步, 直接出現在那師兄的洞府外側。

才堪堪穩住動蕩的心神,那師兄就抬起眼瞼往外瞥了一眼, 抬手將人放了進來。

那師弟察覺到洞府大門打開,連忙抬腳往裡走。

“師兄,你如何了?可還好?”

那師兄一麵按著額角, 一麵啞聲道:“不太好。”

那師弟歎了一聲, 動作極其利索地從袖袋裡摸出一個玉瓶,將裡頭的丹丸倒出遞過去。

那師兄睜著眼睛勉強辨認了一下丹丸, 旋即便往自己嘴裡塞。

一枚丹丸才剛剛咽下,另一枚丹丸又被送了過來。

這一回,舒坦了很多的師兄就不多加辨認了,隻將那被遞送過來的丹丸一枚枚吞服。

好容易那師兄的臉色緩和下來, 終於叫紙白的麵容又添上了血色,他才將手從額角鬆開,斜眼看他家師弟。

“你早就知道會這樣?”那師兄問。

那師弟歎著氣點頭:“我曾在這上頭吃過虧。”

做師兄的哪怕先前已經想到了, 這會兒還是免不了吃驚。

“怎麼回事?我們這次根本就沒有將孟彰小郎君算進去, 我們隻是……”想要卜一卜孟昭和孟顯而已。

那師兄話語說到一半,自己就停住了, 眉關緊鎖。

難不成, 難不成連孟昭、孟顯那兩個看起來平常的世家郎君也是不能碰的?

如果說因為他們起卦卜算時候牽扯到了孟彰那個明顯跟陰世天地裡那些陰神大有相關的小郎君, 故而被反噬,那他也就認了。

畢竟現如今的陰神在陰世天地那邊已經形成了天地大勢,可謂是儘得天地護持,且那些數量眾多的陰神也確實很不好惹。可這次他們起卦卜算的僅僅隻是孟昭、孟顯那兩個青年郎君而已, 這也要在剛起卦時候就得吃一個反噬警告的嗎?!

那師弟的麵上也有苦澀一閃而過。

“我也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因果,但是……”那師弟定了定神,吐出一口濁氣,“那兩個青年郎君也確實碰不得。”

做師兄的默然良久,問:“孟彰有同胞兄姐三人,他自己碰不得,他兩個兄長同樣碰不得,那他那個姐姐是不是也……”

“我不知道,”那師弟搖搖頭,“我也不敢。”

“我是真的怕了。”做師弟的看著自家師兄,異常坦誠地道。

那師兄覷了自家師弟一眼,收回目光的同時,慢條斯理地從袖袋裡摸出一塊帕子來將自己唇角的血跡拭去。

“孟彰這同胞手足四人,若不是他們背後都各自牽扯到什麼緊要的事情,就是他們幾個自己撕擼不開,一個陷進去剩餘的也都脫不了身……”

收起那沾染血汙的帕子,做師兄的才又抬眼看他家師弟。

“你心裡該也知道,可即便如此,”他問,“你也還是想要湊到孟昭、孟顯那兩人身邊去嗎?”

他們這些卦師,一個比一個更懂趨吉避凶。孟彰那小郎君眼下還隻是在陰世天地裡掀起一點小水花,似乎還影響不到陽世天地這邊來,可天下長了眼睛的人都知道,總是會有那麼一天的。

他即便年紀小,可也不怕事。

隻看那卷轟傳陰世天地各大家族的策論,就能夠看出來了。

倘若這小郎君中途魂散也就罷了,但凡他一息尚存,日後就不可能消停得了。

那小郎君對世事、世人,很有他自己的一套見解,而且還……

很倔。

他那倔勁或許沒有展現得太過直白,含而不露,但絕對不會讓人忽視。

有這樣一個嫡親弟弟在,孟昭、孟顯那兩個必定也脫不了漩渦的範圍,除非他們願意舍下孟彰這個幼弟。

想到這裡,做師兄的不由得再次盯緊了他家師弟,一瞬不瞬地鄭重問道:“你已經決定了?”

這樣問著,那師兄心頭也生出一種恍然,眼前迷霧散去,大千彰顯。

那師弟原還想要遮掩過去,但這種念頭才剛剛升起,就被他師兄目光中所帶出的情緒給覆滅了。

“師兄啊,難道你真覺得這方漩渦是我們想躲就能躲得過去的麼?”他隻能這樣問他家的師兄。

他師兄沉默著收回目光,好半餉說不出一個字來。

那師弟縱有再多的說辭,這一刻似乎也都消淡了。

“這天地要亂,亂的還不隻是人世間,還有各家道統法脈。”

若不然,道門的各家法脈為什麼會有“天庭”的暢想?為什麼又會有“仙神位業圖”的出現?

“而我等卜卦測算一脈……”那師弟搖了搖頭,方才繼續道,“師兄你也是知道的,我們沒有根據、也沒有能耐在這些紛亂中撕咬下多少利益。我們隻能分潤旁人的光輝。”

這一回,可就輪到做師弟的定定看住他家師兄了。

“既然我們總是要擇一方力量投靠傍依,而不是我們自己出頭廝殺,那我們為什麼不尋找最合適的、也最有可能獲取最後勝利的那一個呢?”

聽得他家師弟這話,那師兄心頭一陣火起,險些沒讓他直接嗬斥過去。

那師兄顯然也察覺到了自己的異常,便閉了閉眼睛,轉而控製波動起伏的心緒。

“你就那麼確定,孟昭、孟顯會是這一場場紛亂之後的勝利者,哪怕是之一?”他問。

“我不確定。”那師弟竟然給出了另一個答案。

那師兄睜開眼睛看過去,儘管他已經猜到自家這師弟會說些什麼了。

“但我以為,有孟彰這樣一個同胞手足在,孟昭、孟顯兩人哪怕在陽世天地這邊廂落敗了,也必會有個著落。”那師弟道,“畢竟,陰世天地裡,陰神正位天地已是大勢,無人能夠阻攔的大勢。”

那師兄沉默半餉,忽然道:“原來你是看中他們的背後有人兜底……”

那師弟笑了起來:“有兜底的總比沒有兜底的要穩妥,不是嗎?”

做師兄的幽幽看了自家師弟一陣,半背過身去。

“你既然已經有了主意,且看起來也不是願意改道,那你自個按著想法去做就是。”

那師弟歎了一聲:“師兄,隻得我一個,怕是份量不夠。”

那師兄仍舊半背著身對他,一點轉過來的意思都沒有。

那師弟臉色更是愁苦。

“師兄,你也知道,有眼睛、能算計籌謀的,遠不止你師弟我一個,隻我一人……哪怕我們這一脈修持的是卜卦測算一道,亦是同樣難以在孟昭、孟顯兩人身邊搶占到多少位置。”

那師弟一麵說著話,一麵端正表情,更站直身體端端正正地拱手與他家師兄作揖深深拜下。

“請師兄幫我。”

做師弟的不能不這樣的認真端肅。概因他們這一脈不似尋常道門法脈一樣,主支對旁支有著絕對的約束力。

不,應該說,他們這卜卦、測算從來就沒有主支和旁支之分。

因為相比起其他道門法脈來說,卜卦、測算一脈更看重自家弟子的天賦。

天賦卓絕的,一眼就能看破天機變化;天賦愚鈍到,再怎麼耗費心力推算,也看不出什麼花兒來。所以主支還是旁支什麼的,在他們這卜卦、測算一脈裡壓根兒就不重要。

強就是強,弱就是弱;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沒得看不見的人胡亂指揮的煩惱事。

每一個卦師、算師,在法脈內部都是獨立的。

那做師兄的到底是更心軟,見那師弟仍舊躬身拜立在原地,他不由得偏轉了少許身體過來。

“縱然你我師兄弟聯手又如何?我們終究不是最後拍板的那個人……”

聽得自家師兄的口風鬆動,那師弟連忙接話。

“師兄放心,”他道,“我已經嘗試著跟孟顯郎君聯絡過了,孟顯郎君的態度很是軟和,似乎有接納我等的意思。”

“哦?”做師兄的也沒想到他家師弟的動作居然會這麼快,那這般的順利,“你說的是真的?孟顯郎君真的願意接納你我師兄弟?他們身邊不是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嗎?我恍惚記得……有《連山》一脈的道兄接觸過他?”

“不止。”那師弟說道,“連《周易》一脈據說都有卦師嘗試著去接觸他們,但是……”

他一麵說,一麵搖頭。

“都被拒絕了,隻剩我和其他幾家卦師還跟孟顯郎君有些來往。”

“你和麻衣、問筮這幾支?”做師兄的顯然也不是完全沒有留心自家師弟近些年來的動向,這會兒聽師弟這麼一誇耀,便順勢接了句話,同時也將心頭縈繞的疑問問出,“為什麼是我們這幾支,你有問過那孟顯郎君嗎?”

“自然。”那師弟道。

“孟顯郎君怎麼回答你的?”那師兄繼續問道。

那師弟也不遮掩,直接就將孟顯的答案說道了出來。

“孟顯郎君說,他們所擬定要創立的法脈,可能跟陰世天地裡的陰神們會有許多牽扯,所以願意同他們一道從頭開始創立法脈的,總得是要兩邊都不介意才好。”

兩邊都不介意才好……

聽見這一句話,那師兄如何還不明白孟顯的意思呢?

陰世天地裡的陰神們曾被封印過,乃至於遲了很多年很多年才能真正出世。他們這一支新創立的法脈既然要時常跟陰神們打交道,那就不能收納那些跟陰神們有著難以消解因果的法脈修士。

那師兄沉默須臾,問道:“這是孟昭、孟顯兩位郎君的意思?”

那師弟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回答他道:“當然。”

做師兄的就歎了一聲:“孟家這幾個手足間的感情果真是深厚。”

想也知道,孟昭、孟顯兩位郎君思考得如此縝密周全,必有已經落到陰世天地裡的孟彰小郎君的緣故。

又或者說,那位孟彰小郎君,才是孟昭、孟顯兩位郎君如此決定的主因。

那師弟先是讚同地點了點頭,隨後又壓低聲音道:“還有,兩位郎君也不想有人自恃出身、背景侵蝕這新創立的道統法脈……”

那做師兄的也想到了。

“孟昭、孟顯兩位郎君都是高門子弟,對於這些彎彎繞繞心裡都是門清,自然也會多防著些。”

“所以,師兄你的意思是?”那師弟問。

做師兄的瞥了他家師弟一眼,重新轉過身來麵對他,大袖擺動間掀起一片涼風。

但他也隻是盯著他家師弟看了一陣,便遽然放長目光去,看著那安陽郡的方向。

安陽郡是大郡,單單隻是郡城中就住了足有近三十萬人。如今那師兄打開法眼,遙遙觀望安陽郡的氣數,自然便有萬千氣象在他眼底湧現。

是的,做師兄的早先吃了一個大虧,如今是學乖了。他不看孟昭、孟顯乃至孟蘊個人的氣數,他甚至不細看安陽孟氏一族的氣數,他隻看安陽郡。

那師弟也不心急,由著自家師兄自己細看,他隻一人站立在側等待著。

那師兄眼睛動了動,目光很快回轉。

“如何?”那師弟這時才問。

那師兄沉吟著,少頃點頭:“可以。”

那師弟就笑了起來,他再次團手作揖,跟他家師兄拜了一拜:“多謝師兄。”

那師兄卻不攬這功。

“我也不儘是為你。”

他也是為了他自己,為了他們這一脈道統傳承。

那師弟並不介懷,隻道:“一樣的。”

做師兄的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既是提醒也是自警地道:“往後,該爭的還是得爭,不論對手是你還是我。”

那師弟失笑:“師兄放心。哪怕是你,該下狠手的時候,我也絕對不會手軟。”

做師弟的那個話語說得平直尋常,就像是在說著一個再確定也再簡單不過的事實,完全看不見一點猶豫動搖。但也隻有他自己知道,在這頃刻間,他的腦海之中陡然閃過一幕記憶。

“顯郎君,你今日是這樣想的,再沒有旁的心思。可若果,有朝一日你和昭郎君兩人的道路有了差彆甚至是分歧呢?你會如何選擇?是堅定你自己的決意,還是繼續篤定一念輔佐昭郎君?”

那個渾身縈繞著散漫豪闊氣息的青年郎君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回答他:“你的問題不對。”

“嗯?”他仍然不解。

但那青年郎君卻告訴他:“因為不論是我還是大兄,我們個人的決意和考量從來就不隻有我們自己。”

那青年郎君在笑:“我們的手足的態度和立場一開始就是我們在做決定的條件之一,就如他們也是我的一部分那樣。”

“這……”他到這個時候都還記得那個時候他的震撼,以及幾乎是下意識問出的下一個問題,“也包括孟彰小郎君嗎?”

“自然。”那青年郎君這樣回答他。

“昭郎君也就罷了,你們二人都是生人,可是彰小郎君,他卻是陰靈,陰靈與生人……”大抵是質疑掩蓋去了那細微的羨慕,他沒有將話說完。

不過這不妨礙那位顯郎君理解他的意思。

但問題是,那顯郎君壓根就不在意他的質疑。他甚至很是輕鬆地衝他舉起麵前的杯盞,邀他共飲。

“那又如何呢?”那青年郎君反問他,“生與陰靈雖然分居兩方世界,但實際上卻仍是這方天地的生靈。對於這方天地來說,他們沒有什麼不同。天地能包容生人和陰靈的不同,那就代表著他們的道也可以一並被容納。既然如此,我們兄弟各自的道途又為什麼不可能共存呢?”

他怔愣在原地,連那抵在唇邊的杯盞都沒注意,竟叫杯盞中的酒水溢出。

而看著這樣愣怔的他,那青年郎君居然還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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