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 第 304 章 對手戲(1 / 2)

陰靈之路 柳明暗 19846 字 6個月前

“這……”近侍張了張嘴, 卻是沒能說出話來。

倘若他還在殷墟裡,他必然是有一肚子的話語來回答殷壽的, 但這會兒他已經離開了殷墟, 不再是那個隻能看見殷墟裡的殷商遺民的舊臣了。

他不由得抬袖掩去麵孔,半餉無言。

不知是不是今日裡司馬晉一朝所發生的這場朝爭讓殷壽彆有感觸的緣故,他竟又道:“循舊□□確實有循舊□□的好處, 但對於族群,對於文明來說,一味地循舊□□卻不是什麼好事。”

殷壽目光悠悠,不知是看到了什麼, 還是想到了什麼。

饒是比較了解他的近侍, 這一刻竟也不知道自己是該配合著做聲應和, 還是沉默地放任殷壽心神飄忽, 不去打擾。

“……不過這些事情,最後總還是要看家國和族群的境況的。”

幸好, 這一次並不讓近侍太過為難, 殷壽自己就很快回轉了心神。

“可是大王, ”那近侍並不擔心殷壽會被接下來的這個問題激怒, “眼下這晉朝,已是朝臣同主君兩廂對峙之勢……”

“明明是朝中不穩、宗室生有異心的格局, 這司馬簷卻還要激發皇庭龍氣, 妄圖用皇庭龍氣的霸烈強悍懾服一切不臣, 將所有矛盾與衝突重新遮掩過去,他真就不擔心會走上我們殷商的老路?”

這近侍果真不愧是待在殷壽身邊數百年的人物,確實很是了解他,起碼了解現在的殷壽。

即便近侍話語間門已然提及了殷壽當年的失敗,他竟也沒有生氣。

“誰說他就不擔心呢?”殷壽笑著反問道。

近侍聽得這個問題, 不由得怔了怔,隨後更是下意識地往那條方才咆哮天地的九爪神龍所在看去一眼。

“司馬簷是一朝之主,一國之主。”殷壽道,“不論他心中是否擔心什麼,他都不能在麵上露怯。尤其不能在他的朝臣麵前露怯。”

殷壽顯然對司馬簷此刻的境況和處理看得很是清楚。

“不能……露怯?”那近侍喃喃問道。

殷壽麵不改色回答道:“國君和朝臣倘若不能相互扶持,便必定會是彼此最需要警惕的敵人。”

既然是敵人,自然就需要小心防範。

這近侍是殷壽落到陰世殷墟近千年以後才來到他身邊的。這個時候,殷壽一朝朝臣有異心的基本都已經散去,自尋出路,能留在殷壽身邊、留在殷商末代一朝的,基本都是殷壽的忠臣,是以近侍還真沒有見過朝臣與國君針鋒相對、彼此仇視的場麵。

然而,這一點也不妨礙近侍理解殷壽的話語。

他本也是個聰明人。

“如此說來,”他道,“司馬晉這一朝接下來的處境,不是會很凶險?”

殷壽嗤笑一聲:“凶險又如何?不凶險又如何?彆人或許還有其他的選擇,但這司馬簷……”

“他就算了吧。”

近侍心下默默點頭。

這一切的根由,其實還是在於司馬簷當年承繼大位的方式上。

他的大位,可是憑借著司馬昭嫡長子的名分生生從他那過繼給伯父司馬師的弟弟手上搶過來的。有這樣一出在前,司馬簷又怎麼能不想儘辦法去維護嫡長子繼承製?

但是……

近侍覷了殷壽一眼,見他此刻心情不算太差,便放心問道:“可是大王,我看那晉武帝司馬簷,似乎並不如何擔心朝堂內外的局勢?他是不是……還有彆的什麼倚仗?”

“倚仗?他麼?”殷壽麵色一動,似有些古怪,但還是道,“勉強算是有的吧。”

“啊?”近侍發出一個單音,又快速在腦海中翻轉過晉武帝司馬簷的資料。

殷壽低頭收回視線,重新提起毫筆,凝神去看手邊的文書。

不錯,就是毫筆和文書。

彆看他們這些都是上古時代的先輩,在生時常用的都是那不甚便利的刀筆和竹簡,就以為他們對後人逐步發展出來的這些文房書寶等等便利物什都不怎麼熟悉了。

那未免太小看了他們這些人族先輩。

“司馬慎。”殷壽一麵提筆寫字,一麵淡淡吐出三個字來。

“司馬慎?”近侍沒料到會從殷壽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司馬簷那也在陰世天地裡的真正嫡長子?”

司馬慎,居然會被司馬簷認作自己的倚仗?他有什麼能耐,或者說得更明白一點,司馬慎他憑什麼?

不過一小兒罷了。

不過一個常年被鎖在深宮裡的小兒罷了!

近侍分外不解,但殷壽卻甚為篤定。

“司馬慎如何就當不得司馬簷的倚仗了?”殷壽搖頭反問。

近侍一陣默然。

“大王是指……陽世天地?”

殷壽哼笑一聲:“近段時日以來,不就有消息傳回來說洛陽晉宮裡他司馬簷一脈的人動作頻頻?”

就現下這晉朝內外的狀況,想也該知道司馬簷這一脈是要從陽世天地那邊廂破局的吧。

那近侍點了點頭,忽然又問道:“大王,晉朝局勢紛亂,似也將動搖族群根基,我們……”

“我們是要繼續旁觀,還是要趁機做些什麼?”

殷壽忽然半抬起視線來掃視過去。

近侍被他這一眼壓得不得不低下頭。

“我們什麼都不做。”殷壽道,又自收回視線。

近侍訥訥不敢做聲,隻能聽著從上首傳來的殷壽的聲音。

“我們殷商一脈隻做我們該做的事情,其他的,彆胡亂伸手。”

近侍聽著這話,連忙肅聲應答。

到得這個時候,殷壽才算是緩和了臉色。他將手邊的那份文書遞出去。

近侍連忙雙手來接。

“傳過去吧。叫他們且莫懈怠,多盯著那幾群異族一些。”殷壽道,“也彆忘了寡人的話。”

近侍躬身一拜,悄然退出殿中。

殷壽繼續埋頭處理文書。直到案前的一堆文書都給處理完後,他才放下手中的毫筆,轉而端起旁邊的茶盞。

茶盞中玄黑色的茶湯倒映著出殷壽的一張麵容,讓他漸漸出神。

“寡人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不能做些什麼,尤其是正值族群動蕩不安的當下……”

“寡人從來就沒有弄混過。”

殷壽手腕一動,將茶盞中的茶湯一飲而儘後重又站起身來,負手重又看向四下虛空。

早先曾映照在司馬慎眼中的各色氣運異獸此刻也落在殷壽眼中。

洛陽那邊廂此刻象征著炎黃人族族群正朔的九爪神龍、在那九爪神龍壓製下不得不低頭卻未曾真正臣服的胡族異獸……

當然,還有他頭頂虛空處翼蔽一方、形同割據一方的殷商玄鳥。

那龐大玄鳥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低下頭與他對視。

殷壽目光不動,背脊挺直,仿佛那不可撼動的高山。

於是那龐大玄鳥的目光就動了動,祂巨大的羽翼輕巧隨意一扇,同時頭顱微微壓低。

祂在退讓。

而也正是這一刻殷商玄鳥的退讓,叫那原本以稗睨四方的姿態俯瞰整個天地的九爪神龍又更神駿了五分。

祂昂首抬頭,再次發出一聲悠長威嚴的龍吟。

龍吟聲傳四野,頓時引得各方再次投來目光。

尤其是皇族司馬氏的各支封王宅邸、各家世族高門的深院大宅、道門各種法脈山門洞府所在以及匈奴等眾異族的祭祀之地等等地方。

而這些人在看過帝都洛陽上空盤踞的那九爪神龍以後,也便快速鎖定了長城邊界界域上方的那隻龐大殷商玄鳥。

“是殷商的那位紂王啊……”

“他居然退讓了,真的是……”

“……確實是,沒想到啊。”

有人靜默良久,向著長城邊界界域位置遙遙躬身一拜;有人卻又皺著眉頭,暗自咬牙惱恨不已。

就連正在洛陽宮城金鑾殿中與滿朝文武對峙的晉武帝司馬簷,也都在這緊要關頭驚疑地往殷商玄鳥那邊瞥去一眼。

‘真的假的?殷商的那位末代商王居然沒想要趁虛而入,反而還先行退讓一步了?’

與一眾隻顧著分析、猜測殷壽態度的人不同,正在金鑾殿中快速汲取周圍碰撞道蘊的孟彰周身氣機募地一頓,旋即像是那快速攀爬生長的藤蔓一樣,陡然拔高,更向著長城界域那玄鳥所在的方向猛地拉扯。

帝都洛陽與長城界域分明間門隔了無比遙遠的距離,中間門也還有一些在時空間門隙中隨意流蕩的小陰域,但孟彰周遭湧動的氣機卻像是完全無視了這些阻隔一般,竟真將長城界域處某些正在彌散開去的道蘊也汲取了少部分。

側旁原本正在看各方熱鬨看得起勁的兩位門神對視一眼,身後一道大門虛影浮現。

門戶無聲打開,露出門後的景象。那是一片更為高闊也更為荒古的地域。在這片蜿蜒大地上,卻有一條巨龍也似的城牆鋪砌。

那門戶後頭的地界,顯然正是長城界域。

門戶的洞開直接為孟彰鏈接了兩方界域,那些原本就在莫名吸取力量下向著孟彰所在流蕩而來的道蘊當即就像是那打開了的大壩一般,更洶湧、更激蕩地湧向孟彰所在。

孟彰仍自閉目安坐,似乎全無所覺,也完全不被困擾。

那些從四下八方湧動而來的道蘊就像是彙入深淵一般,浩浩蕩蕩、綿綿無儘卻始終不見極限。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見得,也不知是該鬆一口氣,還是該覺得好笑。

半餉後,這兩位陰神俱都笑著搖頭。

“阿彰可真是夠厲害的……”鬱壘道。

神荼也道:“我們兄弟二人居然真的隻需要守著,旁的什麼都不需要做了?可真是……回頭其他兄弟手足問起,我都不好意思回答祂們。”

鬱壘卻沒有那麼多的想法。

“該怎麼回答就怎麼回答便是了,阿彰這邊需要我們幫忙描補的地方我們都出手了,更多的地方我們派不上用場也不是我們不幫忙,疏忽懈怠,是阿彰完全不需要我們幫忙。我們總不能再強行插手吧?”

略停一停,鬱壘更是問道:“倘若為著我們自己要替阿彰儘一點心力的緣故妄自出手,最後反給阿彰添了麻煩,那你我豈不是更沒有臉麵見阿彰?”

神荼想了想,也是一整臉色:“你說得很是。”

眼見神荼也終於放下心頭那一點憂慮,鬱壘笑了笑,伸手從袖袋裡摸出兩枚靈桃來,給神荼分了一枚過去。

“吃個果子吧,正好可以打發些時間門。”

神荼接過靈桃咬了一口,又看了看那邊廂還在與滿朝文武對峙的晉武帝司馬簷。

咽下口中的果肉,神荼說道:“看來這晉武是真的將大部分希望都寄托在他那長子身上了。說起來,我們真的要放司馬慎就這樣轉生陽世嗎?”

鬱壘咀嚼著果肉的動作停了停,到將果肉咽下後才回答道:“應該是的吧。畢竟,司馬慎這人……不好攔啊。”

神荼皺緊了眉頭,好一會兒都沒有其他的動作。

鬱壘看祂一眼,道:“你也知道的,若是彆個還好說,我們出手攔下也就攔了,但這司馬慎不太一樣。他背後站著人呢。”

神荼就歎了一聲:“我何嘗不知道呢?”

“我們正位天地確實已經成為了陰世天地裡的大勢,但畢竟眼下我們都還沒有正式正位……”

沒有正式正位,就是沒有將事實真正落定,就是可以有不少操作的空間門。畢竟,縱然大勢不可更改,也還有小勢可以引導、扭曲。

再有,眼下陽世天地裡到底是炎黃人族族群更為強勢,祂們這些陰神雖是不怕他們,但也沒有那個非得攔截司馬慎的必要。

更更重要的是……

鬱壘低聲道:“阿彰也未必不想看見炎黃人族族群裡有更多的轉機和變數。”

神荼臉色稍稍緩和下來。

祂歎道:“你說得很對。即便不看站在司馬慎背後的那些人,隻看阿彰,也不是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說著說著,神荼的目光便落到了旁邊正閉目專注修行的小郎君身上。

“阿彰其實心裡也總惦記著這件事呢。”

鬱壘就道:“畢竟他這一世生在炎黃人族族群裡。何況炎黃人族族群確實有許多可取之處,也不怪阿彰認同他炎黃人族族人的身份。”

神荼其實也想得很明白。

“我思量著……”祂低低跟鬱壘傳音道,“陰世天地既然將阿彰送入炎黃人族族群裡,讓他作為炎黃人族族群的族人成長,顯見炎黃人族族群氣數悠長,必不會在此時衰亡沒落。”

“既然炎黃人族族群在不久之後經曆的那些風波隻是一重劫數,那麼炎黃人族族群裡必然是會得有人出來收拾這爛攤子的。”

鬱壘了然地接過神荼的話頭,笑問:“由司馬慎來做那個攔截劫數風浪的堤壩,總比讓阿彰擔起這擔子來得輕鬆?”

“我們一眾兄弟手足中,也不是隻有我一個人這樣思量的。”神荼頓了頓,抬眼看向鬱壘,“你敢說你不是打著這樣的主意?”

鬱壘眉眼間門縈繞著獨屬於神祗的悲憫與淡漠。

“炎黃人族族群的劫數是他們自己的因果,闖過這一場劫數到底要經曆怎麼樣的磨難,流淌下多少血淚,全都得看他們自己,這不是旁人所能夠輕易插手的。”鬱壘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

“司馬慎是炎黃人族當今正朔司馬氏的嫡支子弟,這份責任他不擔起來也可以,且將他們司馬氏一族都填進窟窿去就是。至於阿彰……”

“阿彰的道既不是王道也不是霸道,縱然最後炎黃人族族群真的還是得由阿彰擔起絕大部分的重任,也未必能讓他們炎黃人族族群的先祖接受。我們不過是順勢推了一把罷了。”

鬱壘的目光回轉,對上神荼看祂的視線。

“我說,你怎地這樣看我?”鬱壘撇了撇嘴,問道。

神荼這才收斂了麵上奇異的表情:“我隻是沒想到你都已經想到了,竟還能在這裡坐著。”

“我要不在這裡坐著,真想找上他們炎黃人族各位先祖所在的祖地去,又怎麼不會帶上你?”鬱壘嗤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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