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日照香爐生紫煙(2 / 2)

月出皎兮 卉苗菁彩 10335 字 6個月前

京師的冬天特彆寒冷,為了保暖,房屋都門窗緊閉。南方人紅棗嫌棄密閉房屋裡凝滯的氣味,寧可耗費煤炭燒炕,白日居所都要開半扇窗通風換氣。

謝豐見慣了丫頭日出開窗,日落關窗,頗知道窗戶。

不過謝豐知道的窗戶是他所居正院上房,隔扇雕了福壽無疆的萬字錦紋,刷了紅彤彤能當鏡子照的油漆,糊了沒一個塵點的雪白窗戶紙,紅妝素裹得跟幅畫一樣的,被稱為“畫窗”的窗戶。

眼前這轎窗卻是個空洞,與謝豐此前有的窗戶認知完全不同。謝豐不免驚訝:“穿(窗)?”

紅棗肯定:“對,這也是窗,窗戶。隻不過這轎子的窗戶和房屋的窗戶不一樣,沒糊窗戶紙。”

說著話,紅棗拿起謝豐的小手送到窗戶口,然後問道:“這風吹得豐兒的小手冷不冷?”

“冷!”謝豐凍得縮回了手。

“所以,得拿簾子遮起來。”

配合話語,紅棗拉上了車窗簾,不過沒全拉上,留了一寸的縫隙透光。

“這樣就好了!”紅棗告訴兒子:“又能透光,又不至於太冷!”

“再等一刻,等這底下腳爐的熱氣集聚起來,就更暖和了!”

俗話說“寒從腳起”。京師嚴寒,坐轎的人,因為長坐不動,即便身上裹了三層裘皮,也會覺得腳冷。所以講究的人家,出門都會於車轎內擱一個腳爐暖腳。

腳爐燒炭。上等的銀灰炭雖號稱無煙無味,但那也隻是相對其他炭而言。如此為避免腳爐熏出一身炭氣,做客不雅,腳爐除了燒炭之外又添加香料——似今兒出門,紅棗轎裡腳爐便加了“五福梅花香”。

五福梅花香由甘鬆、木香、丁香、舶上茴香、龍腦五樣香料搗合而成,香味似淩雪梅香一樣清冷淡逸,若有若無——不大得橘子味愛好者紅棗喜歡。

紅棗之所以出門都燒這個香,主要是這香便宜,用者眾,不會招禦史彈劾。

銀灰炭無煙——起碼肉眼不可見,熏香燃起來卻是講究個朱火青煙。

謝豐聽著紅棗的話看向腳爐,然後便看到寸許日光下黃銅腳爐氣孔升騰起的寥寥青煙,嫋嫋娜娜、疏影橫斜,似極了他爹娘臥房炕頭書架清供的一剪綠梅。

日照香爐生紫煙——謝豐因為年歲小,還不知道李白,沒念過這句唐詩名句。但家常見的香爐、腳爐升騰的香煙形態都沒似今兒轎中陽光下的腳爐這麼醒目,彈眼落睛。

謝豐指著一縷香煙告訴紅棗:“香!花!”

紅棗也是頭回知道五福梅花香除了香氛似梅,燃起來的青煙形也似梅,不免嘀咕:難怪謝尚說香能感通眼耳鼻舌聲意六根,虧她先前以為除了鼻根之外都是文人牽強附會。今兒始知是她自己膚淺了——這世的香薰雖說工藝粗淺,比不上前世真香之水香水的精細,但香氛之外,猶有形態,意趣更甚!

意外發現生活之美,紅棗身心愉悅,說話的語氣不自禁地愈發溫柔。

“是啊,”紅棗微笑答應謝豐:“這五福梅花香的香煙可真似枝梅花。”

……

說話間,隨著外麵轎夫的一聲“起轎”呼喊,大轎抬起,坐紅棗身上一直眼盯著腳爐香煙的謝豐第一時間發現香煙的隨動振顫和形態變遷,不免又“咦”了一聲,告訴紅棗道:“香,香!”

紅棗看原先幾乎靜止的那縷煙因為運動似天上的雲一樣飄逸卷舒,自有感慨,跟謝豐讚歎道:“是啊。娘都看到了。這轎子動了,煙也動了。剛香煙似花,豐兒看現在這煙似什麼了?”

謝豐努力回想,低頭看到紅棗大紅羽紗鬥篷麵的暗織如意雲紋,忽就高興了——他想到了。

“咋(這)過(個)!”

謝豐小手揪著紅棗鬥篷的一塊給紅棗看。

紅棗很看了一會子方才領悟:“這是如意雲紋?豐兒的意思是說這煙形似雲?”

孺子可教!

……

兒孫走後,謝知道重拾書本。

呂氏見炕頭百寶架上一摞的《大慶會典》,猶豫喚道:“伯爺!”

謝知道詫異抬頭,目露詢問:有事?

呂氏鼓足勇氣道:“伯爺,這個《大慶會典》能不能借一本給妾身瞧瞧!”

夫妻五十年,隻見過呂氏看佛經黃曆的謝知道聞言頗為新鮮,轉念便覺得這是件好事——肯讀書,都是好的。特彆是他昨兒才跟呂氏提過讀書改運的事兒。

顯見得呂氏聽進去了。

謝知道細致問道:“你要看《大慶會典》?這一百多卷呢,你要看哪本?”

“伯爺,”呂氏虛心請教:“似妾身想知道咱們家這個誠意伯是個什麼官,管什麼的,當看哪本?”

謝知道聽後禁不住笑了,告訴道:“你這個問題,《會典》裡可沒有。”

“沒有?”呂氏詫異:“不是說《會典》集了朝廷內外六部九科十三省所有官的職責嗎?做官的人人都有一套或幾套。”

“你說的沒錯,”謝知道笑:“但問題是,伯爵不是官啊!”

“不是官?”呂氏糊塗了:“怎麼會不是官?”

昨兒那麼多大官官眷跟她拜年問好,走在她身後。

“官爵,官爵,”謝知道點頭感歎:“人口裡雖是連著一塊說,其實意思是兩樣的。”

“官者,”謝知道以引經據典地解釋:“史,事君也。又曰朝廷治事處。剛你說的沒錯,官,是要做事的。”

“但爵位卻是不同。爵,禮器也。古時是飲酒的器皿,後來被引申為天子的獎賞——所以爵位是天子對朝臣已有功績的獎賞,是富貴,是尊榮,並沒有具體一定的職務。”

“當然,”謝知道話鋒一轉:“封爵後若隻安於享樂,也是沒前途的。”

書架上抽出一本《大慶會典》,翻到其中一頁,謝知道遞給呂氏:“似《會典》裡的這一章《功臣封爵》講的便是爵位封贈承襲之法。”

“比如這裡提到,‘功臣歿後加封:公追封為王,侯追封為公,伯追封為侯。合封三代者——知道什麼意思吧?就是從受封者往上數三代,父、祖、曾祖——照依追贈封爵、一體追封——都追封。但承襲子孫——你看這裡,”謝知道指點呂氏:“則明文規定:非建立奇功異能、生死隻依本爵。”

謝知道講得明白,呂氏雖識字不多,聞言卻是懂了——感情多年以後她擱族譜上的尊銜將是比伯夫人更高一級的侯夫人!

對比紅棗,將來能否冠候夫人,還得看往後聖上的意思。

沒想到啊,呂氏感慨:謝子安封爵,她享的尊榮竟是比出過大力的紅棗還大!

由此她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而合封三代更意味著將來無論謝尚紅棗乾出什麼成績,獲得什麼封賞,她作為祖母都將安享一份。

所以,彆再說什麼嫡庶親繼,她這輩子前半生雖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氣,但看如今,卻都是值了!

謝子安、謝尚就是她親兒子、親孫子!

對了,還有豐哥兒這個嫡親曾孫子!

……

倚仗腳爐裡的五福梅花香的一縷青煙,謝豐難得安靜的在紅棗懷裡窩了一路。

雲家二門外落轎,跟轎的仆婦來提腳爐時,謝豐猶意嫌不足地叫:“塔塔,香!”

紅棗笑:“沒事,嬤嬤們要給腳爐添香,如此咱們家去時才有暖和的腳爐可用!”

聽說回頭還能看,謝豐方才罷了。

“對了,”紅棗提醒道:“一會兒見到舅爺爺,舅奶奶,豐兒可要記得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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