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飄飛的雪花無聲落在地麵, 嗚嗚的風聲敲打著窗戶。
毘沙門天的一處神社裡，兩個外表看起來年齡相近的青年相對而坐，中間燃著溫暖的篝火。
“說到底, 你並沒有替那個神器斬斷思念。”清麻往火堆裡丟了塊枯木，語氣淡淡的, “這樣好麼？明明已經收了香火錢。”
“……”
夜鬥沉默的注視著紅色的火苗，半晌，才開口回答：“沒事的, 如果是那個神器和他的主人的話，一定沒關係的。”
清麻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經常替彆人斬‘緣’，所以能看出來。那個神器和他的主人之間有很深的緣分, 不是輕易能斬斷的。”夜鬥慢慢垂下了眼簾，聲音微低，“他們是彼此最重要的存在, 一心為對方著想, 所以, 一定能挺過這一劫的。”
他說著, 入神的望著跳動的篝火，神情微不可察的透出些落寞。
“我也想要啊……獨一無二的某人……”他恍惚而哀傷的發出氣音，聲音如耳語般幾不可聞。
但櫻發青年聽見了。
他靜靜的注視著對麵的人，碧眸中融著一團耀眼的橙紅，臉龐的邊緣忽明忽暗，瓷白無暇。
夜鬥透過火焰的邊緣看著這樣的他, 有些艱難的移開視線，感覺到心臟像之前那般，噗通噗通跳個不停，連帶著他臉上也被火烤的發燙，不由得不自然道：“你……你看什麼？”
清麻又看了他一會兒，就在夜鬥被看得快炸毛的時候，他才微微歪頭，聲音無異的說：“沒什麼，隻是突然發現，你好像還挺靠得住的。”
夜鬥心裡一跳，幾乎是結結巴巴的說：“你、你在說什麼傻話！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是是。”櫻發青年敷衍的應著，用一根樹枝捅了捅火堆底部，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藍瞳神明燒紅的耳根，道：“隻要對你許下願望，你就能實現麼？”
“當然了。”夜鬥雙手袖到和服裡，稍顯不滿的看了他一眼，“無論是殺人還是斬緣，隻要給我五元，我都能辦到。”
“我倒不是想請你做那些。”清麻微微搖頭，從衣袖裡掏出一枚普通的五元硬幣，放在掌心裡，雙手合十，衝著愣住的夜鬥擺出祈願的樣子，慢慢閉上了眼睛。
一陣寂靜，突如其來的席卷了這間小小的神社。
除了火焰燃燒的聲響和屋外的寒風，夜鬥的耳朵中竟隻剩下了兩個人清晰的呼吸聲。
對麵的櫻發青年閉著眼，神情平靜，輕柔的呼吸聲仿佛是在夜鬥的耳邊響起，像是貓爪一樣撓在他的心上，卻又讓他的心裡一片寧靜。
像這樣，隻有兩個人靜靜的坐在一起的經曆，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了。自從緋——他現在已經不想稱呼她這個名字了——背叛了他、另擇他主成了野良之後，他即使迫不得已時還會用她，心裡卻已經冰冷一片，再不將她當做家人。
但現在，麵前這個不屬於他的神器，卻帶給了他一份從未有過的安心感。
——是因為他那波瀾不驚的氣質麼？還是因為他剛剛那番話？
夜鬥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注視著櫻發青年的眼神在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候便褪去了戾氣，染上了幾分不可思議的溫暖。
驀地，視野中的櫻發青年睜開了眼，抬眸望進他的眼中，語調平靜而認真的說——
“我想成為【人】。”
“拜托你，幫幫我，夜鬥。”
夜色悄悄，神社裡人影幢幢。
藍瞳神明呆呆的望著對麵的青年，半晌，張嘴發出了一聲靈魂的低響。
“——哈？”
*
數日之後，采完了草藥的櫻發神器整理好東西，準備回到高天原。
聽到了消息的夜鬥急速趕來，第不知道多少次的發出呐喊：“成為人到底是什麼意思啊你這白癡神器！”
被質疑的神器神色不變：“當然是字麵意思了，夜鬥。”
“彆裝傻了！”夜鬥拽著他的領子簡直要抓狂，“你是不是在耍我啊？！給我聽好了，雖然你已經死了，但無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你都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人類！不是神明也不是妖怪，你就是人類！！明白了嗎呆子？！”
這些天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說這話的夜鬥感覺自己簡直要被急得吐血而亡。
然而那個被他如此那般試圖打醒的家夥，卻仍是睜著那雙漂亮到犯規的眼睛，靜靜的對他說：“謝謝你，夜鬥。”
“我不是在誇你啊——！”夜鬥感覺自己現在能現場表演吐血三升原地去世。
清麻像是沒有感覺到他想要淚奔的心情似的，拽了拽自己鬆鬆垮垮的衣領——這個動作讓夜鬥立刻雙頰通紅的放手——淡淡的說：“香火錢你已經收了，所以加油吧，夜鬥。”
“明明是你硬塞給我的——！！”夜鬥大聲咆哮，感覺自己短短幾天就要被氣得頭禿。
“嘛嘛，不要激動。”清麻神色一點不變，整理著東西頭都不抬的說著。
夜鬥氣炸的正要再說些什麼。
“對了，為了監督你的進度，在實現我的願望之前，我會每天都來找你的。”
清冷的聲音突兀的在耳邊響起，讓正要爆發的藍瞳神明陡然愣住，露出沒反應過來的呆萌表情。
清麻看著這樣的他，伸出手輕柔的摸了摸他的發頂，神情平和而專注。
“這樣的話，你就不會寂寞了吧？”
——這樣的話，你就不會寂寞了吧？
那一刻，夜鬥呆呆的望著那個貌如神祇的青年，清楚的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
“——那就是戀愛的聲音啊，小夜鬥！”
粉紅頭發的少女翹著頭頂的呆毛，一雙同色大眼“皮哢皮哢”閃著激動的八卦之光，拽著夜鬥的衣襟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的低聲尖叫著。
“哈、哈？！”藍瞳神明指尖一蜷，嘴裡條件反射般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臉頰卻已然悄悄漲紅，“什、什麼戀愛的聲音，你在說什麼啊？”
少女一看就知道他還沒開竅，帶著一臉可愛的著急，扯著夜鬥的耳朵就開始開設戀愛小課堂。
她便是被夜鬥“斬斷了思念”的神器的主人，貧窮神小福。
在他們兩個身後，高大的男性神器已經淨化了恙，恢複了自己原來的樣子，正一臉無奈的笑著。
他名叫大黑，主人正是這位窮神。
小福是位粉紅頭發的嬌小女神，雖說長得可愛，但實際上卻是人人避之不及的貧窮神，所以給自己起了個藝名叫惠比壽小福，希望借助與毘沙門一樣同為七福神之一的惠比壽之名，讓自己少受點針對。
說巧也巧，她與清麻也認識，曾經還試圖撬毘沙門的牆角拐走人家做弟弟，理由是他們發色相近……
會有這種撬牆角的舉動，當然是因為小福和毘沙門早就熟識。
大黑的神器形態為一把黑色的扇子。因為窮神特有的帶來災禍的力量，隻要小福一揮動這把扇子，就會立刻打開“風穴”——將大量妖怪從黃泉放出，引起時化的洞——所以負責解決妖怪的毘沙門當然對她熟的不能再熟。
隻不過毘沙門對小福的態度卻不是厭惡，相反還很尊敬。
因為小福雖然有些小女孩兒性子，天真愛鬨，但她心地善良，除了特殊情況，幾乎從不使用神器給其他人造成麻煩，而且，她能夠算卦。
在不使用神器的情況下，她可以提前算出將要發生時化的位置，讓毘沙門能夠直接趕往事發地點，節省了大量時間和精力。
因此，毘沙門尊稱小福為“小福大人”，經常會去她那裡求一卦。
清麻跟著毘沙門去過一次，當時大黑和他的“兒子”在後院玩耍，所以他沒有見到，隻認識了窮神小福。
隻不過，因為發色相近，他又稱呼毘沙門為“姐姐大人”，所以被小福一眼相中，喜歡的不行，非說自己與櫻發青年更像姐弟，像粘人精一樣纏了他整整一天。
毘沙門難得小氣，從那以後再不帶清麻去求卦。
有這樣的淵源，小福在撮合救命恩人和弟弟（不）一事上就尤為熱情，一腔少女心全都傾囊而出，傳授給了青澀的夜鬥。
於是等清麻履行承諾，第二天早上下界來尋找夜鬥時，看見的就是一隻眼神飄忽、動輒臉紅的可口神明了。
他一下子就看出了夜鬥的心思，心裡稍微有些意外。
畢竟他沒有想到神也會愛上人。
雖然以夜鬥意外單純的性子來說並不是不可能。
自那之後，清麻便時不時的收到一些小驚訝，大部分是夜鬥在小福的指導下笨手笨腳的使出些四不像的追人招數，到最後總讓人啼笑皆非。
而一般都能在夜鬥開始“行動”時就一眼看穿他整個計策的清麻，便將這種心知肚明之下看著對方忙活的消遣看做了一種有趣的事，絲毫不在意自己被兆麻吐槽的“越來越惡劣”。
戀愛經驗為零的夜鬥在這方麵當然比不過清麻，但他還是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方針出了差錯，毅然摒棄了窮神小福的靠近，開始自己琢磨方法。
於是接下來，清麻每天都會在毘沙門的宅邸外找到一件署名為他的禮物。
這些禮物全都小巧精致，有時是一個木雕，有時是一幅畫，有時是一束鮮花……千奇百怪，從中卻能窺見某位神明的心意。
其他的神器們都在猜測是哪個癡情的家夥愛上了他們的清麻先生，但清麻本人想著的卻是夜鬥從哪裡尋來的人給他帶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