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該提醒您, 思慮過重對身體有害無益。”
銀發老管家微微躬身,擺好下午茶,溫和地打量了布魯斯一眼。
秋日裡蕭瑟的寒風穿過室內, 帶來霜雪和塵埃的氣味。
布魯斯疲倦地揉著眉心,直到那兩道深深的刻痕被他揉散,這才開口。
“阿爾弗雷德,你還記得希斯莉剛剛來到韋恩大宅的時候,是怎麼樣的嗎?”
“是的,當然, 就像昨天一樣清晰,布魯斯老爺。”
阿爾弗雷德一邊傾倒紅茶一邊說。
“她很讓人喜歡, 是不是?”
布魯斯向後一靠, 把手裡的鑲鑽鋼筆丟開,嗅著紅茶升騰出來的醇厚香氣, 低聲問。
“我會選擇用一個比‘讓人喜歡’更強烈的詞。”
阿爾弗雷德溫聲回答。
頓了頓,老管家走到書房門口,有些費力地彎下腰, 掀開地毯,在地板的暗格上摁了幾下。
等阿爾弗雷德再直起身時, 一個銀製的小盒子被他拿在手裡;老管家重新蓋住地毯,把它遞到布魯斯手中。
“我還記得她繞著這裡奔跑的樣子。”
阿爾弗雷德的聲音永遠勻速和緩, “希斯莉小小姐喜歡在這裡玩球……噢, 她最喜歡那個裡麵可以放東西的小銀球, 而且非大馬士革玫瑰花就不要。”
“………因為她認得出那個玫瑰的顏色。”布魯斯怔怔望著手裡的小盒子, 自動接話道。
老管家回頭看了他一眼, 目光裡帶著追憶的色彩, 點亮了他平時顯得不動聲色的眼睛。
“我們那時候是多麼地害怕她會摔倒啊, 但她一次都沒有。她是天生的小百靈鳥,布魯斯老爺。”
一歲多的希斯莉,是天底下最可愛、笑容最甜蜜、眼神最靈動的人類幼崽,好像生下來就具有著某種任何人都會中招的魔力。
全世界都愛她,沒有人能夠不愛她。
她曾經遍布報紙頭條,布魯斯·韋恩無論去到哪裡,臂彎裡都會揣著一隻玉雪可愛的小瓷娃娃,而她天真愛笑,被愛澆灌著長大,認識了新朋友眼睛發亮,和舊朋友見麵也高興得不得了,脾氣乖得讓人心頭發軟,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珍寶都捧到她麵前。
一年零三天,哥譚的八卦重心也從“布魯斯·韋恩的風流韻事”轉成“希斯莉的今日出街穿搭”,所有人都以為,韋恩家的花花公子要就此改性,洗心革麵。
一年零三天,哥譚的黑暗世界裡,再也沒人聽見蝙蝠俠受傷後的悶哼聲,倒是蝙蝠鏢的殘骸增加了幾倍。
疲憊卻神采奕奕的韋恩總裁總是能在淩晨回到家裡,一換身上的衣服,就直接去看已經睡得熟了的希斯莉。
—————這也導致,在她離去的那一天,是布魯斯一生中最為心碎的一天。
他至今都不願意去回憶具體發生了什麼,而他又是怎樣度過那幾天的。
即使在想到這件事時,布魯斯也不得不用上相對冷淡的其他視角,把自己抽離其中,才能完整地將發生了什麼說出來。
“……所有人都不記得她是誰了,阿爾弗雷德。”
布魯斯一字一頓地啞聲說,“所有人。”
他隻是在晚宴上耽誤了半個小時,那天下午,攜帶著這個世界上最為精確的gps的希斯莉就人間蒸發了。
阿爾弗雷德打電話給他的時候,布魯斯反複聽了很多遍,才明白老管家究竟在說什麼。
————她隻是消失了。
在後院的草坪上,阿爾弗雷德說,他轉身進去找防曬霜的時候,原本安安穩穩在太陽下看書的希斯莉就不見了。
而前一天哥譚剛剛下過雨,如果是訓練有素的暴徒將她奪走,務必會留下痕跡。
————可地上空空蕩蕩。
在說到這段時,銀發老管家忍不住低不可聞地哽咽了一下。
“兩分鐘不到。”
那一天,全哥譚市都或多或少聽見了刺耳的噪音,時隔一年零三天,布魯斯·韋恩再次酒駕飆車,從韋恩塔一路瘋狂飄移回韋恩莊園,連刹車都沒有踩,無論多少警車在他身後追逐都被甩開。
在各家報紙新鮮出爐時,蝙蝠俠已經狂奔至電腦前,查看起監控錄像。
“那一天之後的很多東西,在我的記憶力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布魯斯低聲說。
他端起管家衝泡的紅茶,低頭抿了一口,讓苦澀的芳香在舌尖上衝撞,隨即放下茶杯,把手重新放回膝蓋上擱著的銀色小盒子,輕輕撫摸了幾下上麵陳舊而精美的花紋。
————如果說剛剛知道希斯莉消失的消息,讓年輕的布魯斯·韋恩的心掉落穀底;那麼在查監控的這十五分鐘內,才是真正讓他心碎、墜入地獄的十五分鐘。
在蝙蝠洞裡,蝙蝠俠和他的管家一起見證了這世界上最讓人脊背發寒的一幕。
在布魯斯開始倒帶時,屏幕忽然一片雪花。
雪花過後,那上麵希斯莉的身影肉眼可見地在變淺,直到她最終消失在那一幀的畫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