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裡(1 / 2)

整個旅館現在陷入一片朦朧的霧氣中, 山間的一切聲音都仿佛遠去了一般,周圍唯有一片寂靜,像是一片獨立於世界的靜謐空間。

蕭嵐覺得情況不對:“顧盛安?”

聲音回蕩在四周,卻得不到回應。

蕭嵐皺了皺眉:“洛?”

氤氳的白霧裡突然染上一點漆黑, 一片黑色從遠方快速蔓延開, 到了蕭嵐腳邊,包裹的黑影慢慢散開,露出裡麵的黑貓。

黑貓開口, 是低沉優雅的嗓音:“先生。”

蕭嵐:“你剛剛去了哪裡?”

黑貓甩甩尾巴:“我們被分散了, 這裡好像是一處獨立的空間,我是聽到了您的呼喚才確定了您的位置。”

蕭嵐帶著貓,開始在白霧中前進。這裡仍然是旅館的結構,在霧中能見度很低, 隻能看到前方兩米左右的範圍。

白霧裡沒有聲音,隻有他一個人的腳步在空曠地回響著, 似是永遠也沒有儘頭。

“洛,有沒有發現我們好像路過這個池子第三次了?”蕭嵐看著不遠處的溫泉池皺眉。

洛:“是的, 池邊第三塊石頭上的裂紋和前兩次的一模一樣。”

他們這是遇到了鬼打牆?在鬼怪營造的空間遇到鬼打牆似乎也……非常合理, 但按理說他打破了法器, 顧墨現在已經不會把他的氣息和那五人混淆了,還要困住他是為什麼?

疑惑間,前方一顆看上去就年代久遠的高大的老樹下站了一個人影,那人渾身被溫泉水浸透,漆黑的長發, 腦袋低垂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就像是沒有骨骼支撐著。

是顧墨。

蕭嵐心下警惕了起來,他現在已經把技能用掉,這種情況下麵對boss可不好辦。

顧墨卻並沒有向他們靠近,她垂下的手緩緩抬起,手臂和手腕之間有一道拚接起來的猙獰裂痕,指尖指著溫泉池的方向,然後這個姿勢便固定不動了。

過了一會顧墨的身影緩緩消失在霧中。

這是讓人檢查溫泉池的意思?

蕭嵐想起了楊德高所說的,他把顧墨分屍後放進了水泥攪拌機裡,而當時後院在翻修。按照位置對比來看的話,這個溫泉池正好是在後院。

那麼,顧墨的屍體,大概就在這裡麵了。

蕭嵐:“洛,檢查一下有屍體的部分在哪裡。”

“好的,先生。”洛站起身,朝著溫泉的地方跑去,漆黑的陰影伴隨他的動作蔓延開,在溫泉池的範圍內逡巡。

“這裡。”洛跳上一塊裝飾用的石頭,爪子指向了池子最右邊的一塊地方。那是一塊硬邦邦的水泥地麵,看起來結結實實,毫無縫隙。

蕭嵐從水池旁拔出了一塊裝飾用的石頭,在手裡掂量了一下,便直接狠狠向著地麵砸去,略有點硬,不過還好。

堅固的地麵和堅硬的石頭不斷碰撞,發出巨大的咚咚聲。

片刻後,水泥已經被砸碎,露出裡麵無數段被粗暴切斷的朽骨。其中還有一隻孤零零的手骨,被鑲嵌在水泥中,手旁不遠處還有一個臟兮兮的舊手機,和蕭嵐當時從水池裡撈出來的一樣。

這恐怕才是真正的顧墨手機,當時童清撿到的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構成的。

這個經曆過泡水、灌水泥甚至被放置了十年看起來完全無法開機的手機,此時居然亮了起來,就像被人操縱著一樣撥出了電話。

堅強得令人感動。

.

蕭嵐前方的霧氣開始消散,同時出現的還有一個人——被嚇到臉色慘白皺紋都加深了不少的楊德高。

他麵前的是的是斑駁褪色,仿佛老照片一樣的畫麵。

十年前五十來歲的楊德高正死死地掐住一個女生的脖子,那女生長發鋪開漆黑如墨,那是——顧墨。

“不!”楊德高快步上前,想要阻止自己的行為,他的手卻從當年自己的肩膀上穿了過去。十年前的楊德高對他視而不見,動作也沒有收到絲毫的影響。

這一切隻是幻象而已。

所有的傷害都已經發生過,現在隻不過是罪惡的殘影罷了。

顧墨的雙手拉扯著楊德高,她拚命掙紮著,想為自己尋求一線生機,可脖子上巨大的力氣卻是那麼的令人絕望。

就在這時,僅僅一牆之隔的地方,一群少男少女的笑鬨聲響起,都是熟悉的聲音:

“顧墨那個窮酸連晚飯都不見人影,該不會是跟人約會去了。”

“我看哪是約會啊,約那個還差不多。”

“哇——”

“好不要臉啊。”

顧墨的眼睛驀然睜大,她向著人聲傳來的方向伸出了手,無聲地呼救——

救命!!

救救我!!

你們快過來啊!!!!

“我們等下要不要去個溫泉?”

“好啊好啊!我想去最有名的那個藥泉。”

……

可惜薄薄一堵牆隔絕了生機,聲音毫不留情的漸漸遠去,帶走了女孩最後的希望。

十年前的楊德高臉上是一片猙獰的殺意,隨著“哢嚓”一聲脆響,女孩的生命凋零了,她最後聽到的隻有自己同學惡毒的嘲諷,最後看到是自己老師瘋狂的麵容。

“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想到要殺你!這隻是一個意外……”楊德高痛苦流涕地跪在地上,褪色的畫麵裡,女孩蒼白的臉孔無聲地和他對視。

手機鈴聲響起,是一首老歌。

楊德高渾身僵硬,這是他的手機鈴聲。他顫抖著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上麵的通話顯示赫然是——顧墨!!

要知道他可從來沒有存過顧墨的電話,一個已經死了十年的人,也根本不可能還有打電話的能力。楊德高用儘渾身力氣把手機向遠處扔去,可顫抖的手能有多少力氣,手機隻掉落在離他不到一米的位置。

手機自動接通了,這一次出現的不再是機械平板的聲音,電話那頭的女聲乾淨清爽,帶著一點靦腆:“請問,是楊老師嗎?”

聽在楊德高耳中卻和地獄的勾魂曲一樣,他猛然後退:“你放過我……放過我吧,我不想死!!”

手機裡的聲音再次響起:“楊老師,你,放過我了嗎?”

楊德高已經崩潰了,他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額頭跟地麵砸出嘭嘭的響聲:“我給你燒香,給你祭品,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放過我好不好!!”

手機裡發出了輕笑:“嗬嗬,要什麼都給我?那就——來陪我吧!!”

溫泉裡突然湧出一股水花,朝著楊德高湧來,楊德高的掙紮在水花麵前顯得是那麼的無力,一如當年的顧墨。

水花裹挾著楊德高,伴隨著他的驚呼朝著溫泉池裡而去。

片刻後水麵上浮起一個人形,穿著楊德高的衣服,四肢卻軟綿綿的隨意耷拉著,像是個泄了氣的氣球,隨水波變換著形狀。

這一片褪色的世界再次被霧氣籠罩。

.

蕭嵐繼續向前,這一次他沒有再遇上鬼打牆。

霧中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兩個互相扶持的人影在白霧裡緩緩靠近,是張潔和陳浪,張潔似乎扭了腳,走路一瘸一拐的,陳浪在旁邊攬著她,撐著她前進。

兩邊一照麵,張潔臉色就是一變。嘴裡仿佛又彌漫起了那股爛抹布的餿味,她恨恨地盯著那隻該死的黑貓,又拿眼刀使勁戳蕭嵐。

發現了她的不對勁,陳浪詢問:“怎麼了?”

張潔仗著有人保護,膽子也大了幾分:“剛剛把我綁起來的就是這個人!我們會出現在這裡也是他搞的鬼,原本差一點就成功了,都是他弄壞了法器。”

陳浪臉色陰沉,捏緊了拳頭:“你他媽——”

不等他說完,蕭嵐抬起手對著旁邊的木質柱子就是一拳,“嘭”的一聲之後,柱子從中間斷裂開。

蕭嵐朝他們露出一個微笑:“有事嗎?”

程浪:“……”

張潔:“……”

沒事,打擾了。

“比起跟我敘舊,二位似乎有老朋友來訪。”蕭嵐伸手指著兩人的背後。

兩人疑惑的轉頭。

一台老式的電腦出現在迷霧裡,屏幕正亮著,是一個聊天軟件的界麵,上麵聊天的內容刷屏的速度非常快。

付文博:你們聽說了嗎?顧墨昨天晚上跟小混混跑出去了?

同學a:真的假的,你可彆亂說。

付文博:真的啊,大家都這麼說,據說楊老師都看到了呢。我看她肯定是懷孕了,藏不住才跑的。

杜宇薈:賤人就是惡心,跟她呆在一個班簡直是我人生最大的恥辱。

張潔:哎呀顧墨沒事吧,怎麼都上新聞了啊,怪讓人擔心的。

同學b:什麼新聞?

張潔:你還不知道啊[鏈接]。

杜宇薈:臥槽!

陳浪:我早就知道她是這種德性了,我才看不上這樣的人呢,你們再看看這個[鏈接]。

一篇篇用詞誇張,為了博眼球不惜扭曲真相的報道就這樣被陳浪和張潔發到了同學群,群裡頓時像炸了鍋一樣。

張潔臉色刷得白了:“不……不是的……我隻是關心她……”

程浪也抖了起來:“我不知道,不是我。”

仿佛在反駁他們的狡辯一般,白霧裡畫麵開始轉變。

依然是褪色的老照片般的畫麵,張潔悠閒地躺在她裝飾精美的公主床上,穿著昂貴的絲綢睡衣,一隻手吃著零食,一隻手在打字:

公主J:錢給你了,報道就按照我說的寫。

橘子八卦小R:ok,包你滿意,再加點錢可以給你個好的版麵要不要?

公主J:要!你們還有多少版麵?不如乾脆多寫幾篇。

橘子八卦小R:隻要你肯花錢,頭版我都給你!

公主J:哼,我差錢嗎?!

另一邊陳浪坐在他裝修普通略顯狹小的房間裡,將張潔發給他的每一個鏈接都傳播到了不同的群裡,並且麵帶微笑地不斷創造話題和張潔聊著天。

程浪張潔兩人對視一眼,在彼此眼裡都讀出了滿滿的驚恐和絕望。

清脆悅耳的鈴聲響起。

張潔頓時如遭雷擊,她看著自己那最新款頂配旗艦版的手機,就像看著一個擇人而噬的魔鬼。恐懼使她全身僵硬,她甚至連把手機扔出去的勇氣也沒有,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顧墨的來電。

手機裡傳來了顧墨的聲音:“張潔。”

張潔瞪大了眼,劇烈的喘息幾乎讓她無法說出完整的語句:“顧……嗬……顧……顧墨……”

顧墨的聲音像是在和朋友聊天:“為什麼?”

恐懼讓張潔的雙唇顫抖起來,每一個字音都有些飄忽:“我、我……”

可她能說什麼呢?說顧墨開學那天收到的目光比自己多,說自己看上的學長誇獎過顧墨的作文,說自己對顧墨容貌的嫉妒,說自己得知顧墨家境貧困時的洋洋得意和不屑?

最終她隻能蒼白的辯解:“不是我殺的你,你不要來找我好不好……”

顧墨笑了起來,笑聲輕快似是無憂無慮:“不。”

“啊——”張潔發出一聲絕望的尖叫,似是終於有了力氣一般,把手機摔到地上。接著她從自己身上摸出一件又一件東西向著手機丟去,雕刻著佛像的手串、脖子上開過光的玉墜、藏在衣兜裡包著符紙的錦囊……

可惜沒有用。

手串在半空中被無形的力量撕碎,珠子飛濺出去,滾落一地;玉墜在下墜時碎成了齏粉;錦囊在接觸到手機屏幕的一瞬間無火自燃,以極快的速度變成了飄散的灰燼。

一切的反抗都是那麼蒼白脆弱,就像曾經有一個少女麵對鋪天蓋地的流言蜚語時的微弱掙紮。

張潔伸出的手還來不及收回,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拉扯一樣擰轉著,在她的麵前一點一點地向著一個方向翻轉,即將超過人體所能到達的極限。

“哢嚓”一聲,骨骼折斷的脆響響起,劇烈的疼痛讓張潔幾乎昏厥過去。

張潔慘白著臉轉向程浪:“救我……”

這個人從高中就一直不停地對她示好,在當年顧墨的事情上也出了不少力,這次進入迷霧裡還肯對她伸出援手,一定對她是真愛。這次如果能活著出去,不如就考慮一下和他交往吧,算是感謝他多年來的真心。

沒想到程浪卻後退了一步。

他臉上是一種義憤填膺的表情,對著四周的空氣大喊著:“顧墨,我都是被她騙了才會這樣對你。她一直在我麵前說你的不好,才會讓我對你產生誤會,其實……其實我一直喜歡的人都是你!”

“真的,高中開學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在人群裡你是那麼的獨特,就像空穀幽蘭一樣,當時我就深深地記住你了。”

像是說服了自己一樣,程浪伸手指著張潔:“如果沒有她,沒有這個惡毒的女人,我們早就應該在一起的。”

“墨墨,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想要害你!”

“墨墨,你那麼愛我,你不會傷害我的對不對?”

這一番即興表演堪稱信手拈來,不論是情緒、台詞還是動作都相當完美,演繹出了一個深情浪子幡然醒悟的感人畫麵。如果是在苦情劇裡,可能會感動一大片喜好這一口的觀眾。

可惜空氣裡沒有絲毫的回應,隻有一旁張潔的痛呼不斷地傳來。

見自己的真情表白並沒有取得意想中的效果,他心下一沉,無視了已經痛苦得倒在地上的張潔,奮力向前跑去。

雖然作為經理的工作並不需要什麼運動量,但程浪平時為了保持自己的身材每周都去健身房。他的身體素質依然很好,跑起來的時候極快,轉瞬間就消失在了白霧裡,而白霧並沒有對他進行阻攔,就像是故意放走耗子的貓。

程浪那乾脆利落的動作讓張潔一時沒有回過神。

想不到她當塘主多年,今天居然翻車在了自己的魚塘裡,還是翻在了這麼一個她平時根本就看不上的普通男人手裡。

艸,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張潔滿頭冷汗,伸出另一隻手撐住地麵試圖站起來。

卻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無形的力量抓緊了,接著是左腳、右腳、脖子……

絕望襲上心頭。

那力量一點點加大,骨骼和肌肉漸漸地開始難以支撐,在窒息的感覺和撕扯的痛苦之中,她對於這個世界的感知慢慢退去。

最後的意識是對於這個世界的不舍和不甘心,她還年輕,她那麼有錢,她家裡有權有勢……她不想死……

.

白色的霧氣再次聚攏,世界又恢複了一片朦朧。

顧墨像是跟新朋友展示玩具的小孩子一樣,帶著蕭嵐一路見證她的複仇。

接下來出現的是一條走廊,長長的走廊一塵不染,浸沒在一片白霧中看不到儘頭。走廊的右邊是一排乾淨整齊的玻璃窗,此刻向外看去,除了一片白茫茫什麼也看不見。

走廊的左邊是一排排的教室,桌椅整齊的擺放著,桌麵上隨意的擺著書和文具,黑板上還有未擦去的板書,就像是前一刻還有人在這裡上課,下一瞬卻突然人間蒸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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