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兩個人都沒有把握，夏白深吸了一口氣，聽見房間裡麵叫號，邁著步子走進去。
房間不算太大，有點類似於教室的布置，前麵空出了一塊場地專供來試鏡的演員表演，他們需要麵對四個人，一個資方派來的代表，一個導演，一個編劇，還有專門從北電請來的表演教授，據說資方是教授的子侄，聽話的就跟隻鵪鶉似的，不然一個請來的教授也不至於有那麼大的權力可以決定角色的去留。
夏白走到他們麵前，做了一個簡短明了的自我介紹，他知道自己的名聲大概不太好聽，或者那點小名氣根本就傳不到麵前的這幾個大佬眼中，因為他們看他的眼神跟看一塊普通的木頭沒有太大差彆。
導演例行的開口問了一句：“你要試鏡的角色是宋琛是吧？”說著就從桌上拿了一份台詞遞給他，他們會給人留出兩分鐘的準備時間。
夏白道了聲謝，卻沒有去接那份台詞，而是慢慢搖了搖頭說：“我想試鏡的角色不是宋琛。”
今天試鏡的主要目的是找男主的演員，不過其他演員的試鏡也是並行的，導演也見怪不怪：“那你想試哪一個？”
夏白說：“顧雲東。”
顧雲東是《都市風雲》中的罪犯之一，是男主角宋琛的重要死敵，也是為劇情推波助瀾的主力之一，在期間綁架了宋琛的女朋友，促進男女主的感情發展，最後死在了男主的槍下，宋琛也因此遭受了社會質疑，這是他警察生涯中的一個重大的挫折。
總的來說顧雲東就是推動劇情主線的人物，戲份不算太多，但也還可以，可是比起男主宋琛這個角色，戲份和重要性的差距自然完全不能相比。
“你就是那個夏白？”坐在一邊的資方代表說出了夏白原來演繹過的一個角色，演過的角色被人記住，本應該是一件值得讓人高興的事，可是夏白完全笑不出來，因為那個角色被他演的又蠢又笨，還被人掛上了豆瓣組。
這也算另一種角度的火了。
他隻能點點頭：“是的。”
對方笑了笑，語焉不詳地說：“小夥子膽子還蠻大，這個劇我們老板還是蠻重視的，不是偶像劇那種方法派可以的。”
這話裡像是在說他對自己一點都沒有數，他之前跟資方根本就沒有過任何的交流，甚至完全不認識，不過想起剛才在廁所裡聽到的話，既然江夜熏認識資方，那麼他現在表現出來的敵意也是正常的。
夏白恩了一聲，態度始終不卑不亢，好像完全沒有為他剛才說的話受到絲毫影響：“我會的，謝謝您的提醒。”
“好了好了，不要浪費時間了，”導演不耐煩的揮揮手，“顧雲東的台本在這兒，給你幾分鐘的時間準備一下。”
夏白這次才伸手把劇本接過來。
上麵的台詞他無比熟悉哪，怕和原著相比有些更改，但是每一個字句他都曾經仔細研讀過，刻在腦海裡稍稍一想就能夠倒背如流。
時間到了之後他把劇本還了回去，站在四個人的麵前，心裡反而異樣的平靜。
這不是他第一次試鏡，從前每次試鏡的時候他心裡都空空蕩蕩的，就像被趕上架子的鴨子，有人拿著竹竿在後麵拍打著讓他飛，他隻知道被動的盲目的煽動翅膀往上飛，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上架子。哪怕他優越的記憶能讓他輕而易舉地背下所有台詞，可是他對角色沒有熱愛，他隻是套了一個名字的空殼在虛假的演繹著。
少年筆直的背駝下去了，他的身高依舊拔群，可是身上那種獨屬於少年的意氣風發忽然消失不見。
坐在主席上的表演教授抬了抬眼。
顧雲東不是生來的罪犯，罪犯在成為罪犯之前也首先是一個人，因為某種境遇，某種契機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而顧雲東在成為罪犯之前，隻是一個普通的、在生活的重壓下，患有輕微焦慮症的老百姓，他愛上了一個拜金的美貌女人，為了讓這個女人留在身邊，他不惜變賣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努力的偽裝成一個富豪，甚至不惜去用母親留下來的錢去買那些對他這種階級來說華而不實的奢侈品。
他付出了一切，同時也失去了一切，那個女人自始至終都知道他是個一無所有的窮鬼，她壓根就不愛這個男人，之所以和他在一起，也不過是眷戀他能帶來的那些肉眼可見的實用好處而已，一旦吸乾淨他身上的血液，她就毫不留情的轉身離去。
顧雲東人財兩失，而他愛的那個女人高高在上的嘲弄著他，諷笑著他：“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你怎麼好意思肖想我這種人呢？”
顧雲東低著頭，哪怕心裡痛苦憤怒，可是就算在這種時刻，他在女人的麵前也還是唯唯諾諾。
他覺得她說的是對的。
可隨之他的生活也陷入了窘迫的困境裡，他還愛著那個女人，想努力的挽回她，他拚命的尋找著一切可以上位的方法，哪怕受人冷落，朝不保夕地過日子。
夏白端起盒飯倉皇地扒了兩下，眼睛總是下垂著試圖避開其他人的眼神，他在時時刻刻著逃避著彆人的問詢目光，想以此來粉飾落魄。
這是一個無實物的表演。
表演吃東西的人多了，可是每個角色吃的東西，怎麼吃，為什麼吃，原因根本都不同。顧雲東吃的是最便宜的盒飯，味道好不好他根本嘗不出，他隻要量大能填飽肚子，能支撐著他走到下一步。
夏白想起了他上輩子和這輩子重生回來最初的那幾天，他隻有泡麵，身上劃出來的一部分錢去買了一大堆最便宜的白米，煮飯能煮一大鍋出來，配著樓下便利店裡能找出來的最便宜的那種一塊錢一包的榨菜，他沒有任何品鑒美食的欲望，心裡隻想著要“活下去”。
他吃著那碗盒飯，眼神是孤苦無助的，可他還要想著明天，讓女人回來。
夏白扔掉盒飯，蹲了下去，顧雲東在他身上活了過來，他眼神死板麻木地盯著人來人往，突然間眼睛發亮。
“是你嗎？麗麗。”在深夜中，他好像看見了深愛的前女友。可是對方隻是一個身材發色和女人有些相似的年輕女孩而已，見他落魄又神經兮兮的樣子，有些嫌棄地揮手打發他走。
顧雲東的眼神逐漸從疑惑變得有些憤怒：“你為什麼要裝不認識我？麗麗，我是阿東啊，你怎麼不記得我了呢？”
他伸手抓住了女孩的肩膀輕聲質問，對方終於有些害怕起來，拚命的掙紮著唾罵著讓他鬆開自己。
隻有輕蔑的眼神和麵前女孩的抗拒臉龐漸漸融為一體，顧雲東一把扼住了女孩的脖子，一遍又一遍的質問她，說，“連你也看不起我？連你也看不起我！”
女孩瞪大著眼睛，氣息一點點微弱，最後在他的手指間徹底消弭了聲息。
……
夏白的手指顫抖著，他想象著被他掐在手底下的人是江夜熏，他控製不了這種想法，但是試鏡已經結束了。
他平息著心緒，調整好臉上的表情，使它們變成無危害無攻擊的笑容。
“我的表演結束了。”夏白著他們鞠了一躬。
教授開口：“體驗派的？”
夏白愣了一下，搖搖頭：“……我不是科班出身，隻上過一點表演課。”以他目前接受的教育水準，根本談不上表演或者方法，他完全憑著一股本能去演。
教授沒說什麼，但過了一會兒又突然問他：“顧雲東這個角色，演壞了不好，演好了更不好。”
夏白一下子就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觀眾很容易就移情角色到演員本身，比如世紀初大紅大紫的還珠格格，裡麵演惡人的容嬤嬤的老戲骨就因為將這個角色刻畫的太好，導致不少觀眾直接將演員和角色等同，認為這位老戲骨在現實生活中也是這麼一個令人唾棄的人。還有彆和陌生人說話裡對妻子家暴的男主，他成為了不少人童年的陰影，以至於這位演員在演其他戲時，不少觀眾還害怕得入不了戲。
顧雲東就是這麼一個惡劣的反派，他固然是一個有苦衷的壞人，但他終究是個壞人，演得不好會毀了觀眾和書粉的期待，讓演員的生涯持續滑鐵盧，可是要是演的太好，說不定就會有一大群代入式觀劇的觀眾認為他“滿臉奸相”、“怪不得演壞人完全就是本色演出”。
藝人最初的人設也往往是和他演出的那些角色做綁定，也正因為如此，經紀人才那麼希望他能拿到宋琛。
“如果可以……”夏白垂在褲子縫線兩側的手握緊，“請給我機會。”
“我想演顧雲東。”
教授坐在椅子上靜靜的看他，忽然笑起來，其他三個人都有些錯愕。
“當然，”他說，“恭喜你。”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還有一雙繡花鞋，天呐，這兩個加起來是我童年噩夢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