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1 / 2)

今年是會試年, 四方才子齊聚京城,元宵燈會自是異常熱鬨。南北士子相爭,成了看頭。北地押注楚陌會摘得杏榜首的人實多。江南舉子對此頗為不屑, 更是推崇康寧九年狀元江叔臻之孫江崇清。

隻這兩位均未出席元宵詩會。楚陌原是想帶吉安去夜遊燈會,放花燈,可吉安不願。方大娘、宥大嫂子天天出府,外頭翻什麼浪頭, 她是一清二楚。

他們位卑, 還是待在家裡安生。

吉安不樂意,楚陌就著方管事買了染料回來,親手給她做花燈。喜得吉安兩眼都笑眯了,搬了小凳坐在一旁守著。

十五之後,楚家再次閉門, 京裡的熱鬨與他們無關。隨著會試時日漸進, 外界氣氛也慢慢趨於緊張。另有傳聞流出,皇帝龍體抱恙, 隻這風剛起就被撲散了。

夜過亥正, 皇宮裡清乾殿依舊燈火通明。麵色灰頹, 眼下掛青黑的皇帝,披著五爪金龍紋鬥篷坐在榻上, 靜看跪伏在兩步外的太醫院院判童穩。

頭發花白的童穩雙手自然地壓著地, 手麵的筋暴突。額上細密的汗彙聚成滴落下,啪噠打在磚上。聲微渺, 但在這死寂的殿中卻顯得尤為清晰。

“臣該死。”

老皇帝輕呼一口氣, 轉過眼不再看童穩:“把藥給朕。”音中透著無力, 可又不容違抗。

“皇上?”童穩聞言忽地抬頭, 乾裂開的唇顫了又顫, 遲遲才道:“那可是虎狼之藥。就算皇上服了,也至多撐得半年。”

“可若是不服,朕明日就不用上朝了。殘喘留世,活個數載又有何意?”皇帝斂目,輕哼一聲,他現在還不能倒:“拿來。”

豆大的汗滾落,童穩跪著,瞳孔在蕩,心跳動的咚咚聲撞在他腦中。君命不可違,金口玉言…過了足五息,他才挪動僵硬的腿,轉過身去開藥箱。

皇帝抬眼,目光悠遠:“還有幾天就是二月初六,周藹、柏岷林一眾就要入貢院。”

“是。”童穩手在觸及藥箱中那隻小小的玉盒時,不由一震,再扭頭望上位:“皇上……”

“你這拖拖拉拉的毛病幾十年了,是一點沒改。”

“臣醫術淺薄,不能替聖上解憂,罪該萬死。”童穩速轉身,跪伏在地。

雖毛病不小,但他用的放心。皇帝沉目:“把藥呈上來。”他沒閒空跟這老藥癡在這耗,前殿裡還有幾本折子沒批。

一刻後,童穩腳步飄浮地退出清乾殿內殿,守在內殿門口的禦前首領太監立時進入。

背著藥箱,眼神空洞地往前走,童穩腦子裡一片漆黑,心裡隻有一事,他剛親手伺候皇上服了虎狼之藥。半年…至大殿門口,腳抬起卻沒高過檻,麻木的身子向前倒去,就在頭要栽到地時,一雙手接住了他。

蟒紋…四爪?受驚的童穩雙目漸漸聚神,轉動眼珠向左下看去,定在那手中指骨節處的薄繭上。太子…瞬間回神,跪地行禮。

“臣太醫院院判童穩拜見太子,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身著紫色四爪蟒袍的景易,樣貌隨了其母,長眉大眼,兩腮豐潤額開闊,麵上平和,沒了往日常掛著的笑:“童院判請起,孤父皇怎麼樣了?”夜半小尺子來報,說清乾殿請了禦醫,他放下書就趕來了。

沉凝兩息,童穩平複了語調:“回太子殿下的話,皇上無恙。”

瞧您剛那塌了天的樣兒,可不像是無恙。景易心一緊,抬眼看向大殿內:“夜深了,小尺子,你著人送童院判出宮回府。”

“是。”臉圓圓的年輕太監,手抱拂塵,躬著腰上前去扶童穩。二人走後,景易就被請進了內殿,見到閉目撐在紫檀榻幾上的皇上,跪地拱禮:“父皇,兒子服侍您就寢。”

才服了藥,皇帝正犯惡心,雙拳握緊,強壓下湧至喉間的酸水,緩了一口氣,挪膀子將幾上的一摞冊子推掉地上:“這是…今年的一些貢士,你好好看看,擇兩把刀。”

磨一磨,成利刃。景易就近撿起一本翻開:“江崇清……”

“這個不行。”老皇帝睜開眼睛:“江叔臻能教養出什麼好東西?一個狀元,空有一腔清傲,不屑這不屑那,最後被個晚三年授官的傳臚排擠出翰林院。不僅不思過,竟還鬨起辭官。白費了朕的一番苦心。”

景易眨了眨眼睛:“人家隻是鬨一鬨,也許冷靜了就想通了,接受外放。您倒好,一下子允了他辭官,將人摁得死死。”

沒了江叔臻的壓製,父皇又扶榜眼。誰想榜眼是個命薄的主兒,去江南勘察堤壩竟不慎墜馬,摔癡了。康寧九年的探花身子倒健壯,但進士及第後,竟被揭停妻另娶高門的醜事。張仲似如有天助一般,一路得意到現在。

好在朝裡還有一股清流文士,不願對其俯首。

“你是來氣朕的嗎?”皇帝怒瞪不孝子。眼長這麼大,全看不見他幾個兄長在爭鬥,就連比他小兩歲的小九都知道到處走動、拉攏。他倒好,遇著小打小鬨逃得都比兔子還快。

見天地躲家裡,生生把自個養得都二十了還沒褪膘,瞧瞧他那兩腮肉。

丟開手裡的冊子,景易又隨手撿了一本:“這境況,兒子哪敢氣您?好好地待王府裡,您非逮了兒子架火上烤。”

“不願當太子,朕也成全你……”

“可彆,您早做什麼去了?現在廢太子,您顧念父子情,不剮了兒子。他們呢?”景易手拍了拍榻:“以後誰坐這,兒子的命都懸著。”翻開冊子,隻掃一眼就遞向上:“楚陌。”

聞名,皇帝老眼一緊,接過冊子:“他師父是景程隱。”

“不是曾伯祖教出來的,兒子還不用。”景易目光熠熠,不無戲謔地說:“楚家單良田就超百頃,無權無勢,卻能安然到今,足矣證明他們爺孫都非簡單人物。但楚鎮中卻安居在範州府楚田鎮,樂享田園。父皇以為善之因何得入曾伯祖的眼?”

必須是品性佳,心智高。

皇帝嗤笑:“現在就叫善之了?”

“當然,”景易笑道:“善之絕對不會是第二個江叔臻。”他曾伯祖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雖…景家對不住他,但他絕不會禍亂大景江山。

“江叔臻可沒他狠辣。”皇帝斂目:“駱斌雲?”

景易頭一歪,佯作疑惑道:“他難道不該死嗎?”

“那死哪去了?”他派出暗衛都沒查到,真的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兒子怎麼知道?又不是兒子動的手。”景易眨巴著大眼,滿臉的無辜。

皇帝一堵,真真與賢妃是一個德性,兩息後怒道:“滾。”見他父皇中氣十足,景易爬起麻溜地跑了,隻到了殿外,神色一收,眼裡閃過痛意,快撐不住了嗎?他的手腳還得再利索些。

內殿,皇帝目光下落,定在楚陌的冊上。善之……伯祖為他取的字。輕緩一口氣,老七真是合了他的心。

二月初六,方大娘買菜回來,像往常一樣跑去正房說事:“考官已經入貢院了,剛和宥大家的走那繞了一圈,貢院外全是官兵,大門緊閉。”

哎呦,吉安原本就緊張,她這描述,下腹都有憋悶。不行,她要去緩解一下。比起吉彥考鄉試,這親疏立見。自投生在古代,她就沒為什考試緊張過,主要也不是她去考。

今兒…那股熟悉的感覺複生了,吉安紓解完,就跑去小書房。一看那要考會試的大老爺正拿著她織了一半的胸衣在研究,頓時不知該說什好?

“你沒聽到方大娘的話嗎?”

楚陌抬頭莫名道:“她不說我也知道,都是舊例。”揚一揚手中物,“這是什麼,給我織的嗎?”

“不是給你的。”吉安上前抽走:“你不再看看書了?”她心都揪著,比自己去考還要緊要,“再想想,有沒有什麼薄弱點,盲區?咱們還有時間。”

“沒有了。”楚陌笑看著妻子。

吉安一聽,兩眼大睜:“怎麼會沒有時間?你初八才受檢入貢院。”

“我說的是沒有薄弱點和盲區。”楚陌湊近她,盯著她閃爍的美目:“你在怕什麼?”之前閒話時說起吉彥,她可是講得很在理。功底是多年累積,臨時抱佛腳都是虛的。

“我…沒在怕。”吉安噘嘴在他唇上碰了一下:“你考嘛,我心裡沒底。”

楚陌攬她入懷:“安安,你知道號舍嗎?”

點了點腦袋,這她肯定知道。雖然沒見過,但聽爹講過不止一回。很小的一個地方,一人一間,他們考試的九天吃喝全在裡頭。還有臭號,就是靠近茅廁的號舍,誰坐誰倒黴。

既如此,他便不多說了:“等我蹲完號舍回來,你要好好疼疼我。捶腰揉肩,外加貼身服侍……”

“先彆想那麼遠?”吉安推著他到書案後,拿起一本書塞他手裡:“咱們先看書,這最正經。我去給你收拾衣物。線褲兩條都穿上,熱就脫掉一條。要是碰上倒春寒,你再套上。襪子也是一樣。”

看著她匆匆離開書房,楚陌放下手裡的書,重新拿了《中庸》,起身走向搖椅。

二月初八,考生入貢院。次日晚天就陰了,吉安煩躁地連著走錯好幾排針,索性停下來靜一靜。站在屋簷下,望著黑漆漆的天。方管事昨兒下午送人過去,就沒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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