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1 / 2)

從未想過是這般境況下見麵,跪著的進奎文心縮緊得都快崩裂,莫名地恐慌。與那雙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對視著,楚陌頭次到宗人府大牢見他時說的話在腦中響起,聲音由小及大。

景程隱隻有一子,是其與太子妃蘇婧圓所出。之前他不信,但不知為何見到人後,竟隱隱地猶豫了。

“不用猶疑,你就是姓進。”楊家小寧非眼神不錯,進奎文與應天那妖僧真是像了個十足。方圓輕嗤,這也算是報應吧。黎永寧眉清目秀,十月懷胎生的種卻全不似她。

程隱太子不是楚陌,進奎文想否定,可在其沉定的目光下,卻怎麼也搖不了頭。他心中懷疑,但又以為母親不會騙他,久久才低語:“不不會的。”

今日來見這仇人子,除了澄明“進”即是“進”,而非“景”之外,方圓還想問進奎文一事:“三十年前,閎衛府那場瘟疫,是宏文縣紅葉山上三易庵散出去的。一場瘟疫,要了萬千無辜百姓的命,她所為何?”

進奎文閉上嘴,目光下落,眼低垂,全一副不欲回答的樣子。

見他如此,方圓一點不意外,這進奎文亦有一顆想要登頂的癡心,可惜…他同他母親黎永寧一般,為一己私欲,可割喉萬千無辜百姓,連做人都不配,何談為人君?

“你不說,老僧也知道。”

進奎文眼睫一顫,嘴更抿緊。

“不瞞你說,老僧已去過閎衛府。”方圓斂目:“紅葉山上的三易庵已經被老僧夷平了。還有在那閎衛府遊走的一些姑子,隻要身上沾了膩味的,老僧都沒放過。”

雙手摳緊腿麵,進奎文依舊不言語。

方圓冷嗤:“走完一圈閎衛府,老僧發現一件怪事。三十年前那場瘟疫過後,不少人家破人亡,可卻不見‘遺孤’。人就跟死絕了一樣,但真的死絕了嗎?那些遺孤去哪了?”

不言語,進奎文頭垂得更低。

下瞥一眼,方圓心裡明鏡似的:“黎永寧來財的法子確實奇巧,可那些銀子都沾著血。像梁啟絹、費玉寜、萬夢晨這般的,她們何等無辜?還有那些消失的遺孤,又有幾人知曉三十年前閎衛府那場瘟疫是人禍?”

進奎文吞咽了下,額上冒汗。

“再說你。”方圓擼下套在腕上的念珠,撚了起來:“你知道你祖父祖母、父親都是怎麼死的嗎?”

雙目一緊,進奎文心中更怕。因為到此,景程隱所言的每一句全都擊中了他母親的算計。三十年前那場瘟疫,說是掩蓋他的身世,實則為三。一為抹去母親抱琴女的痕跡。二為擴充死士營。三為一些死士尋“殼”潛入世。

離得近,方圓能清楚地感知到進奎文散出的懼意:“你父親就是進海明。至於黎永寧為何會盯上他,老僧想原因有二。一、進海明確實還俊秀。二…”冷笑一笑,不儘諷刺,“姓氏。”

進奎文閉目,他不願聽這些,可景程隱的話一字一句都不放過他,直往耳裡鑽。

屋外魏茲強、魏茲力兄弟守著,楚陌再入暗道。現已醜時正,今晨皇帝要在西崮門外犒賞北伐軍,他這個北伐軍主帥不能缺席。借暗道回到東城,洗漱一番,還想上床拱一會。床簾一掀,卻見媳婦擁著隻著肚兜的小虎子正睡得香。

小虎子怎麼在這裡,還將一隻小腳丫蹬在他媳婦肚上?楚陌不快活了,俯身把那隻腳丫子撥開,將小虎子往裡挪,壓著吉安的身,硬是擠到母子中間。

吉安驚醒,眼見是他,撐床起身往裡看去。小虎子被挪到裡,兩眼閉著,小嘴裹了裹,胖腿一蹬翻了個身繼續睡。

輕舒一口氣,吉安躺回床上閉上眼,腿搭上夫君身,枕著他的臂膀,往懷裡拱了拱,嘟囔問道:“什麼時辰了?”

“快寅正了。”

寅正…靜默幾息,吉安一下睜開眼睛拗起身,垂目看鼓嘴躺著瞪她的楚大老爺,趕緊拉他:“快彆睡了,我給你捯飭捯飭,你趕緊出門去與北伐軍會合。”

楚陌不動:“時候還早。”

“你是準備跟帝後一道出京嗎?”吉安把他拉起,捧著臉哄兩句,親了親:“麻利點,我能不能戴上一品誥命夫人的寶翠冠,就全看你今天識不識大體了。”說完自己都發笑。

聞此言,楚陌看了眼遞到跟前的袍子,頭一撇下床,擺起譜了。展臂朝著媳婦使了個眼神,嘴努了努袍子,意思明了。

懂,更衣嘛。吉安將袍子掛臂上,到近前給他理裡衣,笑看他享受的樣兒,輕聲細語道:“一會我給你冠發。”

在床上沒要到好好抱一會,現在得機,楚陌擁住媳婦,埋首在她頸窩:“今夜讓小虎子得了便宜。”

“你不在,我就帶著他一塊睡了。”吉安給他整理好領口,伸手拿了玉帶:“肥老鼠轉移了?”

輕嗯了一聲,楚陌深嗅媳婦身上的奶香:“讓廚房準備些酒菜,老和尚今天應會去景泰陵。”

“好。”吉安推他往妝台去。楚陌回首看了一眼沒動靜的小虎子,麵露笑意。

宮裡,帝後醜時就起身,沐浴焚香。為了今天,景易還特地留了一筆胡,讓自己瞧著沉穩威重些。皇後蘇齊彤收拾齊整後,去側殿轉了圈,見大皇子睡得四仰八叉的,叮囑了兩句宮人,便回到正殿。

景易板著臉在鏡前左看右瞧:“朕這張臉啊…”脫了一層肉,留了胡子,還是不顯穩重,“下巴再寬一點就好了。”

一腳跨進寢殿,皇後就聽著這話,不由彎唇:“臣妾覺得挺好的。”

扭頭望向皇後,蛾眉鳳眼,下顎線條流暢分明,雖少了精致多英氣,但卻全合了他的眼。景易長眉耷拉下:“為什麼小子都似爹?小虎叔像善之沒什麼問題。可小大隨我,彤彤,他以後會不會怨我?”

他就挺怨父皇和母妃的。好不容易生下個兒子,在兒子身上,一個皇帝的血脈竟然沒鬥過好吃懶做專愛裝傻充愣的妃子,像樣嗎?

“您多慮了。”皇後上前將他拉離鏡子:“說到小虎叔,臣妾都還沒見過呢。”

“會見到的。”景易瞧了眼沙漏:“寅時末了,咱們去清乾殿。”可惜小大還太小,不然今日著等盛事,他也該瞧一瞧。

“臣妾聽皇上多次誇讚小虎叔長相,心裡頭好奇得很,勾畫過不知幾回了。皇上下次去楚府,臣妾若得空,定賴著跟您一道去看看。”與皇上攜手往外,她這聲小虎叔叫得可是一點不含糊。

本也該這般叫。曾伯祖程隱太子的太子妃與她娘家是一個門頭下來。按蘇家這邊的輩分來,她也是要叫小虎叔的。

前些日子,皇上拿了六身僧袍親送去楚府。皇後眼睫下落,要是猜得不錯,曾伯祖應是回京了。

那人尊貴非凡,卻在鼎盛時遭歹人算計,與至親至愛生死相離。剃發出家,從此不理天家事,遊走四方。至情至性,叫她欽佩之餘又不免痛心。

“可以,帶上小大。”

“那說好了,皇上到時不許偷溜。”

“行。”

今日的西崮門城樓由禦前侍衛把守,樓下齊集三十萬北伐軍。黑壓壓的人,一眼望不到邊。眼瞧著東方見紅了,可北伐軍主帥…還不知在哪?常威俠又瞅了一眼前頭那匹健壯的黑馬,扭臉與遲瀟說:“他不會不來吧?”

“時候還早,你焦心什麼?”遲瀟目視著前方,一身鎧甲威風凜凜。外人看陌哥啥啥都頂好,全以為他克己慎獨,勤奮非常。其實陌哥一身懶骨,曾經老太爺就罵過他,屎不頂到屁門不拉。

罵是這麼罵,但陌哥在大小事上從未出過岔子。

“你懂個屁。”常威俠夾著馬腹:“我可是得信兒了,你陌哥…”伸脖子湊過去,壓著聲道,“要封爵了。”

遲瀟雙目鋥亮,強壓著興奮:“這不是應該的嗎?”想想他們都打到哪了,漠遼王城。漠遼大將軍完顏清河、忽立瞑都死了。他這輩子做夢都不敢這麼夢。

常威俠兩眼瞪大:“我的意思是,他在京裡肯定已經知道自個要獲封侯爵了。”手指前頭那匹在悠閒搖尾的馬兒,“怎就一點不在意呢?”

“這是大氣,沉穩如山。”陳二道湊上一句。

好吧,常威俠不想再跟他們浪費口水了,抬眼望向城樓上。他今天就要看看,楚陌會不會同皇上前後腳到?

還真被他料著了。辰時前一刻,楚陌從南來,從容地走過一列列兵士,到黑馬那一躍而上。他這才坐上馬,就聞太監唱報,“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常威俠瞟了一眼動作的楚陌,隨著下馬跪地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三十萬北伐軍同高呼,聲震天,接連不斷。許多將領眼眶淚濕,聽到高呼的帝後同樣激動難抑,雙目濕潤。城內嚴查,但難消百姓心悅。大家湧上街頭,炮仗陣陣響。

帝後領百官登高,現身城樓之上。樓下跪著的是將士,但景易看到的是鋒利無比的神兵,是他大景的定神針。

“眾將士平身。”

“謝皇上。”

整齊劃一,叩首起身,目向前,無人仰望高台。

景易眼中晶瑩不退,聲鏗鏘卻壓不下哽咽:“先帝大病,逆賊趙子鶴屠村造南徽亂象,向朝廷要軍餉。知真相,先帝悲痛至極,病危。為造反,趙子鶴不惜通敵。先帝駕崩,靈柩未入皇陵,漠遼來犯,國將不國,朕憂之深切…”

在這方痛陳時,方圓出了北凜門,其後跟著王姣。王姣手提大膳盒,兩人往西去。

將進奎文送進詔獄的魏茲強、魏茲力兄弟也趕不上登西崮門了,乾脆拉著才回京的楊淩南、南寕伯、顧立成幾人,去填通往宗人府大牢的那條暗道。順便與他們分享楚大將軍親手繪的京城暗道圖。

“你們就不怕與黎氏的死士撞上?”臉白淨淨的定國公世子顧立成,在幾人中顯得有些瘦弱,但這裡可沒人敢小瞧他。此回往西,其領的是皇上密衛,同魏茲力之子魏東宇一般,都是密衛頭子,直屬皇上管。

今日臉上沒抹油的魏東宇,湊了湊鼻子:“進來時我就聞到一股煙燎味,”抬首看向他爹和大伯,“你們在暗道裡燒炭了?”

魏茲強嗯了一聲,未多解釋,站起扭了扭僵了的腰:“娘的,這暗道難挖難填。”一會還得將痕跡抹去。轉頭看向撂下擔子,倒土的楊淩南。“楚陌獲封侯爵,侯府這回肯定還要上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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