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2 / 2)

謝遲遲看著陸丞出門的背影,慢慢垮下了雙肩。

被喜歡的人看到自己不專業的一麵,讓她感覺有些難堪。

但她很快振作起來,努力遺忘這種失落,蹦跳著把練功房的攝像機支好,然後強迫自己沉浸到角色裡,麵對著鏡頭,皺著眉,第一百零一次地重複道:“兩個月沒來看你,一來就和你說這個……”

在四麵圍繞的鏡子前,她用各種表情——低落的、憤怒的、哭泣的,一遍又遍地揣摩、練習台詞,直至被再一次推門而入的陸丞所打斷。

陸丞:“跟我來,我帶你看一個東西。”

謝遲遲好奇地跟上他。

兩個人來到了陸丞的那間布置奢華設施先進的家庭影院,房間裡有一個工作人員正在忙碌著。

在對方比出ok的手勢後,陸丞請謝遲遲坐下,然後閉上了燈光。

麵前一麵牆大小的的銀幕漸漸亮起,車水馬龍的聲音,從環繞的音響裡傳出。

……

晃動的鏡頭從馬路上掠過,快速走過的行人,在寒風中無不裹著羽絨服,彙聚成城市不息的人流。

由遠及近,鏡頭最後定格在一處地鐵口,一個手捧鞋墊的女人臉上。

這是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的女人,穿得還是秋衣,被寒風吹得棗紅的臉上,幾乎沒有什麼表情,正近乎機械地向所有通過地鐵的人展示她手裡簡陋的紅鞋墊。

一個係著紅圍巾,穿著不合身的毛衣的五六歲小男孩,正圍繞著她,在人行道的方格磚間跳來跳去,自得其樂。

女人的目光麻木呆滯,唯有瞥過男孩時,才微微泛出一絲母性的柔光。

僅僅是簡單幾個鏡頭,這位年輕母親臉上那種疲憊和無力感,就透過屏幕撲麵而來,緊緊地攥住了謝遲遲的心,讓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這是一部名叫《俗世繪》的紀錄片,剛剪好的,還沒有送審。”坐在她身邊的陸丞這樣說道。

謝遲遲呼吸一滯,這才明白,難怪這部片子是由人專程送來。

此時,影片的畫外音才悠然響起,伴隨著晃動切換的鏡頭,講述起有關這對母子的故事,也把謝遲遲的注意力,重新拽入了片中。

鏡頭前的年輕母親才二十四歲,因為不堪忍受丈夫的家庭暴力,一個人帶著孩子逃離了農村,在一座三線小城逗留謀生。

女人每天批發一些針頭線腦,在地鐵口擺攤兜售,憑借二三十塊維持著拮據生活。

錄製時恰逢寒冬,實在天寒地凍受不了時,她會抱著孩子躲在商場門口,蹭蹭暖氣,活動活動手腳。每到這個時候,年幼的孩子就會撿起地上花花綠綠的廣告紙,期待地看著媽媽把它疊成紙飛機。

而紙飛機的每一次飛翔,都讓這個年幼的孩子雙眼迸發出無邊歡喜。

當攝製組問這位母親,憑借她這樣稀薄的收入,孩子以後念書的問題該怎麼解決時。

女人麵對鏡頭,雙眼第一次內疚地下垂,咬肌僵硬地彭起,許久,才似笑似哭地答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從始至終,這位母親都沒有流過眼淚。

但銀幕前,謝遲遲已經以淚洗麵。

……

這是一部將視角對準了底層人民生活的紀錄片。

其中,有自閉症兒童家庭、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失獨的中年父母,疲憊的快遞小哥和等待心臟配型的少女。

他們都在生活的瑣碎裡,苦澀地掙紮奔命。

在這一張張平凡無奇卻寫滿故事的臉上,謝遲遲沒有見到任何大哭或大笑。

不論背負了怎樣沉重的苦難,他們都隻是像犁著鹽堿地的老黃牛一樣,埋下頭,喘一口粗氣,顫巍巍地繼續向前,再向前。

兩小時的影片結束後,謝遲遲感覺自己的衣領都快被眼淚打濕了。

當陸丞將母帶退出,交給工作人員帶回公司,然後返回謝遲遲身邊,將紙巾遞給她時。

謝遲遲才勉強從紀錄片中的鏡頭裡回過神來,接過紙巾一邊擦拭,一邊不好意思地說道:“謝謝陸總,我這次真的明白我的問題在哪裡了。”

想到兩小時前自己懷揣的不解,謝遲遲就感覺極度的羞愧。

簡直就如同“何以不食肉糜”般可笑。

表演的世界裡不是隻有國仇家恨、名角大腕,也有凡塵俗世、人間萬象。

所以,演員的表情也並不是隻有加強衝擊力的“加法”,有時候也更需要“減法”。

就如同這些身處底層的普通人,他們的臉上,在生活的壓榨下,表情永遠都是隱忍的,壓抑的,克製的,甚至是卑微的……那種於無聲處的微妙裡,才是演員表演的偌大天地。

陸丞看見女孩的眼神越來越亮,越來越透徹。

她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對他訴說:

“我最喜歡表演了,這一次,再確定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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