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的早上,黃茂林一大早就起來磨豆腐,然後挑著擔子上街去了。
今兒是紅蓮起來做的早飯,黃茂源走的也早,楊氏是婆母，梅香要生了,紅蓮自然承擔下了大部分家務。
吃過了早飯後，爺兒三個都走了。
黃茂林走的時候梅香還在被窩裡，他悄悄進來看了她一眼,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梅香其實早就醒了,她睜開一隻眼睛看他。
黃茂林又摸了摸她的頭發,“再睡一會子,吃了飯後在家裡走一走。”
梅香嗯了一聲，“你路上當心些。”
黃茂林趕時間，給她掖了掖被子就走了。
黃茂林才出廂房門,梅香忽然蹙了蹙眉頭。從半夜開始，她就能感覺到肚子偶爾一陣陣發緊，略微帶些疼,雖不是很厲害,總是沒斷過。
梅香打聽了許多生孩子之前的征兆,大概知道一些，她算算日子，也就是這幾天了。
梅香在被窩裡躺了很久，等家裡人都起來之後,她也起來了。
淑嫻幫她打來了一盆熱水，她就著熱水洗漱過了，隨意把頭發盤一盤，整理了一下衣裳就出來了。
黃炎夏父子三個早上吃的豐盛一些，她們幾個婦人吃的相對簡單。隻有稀飯，炒了一個新鮮菜，一點油炸花生米，單獨給梅香煎了個蛋。
梅香也不挑剔，就著幾樣菜吃了一碗稀飯。
她吃的最晚，等她吃過飯，大夥兒都忙碌去了。她把碗洗了之後，開始在院子裡溜達。
才溜達了一小會兒，梅香就想上茅房。
等她一去茅房，立刻發現褻褲上有紅色血印。梅香心裡清楚，這大概是要生了。
她平靜地整理好了衣裳，然後去找楊氏。
楊氏去菜園裡去了，淑嫻正在洗衣裳，紅蓮正在西院打掃豬圈。
梅香和淑嫻打過招呼，自己慢悠悠往菜園去了。
她還沒有感覺到特彆疼，想來時間還早。多走一走，等一會子生的時候更順暢。
梅香一路毫無異色地和族人打招呼，等她到菜園的時候，楊氏一邊乾活一邊和旁邊的婦人說話。
黃氏族人的菜園都連在一起，婦人們經常一邊乾活一邊說閒話。
見梅香來了，楊氏忙問她，“你怎地來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梅香麵色平靜地跟楊氏說了她肚皮發緊和見紅的事情，還沒等楊氏說話，旁邊的婦人！人立刻驚道，“這怕是要生了，茂源阿娘，你快帶她回去。”
楊氏立刻把鐵鍁往地上一扔，“跟我回去，還能走不？”
梅香點頭，“阿娘，我還好，能走，您把鐵鍁帶上吧。”
楊氏又從地上撿起鐵鍁，“咋不叫你妹妹來跟我說呢。”
梅香笑了笑，“我怕嚇著她們。”
婆媳兩個和旁邊的婦人打過招呼之後，一前一後慢慢往家裡去了。
一進家門，楊氏立刻就開始喊人。
紅蓮剛從西院出來，才把手洗乾淨，淑嫻還在晾衣服呢，聽到楊氏急切的聲音，姑嫂兩個立刻跑了過來。
楊氏把她們叫過來之後，立刻開始吩咐，“紅蓮，你去把鍋洗乾淨，燒一鍋熱水。淑嫻，去隔壁看看你大娘在不在，就說你大嫂要生了，讓她來幫忙。”
聽說梅香要生了，淑嫻和紅蓮都嚇了一跳，然後立刻跑去忙碌。
楊氏把梅香拉近西廂房，讓她坐下歇息會，“你這是頭一胎，還早呢，好生歇一歇，不然後頭沒力氣。莫怕，你胎位正的很。”
唐氏很快就過來了，劉氏也跟了過來。唐氏一來，楊氏立刻讓梅香退了褻褲，三個生產過的婦人一看，又摸了摸她的肚皮，判斷她這是要生了。
唐氏問楊氏，“弟妹，就在這廂房生？”
楊氏搖頭，“在西耳房生，我已經把那裡準備好了，梅香，把你準備的東西都拿出來，到耳房裡去。”
梅香起身，在劉氏的幫忙下，從大衣櫃裡拖出一包東西。孩子的衣裳、包被、尿布和她用的一些東西都在裡頭，前兩天才曬過最後一遍太陽。
三個人一起把梅香扶進西耳房。
西耳房裡放了一張小床，就是以前黃茂林睡的那張床。床上麵鋪了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麵鋪了一層舊床單。旁邊放了一床舊被子。
唐氏讓梅香坐在床沿子上，拿大枕頭給她靠著，又問她疼不疼。
梅香仔細想了想才回答她，“從夜裡開始，隔好久感覺有一點疼，疼得不狠。”
唐氏點頭，“那跑不了了，你都疼了這幾個時辰了，後頭怕就快了。咋不早些說呢？”
梅香忽然感覺到一陣疼痛，皺了皺眉，然後回答唐氏，“頭兩天也經常發緊，沒想到今兒就是要生了。”
彆看唐氏隻生了一個孩子，但她以前時常跟著黃家老太太給人接生，經驗豐富。如今四鄰八鄉誰家生孩子，都會請她過去。
！ 黃家老太太以前是這一帶的穩婆，唐氏算是接下了婆母的衣缽。
有唐氏在，大家都有了主心骨。
楊氏問唐氏，“大嫂，要不要叫茂林回來。”
唐氏也猶豫了，梅香在一邊搖頭，“阿娘，這都半晌午了，等會子估計就回來了，不用去叫了。”
梅香搖頭，“還是一陣陣的。”
唐氏又問她，“這一陣陣隔的時間有沒有短一些？”
梅香想了想之後，認真地點了點頭。
唐氏笑了，“你身子骨好，想來生孩子比旁人容易些。這剛開始的痛有人受得了，一般就不會叫喚。有些人天生怕疼，那真是，從一開始叫喚到孩子落地。”
紅蓮剛燒好熱水，眾人一起動手，很快把梅香洗乾淨了。
等洗過了澡之後，唐氏等人幫梅香把頭發擦乾淨，換上乾淨寬大的衣裳，讓她坐在那裡歇息。
唐氏和楊氏一起把葉氏送來的木盆子、剪刀和孩子衣裳一樣樣準備好，梅香就安靜地坐在那裡等候時間慢慢過去。
漸漸地，梅香感覺到疼痛比之前更強一些。剛開始，她隻是皺眉頭，等快到晌午飯時刻，她開始攥拳頭。
唐氏一直在觀察她的動靜，唐氏知道梅香早晨起得晚吃的晚，直等到這會子，她終於發話讓紅蓮給梅香單獨做些吃的。
紅蓮在廚下給梅香單獨做了六個雞蛋，加了兩根油條和兩勺糖，唐氏看著梅香把一大碗吃食全部吃光了。
生孩子的事情，旁人都幫不上忙。特彆是前頭，大夥兒再著急都沒用。唐氏把劉氏打發回去做晌午飯，她自己留在這裡，一邊和楊氏說話，一邊觀察梅香的動靜。
紅蓮給梅香做過了吃食之後，開始給大家夥兒做晌午飯。
黃家豆腐如今客戶多，黃炎夏早上出去賣一挑，中途回來又挑了一挑出去賣了。等到紅蓮飯快做好了，父子兩個先後回來了。
黃炎夏先進門，一進門他就發現了異常，見到唐氏之後，略微問了一下，和唐氏說了兩句客套話之後，他就進豆腐坊忙碌去了，一邊乾活一邊聽著耳房裡的動靜。
黃茂林回來後，還沒放下擔子，立刻就警覺地發現了異常，頓時嚇得腿都有！些發軟。
黃炎夏讓他放下擔子，洗手洗臉換衣裳。
黃茂林依言都做了，黃炎夏先讓他去給唐氏打招呼，看看梅香。
唐氏本來不想讓黃茂林進產房，但還沒等她開口，黃茂林就衝了進去，拉住梅香的手問她怎麼樣了。
唐氏趕著把他攆了出去，黃炎夏又把黃茂林叫到豆腐坊去幫忙。
黃茂林一邊乾活一邊胡思亂想，黃炎夏知道他這會子必定沒心思乾活，也不點破他，隻讓他乾一些簡單的事情。
紅蓮做好了晌午飯之後，楊氏招呼大家吃了飯。
黃茂林端著碗坐在耳房門口，隔著門一聲一聲地安慰梅香，“梅香，你彆怕，我就在門口呢，你要是疼的厲害了，就叫我，罵我也行。等孩子生出來了，我帶孩子，你隻管好生坐月子。”
吃過了晌午飯之後，梅香感覺到疼痛開始變得劇烈起來，且越來越密集。她額頭上開始有了汗珠子，床單也被她揪的亂七八糟。
唐氏一再安撫她，讓她彆喊，省省力氣。
就這樣，梅香一直忍著疼痛，中途好幾次，她痛過之後馬上就睡著了。
一家子都掛心，誰也沒心思去乾彆的。
直等到天快黑的時候，梅香忽然破水了，唐氏一查看，發現已經開了有兩指了。
疼痛越來越劇烈，梅香開始忍不住偶爾哼哼兩聲。
又熬到整個大黃灣都安靜了下來，唐氏讓梅香開始發力。
梅香已經疼的眼前有些發黑，她憑著本能，咬緊嘴裡的手巾，閉上眼，仔細聽著唐氏的指揮。
寂靜的黑夜裡，劇烈的疼痛讓梅香變的雙耳特彆敏銳，她仿佛能聽見周遭所有細碎的聲音，似乎連外頭微弱的風聲都能捕捉到。
梅香在疼痛之餘也很驚奇，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和狀態。
到半夜子時，梅香曆經煎熬，終於生下了個六斤六兩的男孩。
唐氏給孩子剪了臍帶，對著孩子屁股拍了拍，頓時，嬰兒的啼哭聲在整個院子裡回蕩。門外，黃炎夏和黃茂林都激動的站了起來。因黃茂源明兒要早起跑車，黃炎夏打發他早早睡去了，淑嫻是個姑娘家，楊氏也讓她回房了，紅蓮倒是一直陪在外頭。
子時初，一日元始。
！
楊氏把孩子洗乾淨了，用包被包好，唐氏幫梅香擦了擦身子。
孩子剛哭過了，洗乾淨了之後，閉著眼睛拱了拱，然後睡著了。
梅香看了一眼孩子之後，累的睡了過去。
唐氏讓紅蓮用棉布包包了草木灰，墊在梅香身下。梅香才生了孩子，惡露多，非得用灰包，一般的褥子和尿布根本禁不住。
忙累了一天，大夥兒都累了，紅蓮給大家做了頓宵夜，一人吃了些東西，梅香也跟著吃了一碗。黃炎夏給唐氏封了個紅包，唐氏也沒客氣，接過紅包就回去了。
孩子剛出生，一般婆母都要幫著照顧。楊氏咬了咬牙，在西耳房打了個厚厚的地鋪，照看梅香母子兩個。
孩子睡了一會子後，忽然哭了。梅香立刻醒了，抱起他輕輕拍拍。楊氏起來一看，知道孩子餓了，讓梅香給他喂奶。
前幾天的時候，梅香就發現自己胸前總會溢出些淡淡的水。當時唐氏就告訴她，有一些婦人奶水來的快，娃還沒生，就有奶了。這樣倒好，娃有福氣。
後半夜，梅香一共醒了三回，喂了三次奶，楊氏也給她換了兩次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