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東京事變(四)(2 / 2)

直哉小小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繪理視線中,她摔了兩次才終於爬起來,看著地麵上突兀巨大抓痕,遲遲回不過神來。

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

突然,一道聲音響起:

“果然是沒有了咒力嗎……”

簡直就像是情景重現一樣,那道嗓音再次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了早紀身後,隻不過這一次不是對著她說話。

早紀嚇得猛回頭,再次看到了那個給她留下深刻印象少年。

甚爾站在咒靈留下抓痕旁邊,盯著地上直哉灑下血跡自言自語:“好像是真啊。”

他背後球袋不見了,取而代之是手中殺氣凜然長刀。早紀呆呆地看著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聲音。

“你……”

她一出聲,甚爾立刻轉頭盯著她,那雙和直哉十分相似眼睛中,包含是完全不同情緒。

直哉是鮮活、生動。而他是冷漠、死氣沉沉。

恍然間,早紀忽然開始覺得這兩人長得一點也不像了,她開始懷疑自己最初判斷:這兩個人真是兄弟嗎?

她鼓起了勇氣,想要詢問甚爾究竟發生了什麼。然而還不等她開口,一道黑影忽然抽了過來——

“——抱歉呐。”

甚爾毫無預兆地出手,拿長刀刀鞘側麵猛地甩擊少女下頜骨,一招將她打暈了過去。

他冷冷地注視著早紀倒下去,嘴上說著抱歉,心裡卻一點歉意都沒有。

“你先睡一會兒吧。”

說罷,他沉吟片刻:“唔,那小鬼說‘對女孩子尊重點’,應該就是這樣?”

算了,還是不能理解,先去把他救回來吧,恐怕這會兒已經哭得滿臉都是鼻涕了。

甚爾活動活動肩膀,看也沒看地上躺著少女,獨自提著刀離開。

……

直哉沒有哭。

但他快瘋了。

事情到底是怎麼進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讓他好好回想一下……最開始是甚爾發現了咒靈存在,叫他去做誘餌。

那咒靈盯上了普通人,如果置之不理話很可能會釀成慘劇。萬般無奈之下,直哉隻好答應了置身險境之中,親自將咒靈引到沒有人地方。

可不知道那個被咒靈盯上女孩子是怎麼想,居然一看到他就追了過來,直哉哪敢站在原地被她捉到啊,自然是轉身就跑。

當那隻咒靈忽然表現出對人攻擊性時,直哉心道不好,甚爾遲遲沒有現身,隻憑他一人是不可能保護得了身後普通人。

留給他選項隻有兩個:一、放棄那個陌生少女,獨自逃跑。隻要有她吸引咒靈注意力,就能為自己爭取到足夠逃跑時間。

而第二條則是正好相反……由他來繼續做那個最危險‘誘餌’,將生路留給毫不知情少女。

直哉沒有經曆什麼深刻思考,他相當自然地選了第二項,沒有猶豫,也沒有後悔。他抬起頭來直視上那隻令他恐懼不已怪物,叫它知道,這裡有一個比普通人要更有天賦,也更具‘營養’咒術師。

不出所料,咒靈乾脆地放棄了一直跟著少女,轉而將目標換成了直哉。

然而直哉跑得過普通人,卻跑不過咒靈。能帶著背後傷逃到現在,還要多虧了河川下遊縱橫密布小巷街道。

這裡大多是已經廢棄民居,街道縱深極長,寬度卻隻容兩名成年人並肩通過。直哉憑借著自己小巧身形,飛快地穿梭在巷道之間,而身軀臃腫肥大咒靈卻隻能靠著自身蠻力將所過之處巷道統統破壞掉,如此費力前進方法自然比不上靈活直哉。

劇烈建築破壞聲不斷在背後響起,直哉不敢往後看,一門心思地往前逃。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具體位置了,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跑!不要停下來!堅持到甚爾來救自己!

他已經沒工夫去思考甚爾到底為什麼沒有出現了,為了活命,現在他能依賴隻有甚爾!

趕緊出現啊!

在又一次險些被咒靈長臂擊中後,直哉一個趔趄,摔倒在了廢墟瓦礫之中。他膝蓋磕出了一塊拳頭大血痕,火辣辣疼。

和甚爾以為哭成花臉貓不一樣,直哉頑強地爬了起來繼續逃跑,一點多餘聲音都沒有發出。

哭泣,隻在有人看到時候才有用;獨自一人時候,他連哭力氣都不敢浪費。

然而不管直哉再怎麼堅強,他身體也隻是一個五歲孩子水平,接連不斷快速奔跑已經將他體力消耗一乾二淨,現在他每呼吸一次,就會感覺到肺部有如火燒般灼痛。

直哉再次跌倒了,這一次他劃破了自己掌心,眼淚差一點就流出了他眼眶,可他惡狠狠地拿受傷那隻手抹了一把,臉上留下了一道混著灰塵血跡,卻唯獨沒有淚痕。

他再次爬起來。

小巷中追逐持續了很久,久到直哉背上傷口已經凝結了起來,又被他大幅度動作再次撕裂。失血過多,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耳朵裡也是嗡嗡作響。能感知到就隻剩下四肢末端寒冷,和眼前時不時閃過白光。

直哉以為自己還在奔跑,可事實上他腳步已經變得無比緩慢。他咬著牙邁出十步距離,可能咒靈隻要一秒鐘就能追趕上來,二者之間距離越來越短,直哉恍惚中再次聽見了那個陰魂不散哀叫聲:

‘彆看我……’

“……”這回他連罵人力氣都沒有了,滿心都是無力。

說真,你就是倒貼他錢他都不會主動看,不想被人看到話,就想辦法躲起來啊,這麼追在人背後,是不是有點言行不一?!

胡思亂想間,他冒失地闖進了一條死胡同,等他反應過來時,背後路已經被咒靈堵死了。

直哉恍惚地仰起頭,看著麵前足足有三四米高牆體,忽然想到:啊,如果是甚爾話,這道牆應該很容易地就翻過去了。

甚爾果然很強啊,像他身後這種能撞爛磚牆咒靈,甚爾隨手就能打個腦袋開花。

直哉悄悄在心裡吐槽:甚爾到底是什麼品種怪物啊……

不過,就算是怪物也有力所不能及時候。說好他把咒靈引過來,再由甚爾把它殺死,怎麼就失約了呢?

還是說,這個約定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遵守?

直哉低下頭,自嘲地笑了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背後哀聲低語已經靠很近了,或許下一秒就會來到他身邊,將他帶離這個世界。

——這樣說不定也好,等他再睜開眼睛時候,可能就已經回到那個熟悉地方了……

直哉再也支撐不住自己身體,雙膝一軟,閉著眼睛就要朝前撲倒。

忽然,一道清冽香氣降臨在他身邊。

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呢……就像是雨後第一縷微風,又像是冬日裡暖陽。

很讓人安心味道。

一隻手輕輕扶在直哉肩膀,將他支撐起來,不叫他狼狽地倒下。

直哉掙紮著睜開自己被血和塵土粘住眼睫,卻隻看到一個比他自己寬闊不了多少肩頭,和看起來同樣纖弱背。

不過……看上去好像比他高一點,是同齡人嗎?

他被來者麵對麵地支撐住,腦袋無力地搭在對方肩頭。

對方有著一頭漂亮雪白色短發,不是染那種,而是非常通透天生色,看著就讓人心曠神怡。

一道笑吟吟,隱約帶點小得意聲音響起在直哉耳邊:

“果然,是我第一個找到你。”

和穿著有些古板直哉不同,來者身上套著一件寬鬆又柔軟套頭衫,腿上穿著齊膝短褲。腳下踩著是最新款球鞋,整個人都非常有那種都市潮流味道。

他語氣與穿著很搭配,都是那種活潑朝氣風格。

“喂,你是遊客嗎?我沒怎麼在這邊見過你啊。”

他說是純正標準語,和直哉平時聽到京都腔有很大不同,不過直哉覺得很好聽……他大概是臨死前產生幻覺了。

直哉本來都想閉上眼了,卻被自以為是幻覺孩子三言兩語吵醒,艱難地眨眨眼後,恍惚地回答道:“我是京都來……”

“我就說嘛!”

直哉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就被他那個‘不愧是我’語氣逗笑了。但他現在實在是太虛弱,笑也隻是嘴角無力地勾了勾:“第一次來東京,感覺真是糟透了……”

“啊?”來者一聽這話不樂意了,“東京哪裡不好?”

直哉繼續喃喃地埋怨著:“街上人好多……我什麼都看不見,隻能看見彆人膝蓋……”

他怎麼就這麼弱啊……

對方指責他:“這是你問題,不是東京。”

直哉已經意識模糊了,現在對他說什麼他都隻會答應:“嗯。”

或許是看他乖,對方忽然一個轉折,“不過,東京畢竟是我地盤,不能讓遊客帶著不好印象離開啊。”

在他們兩個自顧自地聊天時候,巷口咒靈已經擠進了這個逼仄死胡同,它拚命地將手臂伸長,想要夠到靠在來者肩膀上直哉。

‘彆……離開我,但……也彆看我……’

直哉感覺到腦袋底下肩膀忽然震動了一下,好像是支撐著他人被逗笑了。

“搞什麼,你矛不矛盾啊?”

而這也是直哉一直想對咒靈說話。

“我現在忙著做遊客調查問卷呢,有事請你晚點時候再來吧!”

在直哉看不見背後,有著一頭白發神明一樣孩子隨手在他背後拍了拍,拍掉了直哉逃亡時不小心沾上灰塵,然後攤開手掌,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呼——”

沾在他指尖那點灰塵被吹拂氣息帶走,同樣被吹走,還有直哉身後咒靈。

如同神明在自己畫卷上塗塗抹抹,它存在就那樣自然而然地被抹除了,沒有掙紮,也沒有痛苦,它甚至連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就安靜地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而白發小小神明沒有一絲動容,仿佛祓除一隻咒靈就像是吹落一抹灰塵那樣簡單。

他那包容著蒼天眼眸從始至終,平靜無波,湛藍如初。

“……根本一點也不強嘛。”他小聲嘀咕道,“怎麼就能把你攆成這個樣子?”

直哉已經徹底昏迷過去了,沒有人能解答他問題。

扶著他孩子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在他身後,一道身影忽然半跪著出現在陰影之中。

“悟大人。”

白發孩子眼中流露出一絲倦怠,“來太慢了。”

“是,非常抱歉。”對方沒有一絲辯解,服從地接受了他埋怨。隻不過對於自家神明懷裡趴著那隻臟兮兮小鬼,他態度明顯有些排斥:“悟大人,這個孩子就讓我來……”

“閉嘴吧。”白發孩子忽然發了火,“一隻二級咒靈都能在東京肆意傷人,你們監督到底是怎麼做!”

“……非常抱歉。”

“給我消失。”

“是。”

話音剛落,那道身影就像他出現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白發孩子揉了揉眉心,表情不是很好。

“這都是這個月第幾起了……”

最近徘徊在東京街頭咒靈數量忽然急劇增多,就算駐守東京都五條家已經立即做出了反應,但力度還是不夠。

而現在,連其他咒術勢力也參與進來了,局勢已經變得越來越讓人看不清。

他垂眼望向直哉影子,“看不透呢……莫非是禪院家?”

他打量著直哉昏睡過去側臉,那張臉被血汙覆滿,看起來臟兮兮,連帶著他衣服也被沾染上了血跡。

……有點像流浪貓,他思維發散地想著。

該拿這個臟兮兮流浪貓怎麼辦呢?

他苦思冥想:帶回去不行,會被那群老家夥說三道四。可留在這裡也不行啊,這家夥現在一點咒力也沒有,可怎麼活下來?

他努力地思考了半天,最後嚴肅地對著直哉影子說道:“你得少吃點……不然這家夥會死。”

直哉影子依舊平靜,顯得自顧自對著它說話白發孩子像個精神有問題人一樣。

可如果仔細看話,那漆黑陰影中似乎隱隱有波瀾起伏,隨著一道道微弱力量自影中傳遞到直哉身上,他臉色微微變得紅潤了,背後傷口也止住了血。

“這才對嘛。”白發孩子笑眯眯地對直哉影子點了點頭……看上去更像是有點什麼毛病了。

湛藍雙眼再次掃視過直哉全身,確認他沒有生命危險了之後,又不動聲色地望向了某個遠處角落。

“嗯?還以為是沒人看管野貓,原來是有人跟著啊。”他喃喃自語道:“那就不能撿回去啦。”

說完,他微微一笑,動作輕巧地將昏迷過去直哉平放在地麵上,自己戴上衣服自帶兜帽,轉身跳上了圍牆。

“如果你不死掉,我們早晚有一天還會再見。”

他態度篤定地輕聲留下一句話後,笑著跳下了牆頭,消失不見。

大約是他離開一分鐘之後,一道身影走向了倒在地上直哉。

那是甚爾。

他隨手拎著那把長刀,眼神冰冷地盯著那個白發孩子消失方向。

確認了對方確已經離開後,他側目看向直哉,“喂……真暈了?”

懷疑直哉是他;試探直哉是他;害得直哉麵臨生命危險是他。

可一直暗中關注著戰況是他;差點就在那個白發孩子出手前殺死咒靈也是他;現在盯著倒在地上虛弱狼狽直哉,心裡忽然泛起一絲波瀾,還是他。

甚爾緊緊抿著唇,頭一次彎下腰,好好地將直哉抱在了懷裡。

他帶他離開了這片殘破小巷。

‘如果……我是說如果。’

‘你真失去了一切話……’

‘那我就勉為其難,帶你一起離開禪院家吧。’

他在心裡悄悄對直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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