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前朝, 大宋在科考製度上更為嚴苛。從鄉試起, 就有了糊名製。每場考完後, 學政們會立刻將考生的名字用紙統一糊住, 匿名批卷。所以王溱要真想做主考官,給唐慎開後門, 他隻能從字跡上認出唐慎。
先帝在位時,曾經發生過一起科考舞弊案。當時一位舉人賄賂考官, 他所寫的試帖詩, 每兩句的最後一個字, 都是特定的字, 以此來認出舉人的試卷。隻可惜這方法並沒成功。想在三天時間裡, 不動聲色地從一萬份試卷裡找出一份卷子,憑借作弊的記號和憑借字體, 其實兩者難度也沒什麼差彆。
唐慎學著王溱的模樣, 把魚食全部扔進池子裡。
王溱:“聽聞魚的記憶不過短短幾瞬。”
唐慎愣住:“?”
王溱凝視池子中的十幾條錦鯉, 看了許久,忽然指著其中一條吃撐了、翻著肚皮的說道:“你看, 你快將它喂死了。”
唐慎:“……”
神特麼我把魚喂死!明明你也是這麼喂的!!!
穿到古代這麼久, 唐慎第一次湧起了想給一個人比中指的念頭。但是他忍住了, 低下頭, 不敢再看王溱,隻怕再看一眼都恨不得一拳打這人清俊雅致的臉龐上。
王溱卻仿佛毫無察覺, 他拍了拍手,道:“為小師弟做主考官, 或許也是個出路。小師弟,你有猜過本屆的秋闈主考官是誰麼?”
唐慎已經定下神,他道:“未曾。我剛來盛京,對這裡的事十分不了解。以前在姑蘇府的時候聽人說過,江南貢院今歲的鄉試,原本定了羅真羅大學士。隻可惜他自刎身亡,如今江南貢院的主考官是誰也無從知曉了。”
王溱:“如今翰林院有十五名學士,四名大學士。各地鄉試,若無意外,都由學士分派到各地,擔任主考官。盛京和江南貢院的鄉試例外,由大學士出卷。這四人分彆是李大學士、楊大學士、周大學士和潘大學士。”
有小廝快步走入花園,在池塘邊的亭子裡給王溱、唐慎沏茶倒水,端上了兩盤點心。兩人走進亭子,唐慎看著亭中石桌上的那盤雪白的艾窩窩,心裡有種莫名的滋味。他抬頭看向王溱。
王溱道:“這四人中,李大學士年歲已高。鄉試要考三場,每場考一整天。對於考生來說,是場折磨,對考官亦是如此。李大學士已經八年沒擔任過鄉試主考官。這其外,楊大學士是金陵人。若無意外,同籍不做主考,他去江南貢院的可能並不大。”頓了頓,王溱微笑問道:“小師弟不喜歡吃糕點了?”
唐慎默默拿了塊艾窩窩,吃了一口。“所以師兄是說,楊大學士不去江南貢院,他很可能是盛京本屆的鄉試主考官?”
王溱沒回答,而是道:“世人皆知,楊大學士善於《周易》,最喜《雜卦傳》。周大學士善於《春秋》,潘大學士善於《周易》。”
唐慎驟然一愣,看向王溱。
王溱聲音溫和:“多讀讀《周易》,總是不錯的。”
唐慎心中大驚。
王子豐竟然三言兩語間就告訴了自己,本屆盛京的鄉試主考官是誰!
唐慎心中起波瀾,表麵卻無反應,他恭敬道:“多謝師兄告知,我回去便多攻讀《周易》。”
距離秋闈還有四個多月,按理說知道下個月清明過後,皇帝才會確定各地考區鄉試主考官的名單,私下寫了放在翰林院玉堂殿內。盛京鄉試的主考官是誰,誰都不知道,但王溱竟然敢說讓自己多讀《周易》,唐慎忽然覺得,哪怕本屆的主考官原定不是楊大學士、潘大學士,王溱也一定會讓他是。
兩人心照不宣,喝茶吃起糕點來。
王溱看了看唐慎寫的那兩篇製藝、試帖詩,命書童去書房取了筆墨,在上麵稍加修改了一些。“你且拿回去再看看,明日重新寫了,交於我。”同時,他又讓書童拿來了一本《法門寺碑》,交給唐慎。
唐慎沒有翻開這本《法門寺碑》字帖,隻以為是王溱的親筆字帖。早在兩年前他還沒拜師梁誦門下,就見過王溱的書法。筆走龍蛇,字力豐厚雍容,用再好的詞彙來形容都不為過。
唐慎:“多謝子豐師兄的字帖,我回去便多臨摹。”
“這不是我的字帖。”
唐慎驚訝地看他。
隻見王溱輕輕品了一口茶,語氣隨意:“是鐘泰生的《法門寺碑》。”
鐘巍,鐘泰生!
唐慎雙目一縮,輕輕地“嗯”了一聲。
唐慎離開尚書府時,不僅拿回了自己寫的製藝和試帖詩,順便還多了一本字帖,又拎了一盒子點心。誰知道王溱家哪來這麼多點心,唐慎和他說話時,完全沒見王溱吃點心。這些點心反倒像是王溱特意買了,來招待他的。
唐慎總覺得哪裡怪怪的:“王子豐該不會把我當孩子在哄養吧?”
“……這不能吧。”
“這定是不能!”
回到家中,陸掌櫃已經從牙行買了幾個得力的小廝。
陸掌櫃:“小東家,您看看哪個合適,留在您身邊讓您差遣。”
唐慎在買來的四個小廝中觀察了一會兒。他要挑的小廝和其他仆從不同,這是他的貼身小廝。以後他每日都要去王溱府上聽課,小廝等於半個書童,是要跟著去的。要是選的不好被王溱瞧見了,唐慎渾身都會不自在。
想了想,唐慎道:“你們中可有人會識字。”
四個小廝麵麵相覷。
陸掌櫃道:“小東家要識字的?我從牙行買人時沒提這個要求。識字的小廝可精貴了,得親自去預定,才能買著。”
忽然,一個身材瘦小的仆從站了出來:“小的識了一點字。”
唐慎“哦”了一聲,問道:“你讀過什麼書?”
這小廝麵露愧色,道:“隻是小時候跟在我堂兄身後,在私塾的窗戶下偷聽過幾句。小的沒讀過書,隻是識字。”
唐慎又問了幾句,發現這小廝確實是識字的,隻是沒讀過四書五經,《論語》大致讀過一半。
“就定下他了。你有名字麼?”
“小的叫劉順柱。”
唐慎:“……”默了默,他道:“以後你便叫方渙。”
“是。”